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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聯合研究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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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返回酒店房間時,江逾白正在洗澡。他並未關緊浴室的門,水霧從門縫中溜出來,林知夏聽見水流敲擊地板的聲音,也聞到了沐浴液的香味。

她站在浴室的門口,光明正大地看向淋浴區。

隔著一道磨砂玻璃擋板,江逾白的身形影影綽綽,不甚明晰。他關掉花灑,水聲靜止,霧氣四處彌漫,他念起她的小名:“夏夏?”嗓音略帶幾分沙啞,格外蠱惑人心。

林知夏悄無聲息地向他走近,就被他扯住手腕,拉進了溫水蕩漾的圓形浴缸。她的衣服散落在地上,思維被水浪沖刷,從頭到腳都放松了。江逾白從她的肩膀摸到頸側,掌中觸及的肌膚白嫩瑩潤,滑不溜手。他緊緊扣住她的腰,又低頭親吻她的耳朵。

林知夏倚在江逾白身上,抓著他的左手,輕按他的骨節,描摹他的指甲,最後,她模仿他常做的動作,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他就把自己的手抽走了。

她立刻擡頭看他。

他順勢和她接吻,還用左手揉了她一會兒,她舒服到骨頭發軟,幾乎融化在水流裏。

周圍水汽蒸騰,煙波虛無縹緲,燈光朦朦朧朧,他們仿佛置身於一片迷霧中。江逾白迫切的呼吸纏繞在她的耳邊,她才含蓄地表態道:“晚上十點多了,我有點困……”

江逾白起身披上一件浴衣,又扯出一條浴巾,罩在林知夏的頭上。林知夏勾住他的脖子,隨即就被他打橫抱起來,進了臥室。

床頭燈散發著幽暗的光澤,林知夏摟著枕頭,獨自在床上滾來滾去,江逾白拽走她的枕頭,躺到她的身邊,沒來由地說了一句:“你還沒醒酒,早點睡吧。”

林知夏反駁道:“我很清醒。”又說:“酒精對我沒有一點影響。”

江逾白關掉床頭燈,脫下浴衣,她的手就摸了上來。他一把捉住她的纖細手腕,她脫口而出道:“剛才我和學姐的溝通非常順利。”

江逾白只問:“你們聊了什麽?”

林知夏沈穩地回答:“經濟問題。”

江逾白猜測道:“產業投資?”

黑暗籠罩了整個房間,窗外卻閃過一道藍光——突如其來的強雷陣雨席卷了城市,暴起的驚雷聲嚇了林知夏一跳。她撲進江逾白的懷裏,繼續描述道:“不,我跟學姐聊的是薪資待遇問題。”

江逾白攬在她腰間的右手一頓,她還在說:“你知道的,我以前賣過軟件,學姐沒收一分錢。今年她加入我們公司,每天都在加班加點地工作,實在太辛苦了……除了加班費和股權激勵,她還值得更多的獎勵。”

江逾白不太相信洛櫻和林知夏討論了半個小時的“薪資待遇問題”,而林知夏真誠地建議道:“我想設立一個公開獎項,根據量化後的績效考評結果,表彰公司工程部門最優秀的技術組,再把獎金按照組內貢獻,均勻地分配給各個員工。今年春招和秋招結束以後,公司會有一大批新人……”

講到這裏,她打了一個哈欠:“我告訴學姐,我不是可靠的人。學姐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江逾白卻高深莫測道:“不一定。”

林知夏自顧自地闡述:“我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不擅長管理和經營企業。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學姐也說,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不少人渴望得到的東西,這輩子也夠不著。”

江逾白拐彎抹角地試探她:“你學姐的性格怎麽樣?”

“和我哥哥有點像,都是認真負責的人。”林知夏總結道。她困得意識不清,聲音越來越輕:“哥哥的微博名是‘秋秋升職加薪’。”

“你呢?”

“夏夏披荊斬棘。”

江逾白忍俊不禁:“押韻了。”

林知夏半夢半醒,呢喃道:“你也可以起一個類似的網名,對應‘披荊斬棘’……”

江逾白把她摟得更緊:“遮風擋雨?”

林知夏就說:“江江遮風擋雨。”

“只為了你。”他補充說明道。

林知夏已經睡著了。她不再回覆他,徹底沈入夢鄉。

雷陣雨在後半夜停止,次日天光放晴,空氣格外清新。

林知夏和她的同事們再度從酒店出發,前往香港本地的另一所知名學府。雙方的洽談會從早晨九點開始,持續到下午四點半,期間的進展並不順利——幾位教授更希望能和林知夏、譚千澈或者谷立凱共同培養研究生,而不是成立所謂的“四校聯合研究組”。

聯合研究組並不能代表簡單的“強強合並”,組內分工、信息透明度、資金來源與分配都是亟待解決的疑難雜癥。哪怕林知夏提出了四種方案,她的合作方也不太滿意。

林知夏表示理解。

傍晚,她和同事們一同離開這座校園。

有位女生從一棟實驗樓裏追了出來,朝著林知夏飛奔,邊跑邊喊:“林教授!林教授!”

那聲音直逼林澤秋,林澤秋警覺起來,不由得環視四周,恰好瞥見那位女生——她的臉型偏圓,雙眼清亮,長發染成了深棕色,狂奔時的步履矯健,目標明確。她在林知夏的面前剎住,捧出一沓厚重的文件。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論文,林教授,能請您……”

“你是陳詩涵嗎?”林知夏竟然認出了她,“你前天給我發了郵件,附件是你的一篇論文,我看過了,寫得不錯,我正準備今天回覆你。”

陳詩涵雙手抱著信封,主動跟在林知夏的身邊。她才剛滿二十一歲,比林知夏的年紀小一點,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學生氣,還稍微有些拘謹。她和眾人打完招呼,又朝著他們鞠躬,湯婷婷笑問:“你是這所大學的學生?”

陳詩涵如實描述,她本科快畢業了。然而,她的粵語腔調改不過來,除了林知夏以外,其他人都沒太聽懂她的意思。

林知夏就用粵語和她聊天,聊了大概十分鐘,她的心情好到快要爆炸。她讀過林知夏的所有著作,對林知夏的研究內容極其感興趣。但她始終不敢聯系林知夏。

前不久,她聽人說,林知夏一行人要訪問他們的大學,她才鼓起勇氣發出一封郵件,今天還抱著論文直接找上了林知夏本人——林老師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樣漂亮溫柔,成熟穩重,充滿了知識分子的知性氣質。

她也不再掩飾,坦蕩地表述道:“林教授,我想做你的學生。”

林知夏任職的大學也面向香港地區招生,學校采取“申請面試”的制度,學生需要提交一份申請資料,再通過面試考核。根據大學的安排,今年的面試時間在四月下旬。

截至目前,林知夏已經接觸了許多學生。去年十二月,她定下了一位外校保送的碩士生和兩位直博生,再加上別的研究組轉來的博士後,她的課題組人數瞬間飆漲。如果再加一個陳詩涵,她懷疑自己並沒有那麽多精力去兼顧每一位學生。

林知夏對自身的要求很嚴格,“傳道授業解惑”是她的職業準則之一。她思前想後,沒有立刻答應陳詩涵,而是鼓勵她再多申請幾所學校,多聯系幾位導師,陳詩涵卻說,她只報了林知夏的學校。

破釜沈舟,莫過於此。

林知夏有些驚訝。

陳詩涵還說,她在“導師評價網”上搜索了林知夏的名字,學生們都把林知夏誇得天花亂墜。林知夏的博士生方怡雯半年發表了兩篇論文,每一篇的質量都很高,惹人垂涎,叫人欽羨,這充分說明林知夏不僅是一位獨立的principalinvestigator(課題組長),還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導師。

林知夏謙虛地回應道:“我沒有那麽好,主要還是靠學生自己努力。老師的名聲不重要,重要的是學生的收獲。”

話雖這麽說,她和陳詩涵分別之後,馬上掏出手機,打開“導師評價網”,搜索自己的名字“林知夏”——手機網頁顯示出二十幾條評論。

第一條評論獲讚最高。那名學生說道:“林老師只有二十多歲,但她的知識儲備像是七十多歲,大家不要因為她年輕就不敢報名,她是責任心超強的好老師。”

另有一位學生說:“她組裏有個徐姓學長。徐學長要是在我們組,十有八九會延畢,她不延畢學生,責任心強還是不強?”

林知夏註意到,這位提出“延畢”的學生的網名是“崔小明”。她點擊“崔小明”的頭像,又見他給譚千澈打了好幾次高分,簡直是譚千澈老師的忠實擁護者。

林知夏把手機鎖屏,放回她的背包裏。

“你想收陳詩涵嗎?”湯婷婷問她,“那孩子有天賦,沒心眼,我挺看好的。”

林知夏重覆她的評價:“有天賦,沒心眼?”

湯婷婷捧起奶茶,吸了一口,才說:“就像段啟言一樣,我真是沒救了,我就喜歡這種類型。”

林知夏輕笑了一聲。

接下來的幾天,林知夏一行人奔波於香港的城區之間。林知夏原本希望能與兩所香港大學合作,然而,她只搞定了其中一所,離開香港的前一天,她與那所大學簽訂了“聯合研究組”的協議。她的本科導師谷立凱是“聯合研究組”的總負責人,谷立凱快要評上院士了。比起二十歲出頭的林知夏,谷立凱的資歷、年齡、人脈、根基更讓眾人放心。

在谷立凱的幫助下,北京那兩所頂尖大學都願意加入研究組,“四校聯合”的招牌瞬間打響,谷立凱的日常工作越發繁忙。

2017年四月下旬,他特意帶上幾位同事和學生,從北京飛到省城,前來與林知夏商討“聯合研究組”的啟動計劃。

林知夏和譚千澈共同負責這一次的招待工作。他們這對同門師兄妹雖然在一所大學內任教,但是,他們許久沒有見過面,平常也不聊天,林知夏覺得她和譚千澈的關系可以用“井水不犯河水”來形容,而譚千澈卻喊她:“小師妹。”

他措詞親昵,聲線冷冷淡淡,反差強烈,讓人疑惑。

林知夏可以理解譚千澈。因為,上周五,林知夏收到了韋若星學姐的電子喜帖。

韋若星學姐是上海一所知名大學的副教授。從去年開始,她和同校的另一位男老師確認了情侶關系。那位男老師年輕有為、儀表不凡,與學姐十分般配,既是“男才女貌”,也是“女才男貌”,大家紛紛誇好。

而譚千澈依然故我。與從前相比,他的行事風格幾乎毫無改變。

林知夏對譚千澈依舊客氣:“院長和副院長找我開過會,領導們很重視‘四校聯合研究組’,也希望你能帶著學生加入。你是谷老師一手栽培的學生,近半年來的科研成果顯著提高……”

“你想讓我加入嗎?”譚千澈點了一根煙。

他們站在實驗樓東側的一座花園裏,春風和暢,視野開闊,他的笑聲也帶著煙味:“我猜你不想。”

花園內草地茂盛,翠竹菁蔥,松柏成林,處處皆是好風景,譚千澈坐到一把長椅上,香煙的灰燼落在他的指間,他開口道:“谷老師是研究組的總負責人……”

“你是谷老師的得意門生,”林知夏順著他的意思說,“你要是能進組,皆大歡喜,學長。”

譚千澈掐滅煙頭。

林知夏始終和他保持一米的距離。他又問:“你今年招的學生,質量過得去嗎?這一回我可沒空替你把關。”

“謝謝,”林知夏說,“我可以自己把關。”

譚千澈看了一眼手表,才把香煙扔進身邊的垃圾桶。他站起來,走了幾步,身高腿長,步子邁得也大。

谷老師將在上午十點左右抵達校園,眼下正是九點五十五分,時不待人,譚千澈與林知夏一前一後地走向學校的會議大廳。他們等了幾分鐘,谷老師就帶著一批同事與學生出現了——在這批人裏,楊術文算是林知夏的老熟人。

楊術文混跡在人群中。當他望見譚千澈,他的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連聲喊道:“哎?譚學長!”

轉頭時,楊術文視線一掃,恰好碰上林知夏,溫暖的笑意凝固在他的嘴角。他的心臟墮入冰窟,動作機械地點了點頭,喊她:“林學妹啊。”

林知夏友好地笑了一下。

楊術文卻仿佛撞鬼一樣繞到了別處。

學校的領導們聚集在附近,正與另外幾位教授閑談。谷老師雙手負後,走向楊術文,還對他說:“你師兄和師妹都找到了教職,你要想留在學術界,需得再加一把勁。”

去年九月,楊術文博士畢業,就在谷老師的組裏做了博士後。他對科研的興致缺缺,之所以選擇做博士後,只是因為,他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他心想“我博士能畢業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嘴上卻說:“好,谷老師,我會努力。”

“加油,學長。”林知夏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他不敢回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林知夏停留在原地,繼續與谷立凱聊天。谷立凱不僅提到了“四校聯合研究組”的協議內容,還問起了沈昭華教授的近況。他說,他發給沈昭華的郵件沒有回覆,撥打沈昭華辦公室的電話,她的學生就說,他們沈老師請了長假。

林知夏如實轉告:“我也聽說了這件事。沈老師請假去休養了,下半年才能回到學校。沈老師的工作比較辛苦,經常要外出考察,我認識沈老師這麽多年,也沒見她休息過。”

谷立凱的神色頗為異樣。

這,就有些奇怪了。

楊術文炸掉實驗室的那天,谷立凱都沒有這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在林知夏的面前並未多說,但是林知夏有所察覺——谷立凱與沈昭華是大學同班同學,他和沈昭華相識幾十年,肯定比林知夏更加了解沈昭華。

當天下午,林知夏去了一趟古生物學研究所,找到了何遠騫教授。

何遠騫是沈昭華的女婿,也是沈負暄的父親。但他的處世態度比他的兒子沈負暄要更真誠樸拙一些。

前不久,林知夏剛給何遠騫的實驗室送來一批琥珀,何遠騫見到林知夏,面容顯得和藹可親。林知夏索性直接問他:“沈老師最近還好嗎?”

“還好啊。”何遠騫簡略地答道。

今天是何遠騫的辦公室開放日,他的學生們剛剛離開,茶幾上剩了五六只一次性的塑料紙杯,杯中裝著純凈水。

何遠騫端起紙杯,為擺在窗邊的盆景澆水。

夕陽橫斜,燦爛的餘暉鋪到了他的腳下。他和花盆都被鍍上一層濃重的金橙色。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才說:“林老師,我這兒有個好消息。我們用儀器測量那一批琥珀,琥珀裏有新物種,我的學生正在收集數據,寫論文,明年就能見刊了。多謝你了,林老師。”

“不客氣,”林知夏又繞回了剛才的話題,“我很久沒收到沈老師的消息了,也沒在學校裏見過她。之前我聽別人說,沈老師休假了,我還為她覺得高興……”

何遠騫右手一抖,水從杯子裏灑了出來。蘭草的枝葉伸展,青翠欲滴,水珠在蘭花的花瓣上濺開。

辦公室的房門大敞,門外還有一些古生物研究所的同事們路過。眾人的腳步聲忽近忽遠,辦公室內部卻一派安靜。

林知夏等了幾秒鐘,何遠騫仍未開口。她便下定決心道:“沈老師是我的第一位導師,她教我做研究,把我帶進大學……”

“沈老師也很惦念你,”何遠騫終於坦誠相告,“今年年初,她被查出膽管癌,去北京看了醫生。發現得早,手術就能解決問題,我們一家人都相信科學,沒太憂愁……沈老師不想把生病的消息外傳,人過了七十歲,器官衰老,病痛是常事。先前她請假去做手術,不便讓同事或學生們擔心。”

林知夏追問道:“後來呢?”

何遠騫沈默不言。

林知夏聲音更輕:“我能去看看沈老師嗎?”

何遠騫低聲喟嘆:“我這就去給沈老師捎個信。”

何遠騫的嘆息聲讓林知夏明白,沈老師的病情並不穩定。林知夏的焦慮隨之而來。她想聯系沈負暄,向他打聽一下沈老師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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