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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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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李姝是舊相識, 雖算不得極親密的戀人,但也相處許多時日,最起碼的了解還是有的。

比如說, 他知道李姝敏感且狡詐, 嘴裏沒甚麽真話, 除卻初見時她說的那句她叫李姝,趙王長女外,其他說的話, 都要打個大大問號。

面對他時, 李姝永遠帶著一層面具。

她始終不曾向他敞開心扉。

如當年她走投無路, 身邊之人皆求了一遍,獨獨不曾來求他。

又如那年他聽聞她被李瑯華所困,危在旦夕之間, 他去太子府,卻見她倚在李瑯華胸口笑顏如花。

後來她一朝掌權, 明明可以將李瑯華與平帝王皇後一同殺死, 她卻不然, 獨獨留下李瑯華的性命,將李瑯華養在蓬萊島。

蓬萊島離她的長樂宮很近, 一水相隔, 支一葉扁舟, 半盞茶的功夫便能到。

世人常道, 李姝,時常夜宿蓬萊島。

這樣的話傳到他耳邊,他神色漠然,沒有接話。

他知道,李姝喜美色。

而李瑯華, 比尋常女子還要精致漂亮三分,是極風流俊美之人。

他自嶺南回來,聽聞李姝將李瑯華從蓬萊島中接了出來,安置在長樂宮西方的長秋殿。

蕭禦忽而覺得沒甚麽意思。

她對他說了許多話,真真假假,委實難辨。

“殿下是長公主。”

蕭禦平靜看著李姝,道:“陳年往事於殿下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提之無益。”

“過眼雲煙嗎?”

李姝垂眸,長長睫毛在眼下投下淺淺陰影,有著幾分落寞之色。

蕭禦淡淡看著她,靜靜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又或者說,想看她拈手就來的說謊話的能力是否又見長。

李姝道:“過眼雲煙,是對逸之而言,於我來講,卻是又難堪,又不甘忘記的經歷。”

說完話,她慢慢擡起頭,鳳目哀傷又清澈,直直看著蕭禦,繼續道:“那時我處境艱難,如身陷泥潭,世人厭我惡我,避我如蛇蠍,唯獨逸之向我伸出手。”

說到傷心事,她睫毛顫了顫,眼底有霧氣蒙上來,她低頭,狠狠吸了吸鼻子,大力將眼底霧氣眼下,再擡頭,精致面容帶著笑,仍是蕭禦所熟悉的嬌俏明艷的趙國翁主李姝。

蕭禦眉頭微動,手指輕撚過衣袖。

“你我初見,你遞我一方錦帕,於你而言,你的舉動不過是隨意釋放的善意,不值一提,可對我來講,卻是照進我灰暗人生裏唯一光束。”

李姝的聲音輕輕的,似蟬翼慢慢顫開,“自母親死後,再無人看我是否紅了眼。”

“你的帕子我一直留著,覺得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便拿出來看一看,然後告訴自己,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蕭逸之,我只有站在與你一樣高的位置,你我之間方有可能。”

說到這,李姝笑了一下,驕矜自她眼角劃過,她的聲音不覆剛才低落,略帶幾分雀躍欣喜:“現在,我是長公主了,逸之,你我之間,是否還有可能?”

講真,她覺得自己這話挺欠的,她把蕭家害得這麽慘,從一門五侯的世家之最,到現在只有蕭禦勉強支撐門庭,是個人都會恨她入骨,莫說與她再續前緣了,能平靜立在她面前,與她說上三兩句話,都是她祖上燒高香,而對方又涵養極高了。

但她與蕭禦的情況不一樣。

蕭禦曾是她情竇初開時遇到的人,哪怕蕭禦覺得她與他在一起時的目的不純,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的確確喜歡過他。

只是她的喜歡,最終被蕭禦的祖母生生拆散了——兩萬兩黃金,正好能解決她當時的燃眉之急。

所以她對蕭家做出的那些事,很容易被人理解為無奈敗給現實後的挾私報覆。

畢竟長公主李姝心狠手辣,是睚眥必報之人。

“逸之,你怎麽不說話呀?”

蕭禦遲遲沒有回答,李姝笑著問道。

似是怕蕭禦介意她對蕭家做的事情,她的態度小心翼翼,略帶幾分試探,白皙手指甚至還微微攥緊了蕭禦領口,整個人敏感又脆弱,卻又帶著不可抑制的癲狂。

讓人絲毫不懷疑,若蕭禦說與她再無可能,她能做出玉石俱焚乃至於毀滅一切的事情。

蕭禦微蹙眉。

“殿下已是長公主,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又何必執念往事?”

蕭禦道。

“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李姝微怔,抓著蕭禦衣領的手指收緊,忽而笑了起來。

“我要這長公主有甚麽用?”

她聲音低低的,又陡然尖銳起來,緊緊抓著蕭禦衣領,悲愴道:“我真正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逸之啊!”

她擡著頭,直直看著蕭禦,眸光閃爍著,艷麗乖戾,奮不顧身。

蕭禦眸色微沈,別開眼。

她從不肯放過自己。

片刻後,蕭禦又轉過臉來,淡淡看著懷裏自我決絕的李姝,清冷聲線沒有一絲起伏:“海運圖是殿下囊中之物,丁家人與殿下的表兄,也被我從嶺南帶回。”

“殿下還想從我這裏得到甚麽?”

“我想要你。”

李姝道:“你願不願意給?”

蕭禦沈默了。

他垂眸看著李姝,懷裏女子臉色微泛潮紅,靈動的眼緊緊鎖著他,一眨不眨。

蕭禦嘆了一聲。

“殿下,你很不必在我面前如此。”

蕭禦推開懷裏的李姝,往後退了半步,清風撩起他的發,他如九天之上俯視眾生的仙,說道:“國庫無錢,你想收蕭家海運之權,充盈國庫,我便給你海運圖。”

“你身中西施毒,隨時都有性命之危,我便為你尋來丁家人與魏承訓。”

“你我之間,本不需要彎彎繞繞。”

李姝眨了一下眼。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是蕭禦第二次對她說,讓她在他面前無需如此,他想讓她坦率些,收了那些故作聰明的小伎倆。

她的本意,他看的一清二楚——她假裝對他一往情深,不過是想讓他對她生出幾分愧疚之心,從而達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明白這件事,李姝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蕭禦的態度很明顯,他不會因為她的舉動對她生出憐憫之心,他給她海運圖也好,為她尋找丁家人與她的表兄也罷,其真正原因是他良知未泯。

哪怕話說得再怎麽敞亮,他終究是負了她的。

因為負了她,所以他不介意在自己權限以內施舍她一點善意。

霽月風清的世家公子,不僅模樣氣質出挑,就連道德觀都高出尋常人許多。

李姝笑了一下,忽而覺得有些累。

試探到這一步,再繼續下去,便沒甚麽意義了。

蕭禦永遠是蕭禦,是她高不可攀的神祇,終其一生觸及不到的存在。

“逸之既然說你我之間不需要彎彎繞繞,那今日將丁家人與我的表兄一同送到長樂宮,可好?”

李姝仍在笑,只是笑裏有些疲憊,又有些釋然,道:“作為交換,我可以銷毀那些詆毀蕭家人的物證。”

蕭禦不在長安的這段時日,她又是任命寒門,又是扶持內侍,甚至還放出風聲,要女子入朝為官,她的這些動作讓世家們極度不安,世家們以蕭家為首,千方百計阻撓她的計劃。

若是在以前,她很難發現蕭家人的馬腳,但現在不同,她的暗衛是王負劍統領的,在王負劍的偵查下,她抓了不少蕭家人的把柄,這些證據雖不能將蕭家一網打盡,但也能重創蕭家,要不少人的性命。

蕭禦看上去沒甚麽喜怒哀樂,其內心卻是戀家柔軟之人,他舍不得死那麽多的蕭家人,多半會答應與她的交易。

想到此處,李姝收了幾分輕浮戲弄之心,鳳目微挑,懶懶瞧著蕭禦,與打量臣子沒甚區別。

察覺到李姝態度的轉變,蕭禦好看眉頭蹙了起來,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想說甚麽,但最後甚麽也沒說。

他不是坦蕩直率之人,不是耿直簡單之人,更不是能言善辯之人,三兩句話便能將她哄得眉開眼笑。

“好。”

蕭禦道。

他的話音剛落,便看到李姝眼底笑意似乎又淡了一分。

蕭禦再次陷入沈默。

蕭禦的話素來不多,李姝並未放在心上,請蕭禦入座,沒話找話活絡著氣氛——她想要的已經拿到了,還繼續偽裝個甚麽勁兒?

頂著一張燦爛笑臉去撩撥一座沒有感情的冰山,她也挺累的。

臨近傍晚,霞光將曲江染成殷紅一片,李姝看了看天色,準備起身告辭。

蕭禦若是那麽容易上手,她當年就把蕭禦拿下了,而不是讓蕭禦成了她的意難平。

對付蕭禦這種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能徐徐圖之。

丁家人與她的表兄已被蕭禦送給她,她身上所中的西施毒便要不了她的命,她也無需再過朝不保夕的日子。

性命保住了,她又年輕,有的是時間去磨蕭禦。

李姝起身說了請辭的話,尚未站起身,餘光卻瞥到蕭禦放下手中酒杯,清冷眸子看著她,眼底有千山暮雪,晦暗難辨。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須臾間恢覆冷靜自持,她再去看他,他已是往日的眉眼沈靜,矜貴出塵。

李姝挑眉。

這樣情緒外露的蕭禦可不多見。

“逸之怎麽了?”

李姝停下動作,輕笑著去問。

蕭禦靜了一瞬,開口道:“殿下,楚王生性狡詐。”

到底是卓爾不群的世家子,背後說人都有些難以啟齒,他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說辭,片刻後,他直視著李姝含笑眼眸,淡淡道:“殿下與之相處,需多加小心。”

“若遇到難以抉擇之事,可來蕭府尋我。”

作者有話要說:  李姝:嘖,口嫌體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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