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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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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只是一個顢頇的鄉下農夫,遇有不順心,自然是指天罵地,可是,罵天天不應,罵地地不睬,只好怪老婆怪兒子,活像他受害多深似的。

不用說,郭冰巖的那一張出塵絕美的臉蛋,完完全全是他母親田晚晚的覆制品。她首當其沖,成了郭瘦鐵口中的「罪魁禍首」--難為他大字不識得幾個,倒說得出如此有學問的成語,這得歸功於他農閑時看過的兩出戲。

田晚晚這婦人也奇怪,她一生的命運都應在閨名「晚」字上。她出世得晚 田老爺和一班姬妾兒女使了勁大撒銀兩吃喝玩樂的時候,她人不知還在哪裏;等她出生,田家已家道中落,姬妾一個個各覓生路,及至田老爺花完最後一塊銀錠,然後鳴呼哀哉,各房的子女們自然作鳥獸散,田晚晚只有跟著母親四處流浪。

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母親,如何有辦法養活兩張嘴?她只好心一狠,把女兒賣入勾欄院。那時田晚晚才六歲,已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可惜,被賣的那家「喜春院」不是位在京城或南京、蘇杭等風流快活地,遇上一個目光遠大的鴇母,教以琴棋書畫,不出十年,必能名動公卿,鐵定是一名花國狀元。

然而,「喜春院」只是黃河兩岸隨地一處小鄉鎮上的一家普通妓院,有點臟,鴇母還嗜吃大蒜,口臭得厲害,想想,連鴇母都這般沒水準,底下的妓女會有出色的嗎?田晚晚固然艷冠全鎮,卻也不曾培養書香氣質,未免美中不足。連做妓女都時運不濟,實在該找命運之神理論一番。不過,對鄉下人而言,她夠好了,真要是「花國狀元」來,此他們反而自慚形穢。

到了十二歲,鴇母將她從打雜工正式升格為雛妓,公開招標開苞者,郭瘦鐵也是其中之一,可惜實力不夠雄厚,被一個做醬油的小老板捷足先登。

郭瘦鐵也算癡心,頑固地認定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而田晚晚也確實是全鎮最美的姑娘。蒼天不負苦心人,被鴇母壓榨了五、六年,幫鴇母賺足棺材本,田晚晚自己卻忽然得了怪病,這一病不僅形銷骨立,眼看要去見 王,鴇母急了,怕她死在妓院裏晦氣,正想找人將她拖出去,這時,郭瘦鐵卻登門為她贖身,要娶她為妻。鴇母心一樂,馬上點頭如雞喙米,將她賤價出售。

田晚晚總算掙得一個有尊嚴的身分,算是晚來的幸福,如果她此時死去,人生也將畫上一個不錯的句點。

郭瘦鐵娶了一個病得快死的妻子,固然是他的癡心,也有賭一賭命運的味道。

這時,命運開始站在他這邊了。

一位雲游四海的神醫來到小鎮,郭瘦鐵一聽說,馬上登門求醫。等見了神醫,他心中情不自禁打了個突,神醫居然是位身著白衣的俊秀年輕人,不但姿容高貴,神態瀟灑,但 也太年輕了一點吧!會有真本事嗎?

可是,小鎮上的大夫老早對鴇母判了田晚晚死刑,反正左右是個死,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那神醫果真神,田晚晚死裏逃生,居然被他醫好了,還姿色不減。

郭瘦鐵喜得坐不住椅子,連忙跑出去買鞭炮大放特放,順便宣告他和田美人正式結為夫妻。等這一套忙完了,想到該請神醫喝一杯喜酒,人家早已離鎮三十裏,大概是嫌他的酒有摻水不夠香醇,可是,郭瘦鐵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他剛巧忘了先付診金。

人就是這麽奇怪,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一旦弄到手,把玩一陣,又開始嫌東嫌西,覺得自己上當了。

剛開始,郭瘦鐵的確很開心以最便宜的價錢得到如花美眷。

才十七、八歲就能脫身勾欄院,田晚晚心底也是怠淚的。但感激不是愛,她在這鎮上是人人皆知的名妓;她的名氣太響了,使得郭瘦鐵無時無刻都無法忘記她「千人枕頭」的過去,走在路上隨便遇上一個男人都要疑心是老婆的老相好,若是人家再對他點頭笑一笑,那就不得了了,仿佛那笑容有多暧昧似的,他恨不能打掉那笑臉。

郭瘦鐵這老疙瘩左右都不快活,那麽,何不乾脆帶著老婆遠走他鄉算了,可他又欠缺那樣的豪勇。田晚晚支支吾吾和他提了一次,他白眼冷語相加--

「這祖上傳下來的田產能變賣嗎?我郭瘦鐵已經夠不肖了,因為自己的癡心娶了一名妓女為妻,我的犧牲和痛苦你不明白嗎?現在你還要我棄祖離鄉,這祖先的墳難道都不掃了嗎?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這樣孬種!」

說得田晚晚面紅耳赤,好像自己有多麽罪孽深重似的。

其實說穿了,郭瘦鐵是因過慣了安穩的日子,突然要他離鄉背井,一切從頭開始,教一個快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心生畏怯,不大願意做沒把握的事。

夫妻間除了這點不愉快,還有一事使郭瘦鐵很不滿。

田晚晚過慣了燈紅酒綠的日子,雖說她本性還算樸實,畢竟受環境影響很深,習慣了打扮自己,又不會理家,吃米不知價,魚肉時常買到不新鮮的,市井小販最愛欺生,總把賣不出去的滯銷貨全推銷給她。

氣得郭瘦鐵哇哇大叫,直罵她「中看不中用」,不再給她家用,而由自己出面買賣。而且他本性是慳吝的,不許老婆買姻脂水粉打扮,除非她還想「賣騷」,鼓吹良家婦女都該學習隔壁的王寡婦,終身不打扮,並且不茍言笑。

原本賣笑為業的人,突然教她收起笑容,心情自然抑郁難排,丈夫又是茅坑裏那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田晚晚不得不自嘆命苦。

家中的大小權柄一把抓,郭瘦鐵在不滿中總算有了些許安慰。其實,買菜買魚肉的精明或愚笨,都是從經驗中學習來的,不善理家的女人只要給她一年半載的時間學習,沒有學不會的道理。

而田晚晚一出手又是鮮魚又是精肉,可貨色差,價錢卻不差,吃得郭瘦鐵心驚肉跳,深怕這一點家當全給她吃垮了。可是,他又愛面子,不願一開始就讓妻子看穿他在乎那一點魚肉錢,於是,經他義正嚴詞一番,收回權柄,一日三餐除了家裏種的菜,就是辣椒、腌蘿蔔,連新鮮雞蛋都難得吃一次。種菜拿出去賣,賺了錢他會買回一些鹹得沒法子多吃一口的鹹鴨蛋,了不起多買幾塊豆幹,若哪天在桌上出現了腌魚或一點肥肉,那鐵定是要祭祖拜拜了。

對於自己的種種行為,郭瘦鐵總是不必要的對市井小販解釋道:「沒辦法!那種出身的女人就是不懂得理家,誰教我癡心,只有自己辛苦一點羅!」本來他最忌諱別人提到他老婆的出身,但他自己卻一提再提,害人家想假裝遺忘他老婆的出身都很難。

他這樣做,等於是變相的把妻子關在家裏,不讓她有機會拋頭露面,解除了他「綠雲壓頂」的疑慮。他唯一允許她交往的就是隔壁的「婦女楷模」王寡婦。

田晚晚認命了。

她像是一朵早雕的蓓蕾,不曾享受過青春歲月。在妓院時,她還指望著將來,夢想有一天出現良人,帶著她遠走高飛。但如今,她從一個牢籠掉進另一個牢籠,呈現在眼前的只是單調生活中數不盡的操勞。

婚後第十個月,她產下一子,名喚郭冰巖。

原先她還滿懷希望,希望兒子的出生能使夫妻兩人的心貼近一點,改善她枯燥的生活模式。哪裏知道,郭瘦鐵恥於有這樣「漂亮」的兒子一直在責怪她, 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

郭冰巖從小就不愛笑,因為只要他一笑,父親馬上一巴掌打下來,並破口大罵:「不男不女!當街賣笑!」為了生存,他養成了不茍言笑的冷面性格。

而田晚晚也因為丈夫對孩子的厭惡,不敢像其他母親一樣對孩子百般愛憐,等到他年紀稍長,他那張如 屍般的冷硬面孔,更令她怯於接近,總是急急忙忙別開臉去做自己的事,沒想到無形中已傷了孩子的心。

郭冰巖的童年是孤寂的,就如同佇立山巔的冰冷山巖,孤獨的守著一座山。

鄰居的小孩也不跟他玩,除了他不討人喜歡的個性之外,他恨人家笑他母親是個妓女,搞不好他也是母親帶進門的野種 郭冰巖每次都狠揍那些小孩子一頓,他打起人來像不要命似的,以致小孩子都怕他,索性不相往來。

關於這點,郭瘦鐵也有點疑神疑鬼。本來嘛!「子多肖母」,但也不會完全沒有遺傳到父系的血統,像大蒜鼻啦,黃板牙啦,或粗黑的皮膚也好,但沒有,完全沒有,零缺憾!這未免使人費疑猜,可是兒子又不是早產,唯一的可能性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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