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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婚(八)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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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院裏報信的。”

夏頤卿頷首,轉頭去臻璇道:“直接過去長生居吧。”

湘翮安排了人四處報信,聽風苑和中和院裏應該也已經知道老祖宗厥過去了,鄭老太太他們不會耽擱,很快就會往長生居裏去。

臻璇和夏頤卿沒有必要再繞去聽風苑,便取了近路往長生居那邊走。

兩人步行,速度自然比不過坐車的鄭老太太,等他們到了長生居外頭,其他人都到了。

查大夫在寢房看診,所有人都坐在東稍間裏等待,臻璇看了一眼,二房的二老太爺紅著眼坐在一旁,雙手交握,沒有其他動靜,六老爺和夏蘇卿坐在二老太爺邊上,亦是一臉凝重,一言不發。

二房別的人都沒有來,尤其是女眷,一個人都沒有露面。

楊氏的身後事、何老太太傷了腿,這會兒安排的安排、伺候的伺候,團團轉。

臻璇坐下,邊上夏湖卿擡眼看了她一眼,眸子晶瑩含淚,臻璇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別哭。”

夏湖卿咬著牙點頭。

又等了兩刻鐘,查大夫才從裏頭出來。

所有人都盯著他,二老太爺顫著聲問了一句:“怎麽樣?”

查大夫的額頭上一層薄汗,他沒顧上擦:“老祖宗醒是醒了,只不過到底上了年紀,又是病中,大奶奶突然過世她心裏過不去,悲從中來,只能調養著。”

查大夫說的這些,所有人都明白。

老祖宗的確是年紀大了,因而只是夏日裏貪吃了幾口冰,就一直病到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卻因為楊氏受了刺激,一口氣上不來就厥過去了。

夏頤卿站起來,薄唇緊抿著往裏頭望了一眼,問查大夫道:“比那一年如何?”

查大夫一楞,覆又明白過來,那一年便是老祖宗急病、夏頤卿擡杜越娘沖喜的那一年。

臻璇垂眸。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年老祖宗病得嚴重,也是一下子就倒下去了的。現在不一樣,一來年紀越發大了,二來之前拖了那麽久,底子大虧,不是輕易能夠補救回來的了。”查大夫說得如此直白,“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也許一年。”

二老太爺原本還坐得筆直的身子突然脫力,癱倒在椅子裏,擡手覆住眼睛,無聲長嘆。

鄭老太太站起來,向查大夫點點頭:“我去看看老祖宗。”

大老爺與鄭氏扶著鄭老太太進去,夏頤卿看了臻璇一眼,臻璇會意,與夏湖卿、夏景卿一道跟著進去了。

寢房裏並不亮堂,老祖宗躺在床上,面白如灰,了無生氣。

臻璇突然想到了前幾天,她抱著曦姐兒來看老祖宗的時候,老祖宗身體算不上好,但好歹精神尚可,說到楊氏即將出生的孩子,她還滿懷期待。

不過幾日,老祖宗看起來越發蒼老了。

見晚輩進來,老祖宗闔著眼睛,輕輕咳嗽了幾聲:“我自己清楚,大限要到了。”

一句話,說得人人嗓子發酸。

夏頤卿在老祖宗床邊坐下,他握著老祖宗的手,老人的手已經沒有什麽肉了,就是一層皮連著骨頭,皮膚發黃,褐色斑點滿布。

老祖宗爺過世前的半年,也是這樣的情況。

夏頤卿強壓著心中悲痛,開口喑啞:“老祖宗,再等等吧,等到七娘生產……”

老祖宗睜開了眼睛看著夏頤卿,而後緩緩轉過頭看向臻璇。

臻璇鼻子一酸,幾步到床前跪下,伸手握住了老祖宗的另一只手:“老祖宗……”

老祖宗看著她還未顯懷的肚子,直直的,也只有此刻,她的眼睛裏盤旋著希望和期待。

臻璇有一瞬間的慌神,她突然想到了她的夢,夢裏楊氏篤定地告訴她,她懷的是個兒子。

楊氏是這個意思嗎?

“老祖宗,我今天天沒亮的時候夢見大嫂了,大嫂跟我說,我肚子裏這個肯定是個兒子,老祖宗,您等到我生下來,等我生下來……”

泣不成聲,也不知道是哪個先開始哭的,臻璇察覺到的時候,屋裏啜泣聲一片,而她亦是淚流滿面,傷心難以自抑。

進門兩年,老祖宗待她十分照顧和關愛。

老祖宗喜歡杜越娘,也沒有疏忽她,在陸續了解之後,待她格外親近。

她給老祖宗抄經文,陪她聽空塵大師講經,與她說經文理解。

那麽期盼她生下兒子的老祖宗,在曉得她頭胎是個女兒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為難她,曦姐兒洗三時一大把金裸子添盆。這不是有錢沒錢的事,而是老祖宗在給她體面,給曦姐兒體面,告訴了所有人,這個玄孫女兒一樣是她的心尖尖。

臻璇想要回報,想要讓老祖宗心滿意足,她想讓老祖宗等到她生產的時候。

不要像從前那樣,不要像莫妍與邵老太太,她有心回報卻無以為報。

手上吃痛。

明明沒有什麽力氣的老祖宗突然反握住了臻璇的手,力量大得掐得她發痛。

淚眼模糊看向老祖宗,老祖宗的目光堅毅,艱難沈聲道:“我也見到黎卿媳婦了,她也跟我說了,我一定會等,我無論如何也要等到親眼見了長房嫡長孫。”

臻璇不住點頭,眼淚落在老祖宗的手背上。

老祖宗放開了臻璇的手,看向夏頤卿:“扶你媳婦起來,我就盼著她了,若她……”

老祖宗的話沒有全說完,但臻璇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她這胎有個什麽意外,或是她也步楊氏後塵,老祖宗一定挨不住了。

ps:

感謝書友sunflower889的平安符,感謝書友a的粉紅票~~352章 玉粹(三)

整個十月,夏府各處都無比壓抑。

楊氏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夏黎卿就在靈前守了四十九天,除了去長生居看老祖宗和去看何老太太,他所有的時間都在陪楊氏。

沒有一個人不勸他,可誰勸也沒有用。

鐘姨奶奶和黃姨娘也勸了,甚至還領著響哥兒勸他,一樣沒有成效。

到了後頭,也沒人勸了。

鐘姨奶奶陪著夏黎卿,黃姨娘照顧響哥兒和凝姐兒。

何老太太的腿摔斷了,傷筋動骨比不上楊氏離世對她的打擊大,她雖沒有把楊氏當孫女兒一般,但心裏還是滿意這個聽話孝順穩妥的孫媳婦的,又看著夏黎卿一日比一日頹廢,不由痛哭一聲“作孽哦”。

張氏支撐起了屏翠園所有的內務。

陳氏伺候何老太太,雲氏日日守在長生居裏。周姨娘平日裏無狀,這個當口也不敢鬧出些事情來,拘著夏恪卿和夏毓卿,就怕他們惹事。

停靈時日足了,夏黎卿紅著眼睛親手釘上了棺槨,響哥兒捧著牌位由父親牽著手,一路送楊氏上山。

吹吹打打的聲音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臻璇沒有去送,站在天一院外頭望著二房方向,久久沒有言語。

老祖宗的身子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有了些胃口,又被一陣秋風涼得咳嗽起來。

桂嬤嬤心裏有數,每日翻來覆去講著響哥兒、曦姐兒,還講臻璇的肚子。

二奶奶怕油膩,二奶奶有些孕吐……

雲氏就陪在一邊,端茶倒水,模樣乖順。

老祖宗聽得久了,突然開口問了一聲:“凝姐兒呢?”

桂嬤嬤氣息一滯,半響訕訕道:“奶娘帶著。”

老祖宗隱隱覺得不對,可到底太累了想不動其他,也就不再問了。

這四十九天裏。能讓臻璇高興一些的是將軍府裏傳來的消息。

臻琪懷上了。

家中治喪,也不能讓兩位媽媽過府去看望臻琪,只讓傳信的婆子代為道喜。

十一月半的天氣已經寒了,屋裏添了炭火。臻璇肚子有些突起來了,只是格外怕冷,火盆多放了兩個,反倒讓曦姐兒一張小臉熱得紅通通的。

院子裏傳來問安聲音,臻璇聽到了,讓挽琴出去看了看。

挽琴回來,面上帶著幾分古怪神情:“奶奶,鐘姨奶奶和黃姨娘來了。”

臻璇一聽,也是一怔。

這兩位可都是稀客了,卻不知道為何一道來了。

請了鐘姨奶奶和黃姨娘進屋。臻璇看著兩人,心跟著一緊。

在臻璇的印象裏,無論是從通房丫鬟爬上來的鐘姨奶奶還是楊氏帶過來的陪嫁黃姨娘,兩人的模樣都是沒得挑的,又都是溫婉懂事。性子也不錯。

但現在站在跟前的兩個人,具是消瘦了一圈,眼下烏黑,精神不濟。

楊氏的死,對這兩個人來說也是一場巨變。

“坐下說話吧。”臻璇讓奶娘帶了曦姐兒出去。

曦姐兒活潑,依依呀呀叫個不停,白嫩小手不斷揮著。看得黃姨娘眼睛通紅。

“二奶奶,”黃姨娘不再去看曦姐兒,她的聲音發啞,似乎是強壓著哭腔,“奴婢來天一院是有事求二奶奶,請二奶奶看在我們奶奶的面上。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黃姨娘咽嗚哭了,鐘姨奶奶拍了拍她的背,嘆了一口氣。她情緒還算穩,就由她來說這個事情。

黃姨娘是為了凝姐兒。

凝姐兒剛生下來就不得夏黎卿喜歡,在楊氏出血歸去之後。越發不願意接近凝姐兒了。

其中心理所有人都明白,夏黎卿是無法接受楊氏過世,把心中郁郁都轉嫁給了凝姐兒,他對著這個小女兒就會想起楊氏,所以避而不見。

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凝姐兒的奶娘不是一個擅長帶孩子的。

楊氏當初選中她,是看她的奶水好,至於帶孩子這事,楊氏根本沒想過假於人手,她自己會帶。

結果到了現在,這事就麻煩了。

沒有人幫凝姐兒重新選奶娘,張氏根本沒那個工夫也沒精力來帶凝姐兒。

由秋入冬,凝姐兒就病了。

奶娘手忙腳亂,那麽小的孩子怎麽能隨便吃藥,黃姨娘心疼得不得了,白天還能幫把手,夜裏實在鞭長莫及。

黃姨娘去求了夏黎卿,她是楊氏的陪嫁,又是屋裏人,斷不會待凝姐兒不好,求他讓自己養了凝姐兒。

夏黎卿沒有同意,這事合不了規矩,從來只有庶女去嫡母跟前養的,哪有嫡女給妾帶的道理。

黃姨娘不肯放棄,想讓鐘姨奶奶幫忙去說些好話。

鐘姨奶奶受過楊氏恩惠,待主母也是敬重,想到小不點一樣的凝姐兒,亦是於心不忍,只是她的身份比黃氏也就高那麽一點點。

姨奶奶、姨奶奶,到底不是正經的奶奶。

兩人心煩意亂,商量來商量去沒個結果,幹脆心一橫,來求了臻璇。

“二奶奶,只求有個合身份的能好好帶凝姐兒,可這一時半會哪個能做了凝姐兒嫡母的,便是將來尋了一個,也未必能真心待響哥兒和凝姐兒。若太太空閑些還能接過去養了,但屏翠園現在這個情況……”鐘姨奶奶說著說著,也不住抹眼淚。

臻璇聽到這裏,心也揪著了。

不為人母,不知做母親的苦。

身上掉下來的肉,哭一聲都心痛,不僅對自己的孩子,對別人的孩子也越發親厚。

她記得凝姐兒剛落地時,陳媽媽與她說過,孩子很小,比曦姐兒更小,臻璇想過這孩子不好帶,哪裏知道楊氏一日都帶不得了。

兩個月都不到的孩子病了,想想曦姐兒,這個月份的時候當真是日日捧在手心裏的,而凝姐兒失了母親,父親又不管。實在可憐。

“我心疼凝姐兒,但我沒法帶她。”臻璇嘆了口氣。

不是她推責,雖然夏家有過四房嫡女夏語辭由長房伯母鄭老太太帶大的先例,但臻璇此刻心有餘而力不足。

曦姐兒還小。臻璇肚子裏還有一個,哪裏有辦法再帶凝姐兒。

這個道理鐘姨奶奶和黃姨娘都懂,面面相窺,一時無言。

“總要想出個法子來。”臻璇也沒有完全拒絕,三個人認真想了許久,都沒有個說法。

鐘姨奶奶看著閉目養神的臻璇,心知她也是無能為力,再勉強也沒有意思,便想著要開口告辭。

臻璇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手指輕輕點著身邊幾子。遲疑道:“我曾經聽大嫂說過,她有一個奶娘是跟著她嫁過來的,後來因為奶哥哥摔了腿,才放了奶娘出府。”

黃姨娘聽到這裏,愁眉苦臉的面上閃過一絲驚喜。她怎麽忘了還有這號人物,她一個勁點頭:“二奶奶,是沈媽媽,沈媽媽與我們奶奶感情很是親厚。如今就住在城西門外頭十裏路的小村裏。”

臻璇既然拿了主意,也就不耽擱了,沖兩人頷首,道:“這事我應下了。今日裏不方便,我改天就會提出來。讓沈媽媽回府裏照顧兩位小主子,於情於理都合適。”

黃姨娘感激萬分。

沈媽媽帶孩子的能力毋庸置疑,又是楊氏的奶娘,把響哥兒和凝姐兒交到她手上,那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凝姐兒雖不受夏黎卿喜歡。響哥兒依舊是他親近的嫡長子,何老太太那個人嫡庶觀念相當嚴重,而原配和繼室的區別她也認得很明白。

沈媽媽總歸是楊氏身邊的人,所有人都要忌諱些。即便將來有新的主母進門,沈媽媽是個硬氣的。斷不會讓人隨便拿捏,欺負了孩子去。只要響哥兒能被教導得懂事孝順,哪個會不疼愛他?有響哥兒在,凝姐兒也不會吃虧。

便是繼母兇狠,以黃姨娘對夏黎卿的了解,他不會讓哪個爬到響哥兒的頭上去。

只要響哥兒爭氣。

沈媽媽絕對能把兩個孩子養得妥妥當當。

黃姨娘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不由添了喜色,不住謝過了臻璇,與鐘姨奶奶一道回去了。

要接沈媽媽進府,雖然是一句話的事情,但總歸不好沒個交代就做了。

畢竟隔著長房二房,雖然臻璇是為了孩子好,但也不想讓何老太太和張氏不自在。

夜裏半躺在夏頤卿懷裏,臻璇柔聲把這樁事體說了。

見夏頤卿沈默不語,臻璇輕輕拍拍他的胸口:“我看在眼裏,實在不忍心不幫。凝姐兒那麽小的孩子,想想都可憐。”

夏頤卿握住了臻璇的手,帶到唇邊緩緩啄著:“我懂你意思,我也不想凝姐兒出事。”

與臻璇不同,夏頤卿是想到了夏黎卿。

他們兩兄弟是從小一塊大的,雖然鄭老太太和何老太太彼此看不對眼,但那時家中卿字輩的就他們兩個,老祖宗爺就喜歡把他們養在長生居裏。

一塊念書,一塊強身,一塊搗蛋,一塊挨罵。

一轉眼就是成家立業的年紀。

夏黎卿早早成親,夏頤卿卻沒有,做哥哥的說了他幾次,男人要早些娶個賢內助,夏頤卿不置可否。

楊氏一進門與夏黎卿的關系就很好。

夏黎卿這些年沒有白白做長兄,待底下弟妹好,待媳婦更好,楊氏也體貼,采芙院裏太平,妻妾和睦。

對夏黎卿來說,楊氏不僅僅是妻子,更是懂他的貼心人,非美妾可比。

靈堂裏夏頤卿幾次見到兄長,見他頹廢得不成樣子,除了嘆息別無他法。

勸解,再多勸解也比不過躺在那兒冰冷的那個人。

夏頤卿能做的,不過就是這段時日裏多看顧些二房的鋪面生意,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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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章 玉碎(四)

半夜裏又是稀稀疏疏落雨聲。

臻璇本半躺在夏頤卿懷裏,聽著外頭動靜,不由皺眉:“這天氣真是不爽快。”

凝姐兒病中,要是再受了寒氣,小身子骨越發受不住了。

夏頤卿也是這麽個意思,略思量著問了一句:“大哥身邊那兩個,你怎麽看?還妥當嗎?”

臻璇垂眸。

她和那兩位來往很少,但直覺告訴她,那兩個還是靠得住的。

鐘姨奶奶的位子已經頂了天了,她這輩子只能做姨奶奶,沒法再爬,楊氏待她不錯,換一個主母來,她這種打小伺候的屋裏人是頭一個會被收拾掉的,黃姨娘與楊氏,感情十分深厚,只要楊氏在一天,黃姨娘就能順暢過一天日子,等她生個一兒半女,楊氏說不準也會擡舉她做了姨奶奶。

這兩個人,沒有扳倒楊氏的必要。一個完全不知道會是什麽性格什麽脾氣的新主母,和知根知底寬容大度的楊氏,誰都知道該怎麽選。

就好像周氏和袁姨娘的關系一樣,是一種平衡。

“我以為妥當。”臻璇道。

夏頤卿也不多問,內宅女人們的事情臻璇比他明白,只是接了話過去:“這事你與老祖宗去提一提,旁的不用擔心。”

臻璇莞爾,笑著應了。

清晨起來,外頭地上還是濕滑的。

臻璇等中午出了太陽之後,才坐了車去了長生居。

怡翮得了信,站在外頭等她。

臻璇讓挽琴扶著下了車,等怡翮行了禮,她笑著問:“老祖宗今日精神可好?”

“一早喝了羊奶羹,又歇到了午飯前,剛剛用完飯,與三奶奶說話消食呢。”怡翮一面扶了臻璇往裏走,一面道。

正屋裏頭中午剛通過風。此刻藥味也不濃郁,老祖宗半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雲氏坐在床邊繡墩上,手裏捧著一本經文。嘴巴動著念念有詞,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麽。雲氏見了臻璇,趕忙起身。

臻璇在老祖宗床邊坐了,輕輕喚了一聲:“老祖宗,我來看您了。”

老祖宗緩緩睜開了眼睛,見是臻璇,她露了幾分笑容:“怎麽過來了?”

“讓您看看我的肚子。”臻璇笑盈盈的。

目光落在臻璇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老祖宗神色更加溫和,她顫著要擡起手,臻璇見狀。便握了老祖宗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

“會動了嗎?”老祖宗一面撫著一面問。

臻璇搖了搖頭:“還不會動。”

老祖宗眉頭舒展:“是我著急了。”

桂嬤嬤見老祖宗高興,心情也舒暢許多,立在一旁賠笑著問:“二奶奶,曦姐兒可好?”

“太皮了。”提起女兒,臻璇忍不住失笑。“一刻都閑不住,不是在爬就是想站起來走,又搖搖晃晃的,叫人心驚膽顫。”

“響哥兒小時候也這樣。”老祖宗微微點頭。

話題繞到了響哥兒,臻璇面上一沈,猶豫著與老祖宗說了一聲:“我這段日子沒有過去采芙院裏,也不知道響哥兒和凝姐兒好不好。”

老祖宗皺眉:“怎麽了?”

臻璇輕咬唇。略有些遲疑模樣:“老祖宗,我昨夜裏夢見大嫂了。她問我的,我答不上來。大嫂很擔心他們兄妹兩個,尤其是凝姐兒,剩下來就沒了娘。大嫂說,凝姐兒的奶娘年紀輕。怕帶不好姐兒,鐘姨奶奶與黃姨娘一來沒有生產過,二來不合規矩,可這家裏現在誰帶也不合適。大嫂的意思是讓她從前的奶娘沈媽媽再進府裏來帶孩子,沈媽媽就住在城外不遠。既全了規矩,大嫂也能放心。”

老祖宗聽了這番話,長嘆了一口氣。

信佛之人相信輪回,相信夢境,楊氏過世的那天,老祖宗夢裏就見到了楊氏,臻璇也見到了,說的都是同一樣事情,老祖宗自然記在了心裏。

現在臻璇又提起了楊氏夢中托付,老祖宗亦不免牽掛起來。

響哥兒是二房嫡長孫,凝姐兒又是可憐孩子,若有個萬一,楊氏地底下也不得安心了。

老祖宗不知道鐘姨奶奶和黃姨娘去過天一院的事情,桂嬤嬤是曉得的,她不動聲色打量著臻璇,也明白她為何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桂嬤嬤不會多嘴,她也在擔心凝姐兒,只是老祖宗病中,二房的事她不好隨意置喙,這才壓在了心裏。

全當是積些功德,趁著這個機會,桂嬤嬤也幫著勸了幾句:“沈媽媽是個會帶孩子的,大奶奶就是她帶大的,教得那麽孝順懂事、知書達理,響哥兒很喜歡沈媽媽的,奴婢記得沈媽媽出府了之後,響哥兒還提起來了好幾次。”

“我真的是年紀大了。”老祖宗看著自己幹癟的手,搖了搖頭,“我要有精力就能把凝姐兒抱過來,這院子啊還是有孩子才熱鬧,黎卿和頤卿小時候就是我養的,現在比不上那時候精神的一成了。說起來,仲祥媳婦這兩年也是傷病不斷,我看她的身子過些年就要比我都不如了。”

老祖宗說了這麽長一段話,不由有些發喘。

臻璇幫老祖宗順著氣,又接過桂嬤嬤遞上來的茶盞,餵了老祖宗一些。

“我都不敢抱孩子了,一身骨頭,把他們都磕痛了。”老祖宗自嘲著笑了笑,“請人去問問沈媽媽,多出些月俸,好好帶他們。”

臻璇聽了這句話,心裏松了一口氣,規矩應道:“老祖宗放心吧,一會就使人去問。”

雲氏從經文裏擡起頭來,指著其中一段,問道:“二嫂,我這裏念不來。”

臻璇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經文是有些拗口的,多念念就通順了。倒是三弟妹,怎麽突然捧起經文來了?”

雲氏是不念經的,她只跟著拜佛。

上香、磕頭,雲氏都熟悉,只是這經文她從前就未碰過,她性子活潑,這些要耐著心思來的東西她不喜歡也學不來。

如今是沒了辦法了。

老祖宗病中,她日日床前伺候,便是一肚子有趣事也已經說幹凈了,老祖宗偏愛經文,她便學著念給老祖宗聽,選的都是相對簡單些的,她念了不少日子了,還有一些段落讀不明白。

雲氏實話實說,臻璇讓怡翮打了水進來,凈手之後才捧起了經文,就坐在床邊,從頭念了起來。

《地藏經》,臻璇並不陌生,念誦起來也流暢。

午後雲層低,雖然出個太陽,卻不溫暖刺眼。

臻璇神色平和,聲音柔和,與廟中高僧誦經不同,卻一樣讓人心安。

等她念完手中這一卷的時候,老祖宗半闔著的眼睛才又慢慢睜開。

臻璇又念了回向文,這才把經文合上。

時間不早了,雲氏送了臻璇出長生居,小聲道:“辛苦二嫂了。”

臻璇搖搖頭。

“那位沈媽媽什麽時候能來?我昨天聽到幾個媽媽說,凝姐兒這一個多月都沒長大多少。”雲氏苦著眉頭,擔心不已。

臻璇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沈媽媽住得不遠,很快就能到。”

沈媽媽比臻璇預料得來得還要快。

夏頤卿一早就派人去尋沈媽媽,中午時尋到了,沈媽媽一聽楊氏沒了,再認清了夏家的腰牌,當時就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不管兒子兒媳不在家,沈媽媽收拾了東西就跟來報信的人回了甬州。

門房上已經得了消息,沈媽媽趕到楊氏的牌位前,通紅著眼睛跪下就哭了起來。

她自責、她悲痛!

如果知道會如此,當日她說什麽也不會離開夏家。

楊氏生產辛苦,可害了性命的是縮回體內的胞胎,要是她還在楊氏身邊,她會盯著會記著,怎麽也不可能會出現這種疏忽!

她怎麽能不在楊氏身邊呢?她怎麽就把親手養大的楊氏留在了這裏呢?

沈媽媽嚎啕大哭,肝腸寸斷。

響哥兒一聽說沈媽媽回來了就急急忙忙尋了過來,撲到沈媽媽懷裏痛哭。

沈媽媽抱著響哥兒哭了半天,直到黃姨娘來了,她跳起來就往黃姨娘屁股上打:“阿舒啊阿舒,你怎麽也糊塗了啊,你怎麽就沒照顧好奶奶呀!你怎麽不使人來尋了我,我也能送奶奶一路啊!”

阿舒是黃姨娘做丫鬟的時候的名字,她簌簌落淚,躲也不躲:“媽媽,我巴不得能替了奶奶受罪啊!”

沈媽媽打了幾下就打不動了,抱著黃姨娘哭成了一團。

待哭出來了,心裏總算是舒坦了一些。

沈媽媽抱了響哥兒,與黃姨娘一塊去看凝姐兒。

等梳洗一番,見到了小小的病怏怏的凝姐兒,沈媽媽差點又要哭了出來。

沈媽媽去給張氏磕了個頭,張氏知道她肯進府裏帶孩子,大松了一口氣:“你來了就好,你帶著我放心,我實在是分不出心思,也有疏忽的地方,孩子缺什麽只管跟我說。”

沈媽媽對張氏讓凝姐兒生病有些不滿,又不好直言,面上冷冷應了。

這些事自有人來稟臻璇,臻璇聽完緩緩點了點頭:“盼著凝姐兒能好起來。”

高媽媽正好在邊上,聞言嘆息:“沒娘的孩子總是吃虧的,大爺又不喜歡她……”

這件事就真的無可奈何了,臻璇道:“急不得,也許過些年心傷過了,就不會這麽排斥凝姐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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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書友sunflower889的兩個平安符354章 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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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最後幾天裏,杏綾收拾好了行李。

不大不小的房間一下子顯得空曠了起來,就好像桃綾出嫁時一樣。不一樣的是,這裏放著淮香的東西,而那時剩下的是杏綾。

挽墨輕輕敲了門:“杏綾,準備好了就去給奶奶磕頭吧。奶奶在屋裏等著。”

杏綾看著手腕上翠綠的鐲子,低低應了一聲。

臻璇抱著曦姐兒,曦姐兒今日格外安靜,也不玩鬧,就趴在母親身邊睡得很香。

曉得杏綾來了,臻璇頷首:“讓她進來吧。”

杏綾是家生子,跟來夏家的時候賣身契都收在了臻璇這裏,她讓挽琴拿了出來,放在了桌面上。

杏綾緩緩跪下,磕頭喚了一聲“奶奶”。

“杏綾,你和桃綾不同,你有爹娘,你要從裴家出嫁。”臻璇打量著她,幾年時間,杏綾成長不少,眉目清秀性情溫和,要說待人貼心如春風拂面,哪個也比不過她,羅興清那小子是得了個大便宜了,“三月裏,我是送不了你上轎了。”

杏綾睫毛動了動,一雙眼睛漸漸泛起了淚光,一言不語看著臻璇。

“哪個丫鬟不嫁人呀。”臻璇笑了,心中是有不舍,但這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你就嫁在我身邊,我自己的鋪子裏,有什麽不順心的就進府來跟我說。”

杏綾點點頭:“奴婢、奴婢會給奶奶管好鋪子的。”

話未說完,淚如雨下。

臻璇也紅了眼睛,又囑咐了幾句,便讓杏綾先回去了。

杏綾怔怔出了屋子。站在院子裏看著正屋,一時感慨萬千。

這麽不舍,這麽難過,桃綾那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境?

她又想到了沈媽媽。沈媽媽在楊氏牌位前痛哭自責為什麽沒有留在府裏的時候,所有候在邊上的丫鬟婆子都哭了。

杏綾搖了搖頭,她不該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天一院裏還有陳媽媽和高媽媽,有挽琴挽墨,她們會把臻璇照顧得很好。

若是……

挽琴不會走的,若是挽墨、執棋、執畫她們都嫁了,臻璇身邊少了得力人手……

杏綾緩緩握緊了雙手,若是那個時候,她說什麽也要回府裏來。她是臻璇的丫鬟,她要回來伺候。

當天下午,一輛小車接杏綾回了裴家。

臻璇摟著曦姐兒,看著離開的杏綾,喃喃道:“太快了。也只會越來越快。”

執畫正在添茶水,聞言手上一僵,扭頭看了臻璇一眼,又移開了目光。

臘月裏年味漸濃,只是楊氏新喪,老祖宗和何老太太又在病中,各處都簡單了許多。

祭拜祠堂時。臻璇見到了夏黎卿。

他牽著響哥兒的手站在祠堂外的院子裏,目光一直望著邊上的小院落,滿目悲傷。

那小院落的屋裏供奉了夏家女眷,其中最新的一塊是楊氏的。

女眷們都站在祠堂外,臻璇掃了一眼,見到了被沈媽媽抱在懷裏裹得嚴實的凝姐兒。等祭祖開始時,張氏過去接過了孩子。

老祖宗病中無法下床,鄭老太太跪在了女眷的最前頭。

曦姐兒今天穿得很厚實,也算聽話,全程偎在臻璇身邊一聲不響。

除夕夜裏的團圓飯依舊擺在了長生居裏。

老祖宗病著。卻吩咐了要熱鬧些。

鄭氏勸過,老祖宗只擺了擺手,道:“也許是我的最後一次除夕家宴了。”

鄭氏聞言一驚,強忍了淚水,沒有再勸。

因著這句話,長生居裏擺了七八桌。

除了裏頭主子們的,只要是府裏有頭有臉的丫鬟婆子都坐下了,又另在前院開了五桌席面,給府中男仆。

何老太太的腿還傷著,坐著軟轎來了。

老祖宗看她辛苦,讓她在自己的羅漢床上一塊用宴。

伴著外頭鞭炮陣陣,席面還算熱鬧。

臻璇往邊上夏頤卿那一桌看去,不過兩刻鐘,坐在他邊上的夏黎卿已經大醉。

那時除夕笑語晏晏,不過兩年光景,已大不相同。

時間跨過一年,曦姐兒滿了周歲。

正月初一禮數太多,曦姐兒抓周挪到了初五。

桌上放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曦姐兒東看看,西看看,到最後幹脆撲在桌上,把所有夠得著的東西往懷裏一攏,咯咯笑得開心。

臻璇也笑了,別家孩子頂多左右手各拿一個,曦姐兒倒是好,什麽都要。

桂嬤嬤觀完禮就回去了,繪聲繪色說與老祖宗聽:“曦姐兒是個好福氣的,樣樣都有了。可見我們夏家福祿綿長,曦姐兒樣樣不缺。”

老祖宗聽完亦是面帶笑容:“頤卿寵閨女,會缺她什麽。”

笑了會兒,老祖宗又想到了凝姐兒,長嘆了一口氣:“我就擔心她,我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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