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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刻,我望著他,他的視線卻被歌舞伎所幹擾,根本一無所覺。

作者有話要說:琴玖音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8-24 22:37:21

謝謝!

☆、除夕夜宴(二)

時下桌椅諸物在民間已頗為普及,然由於以趙國良為首的一眾飽學之士堅持古之禮儀的緣故,在宮廷之中,較為隆重的宴會上,仍然采用跽坐的方式。

猶記得三年前,楚少銘大勝之後率軍還朝之時,酒宴之上,他頗不懂規矩,先是盤膝而坐,後是把宴前的漱口清水當做茶水飲了下去,鬧出許多笑話來,被看不慣他的人暗中編排成許多小段子,在京城中大肆宣揚嘲笑,流傳一時。

然而現在,他卻正坐於案前,表情淡漠,身姿挺拔,禮儀無可挑剔,一舉一動,處處不輸那些久見大場面的名門弟子,更兼行伍出身,動筷舉杯亦幹凈利落,絕不拖泥帶水,暗暗蘊含著別樣的美感,令人忍不住心折。

本宮站在角落裏,看得清清楚楚,便是侍立於側捧盤安箸的宮人,也忍不住在經過他的時候,多看上幾眼。

如果說他初入京城之時,是一柄鋒利無匹卻沒有刀鞘、略顯得寒酸的絕世好刀,如今在經過了三年的磨礪之後,卻終於套上了古樸與銳氣並重、低調與奢華並存的刀鞘,堪成一代神兵。縱然神物自晦,楚少銘亦身背許多罵名,然偶爾拔刀出鞘時的那一抹寒光足以驚艷時光,成為許多少女心中難以磨滅的印跡。

一時之間,本宮心緒起伏,感慨萬千。

吾家有男初長成。楚少銘之今日,豈非本宮悉心琢磨、刻意栽培之故?

然而本公主選的種子,種的樹,澆的水,施的肥,如今眼見樹上香噴噴紅艷艷的果子即將成熟,將會令所有女子夢繞魂牽、垂涎三尺,這勝利果實卻被別人給摘去了。縱使是本公主苦心孤詣,刻意策劃成的局面,如今事到臨頭,仍然心有不甘,那種酸酸澀澀的滋味著實難言。

獨孤傷先前曾問過,當本公主看到楚少銘和陳幼瑛公然於前恩愛之時,可曾想過該何以此處,如今本公主尚未見到他們滾在一處,單見兩人同處一席,已是心浮氣躁,就仿佛一件已經滴血認主的兵器,不慎落於敵人之手,如今看到敵人正在千方百計以柔克剛磨去兵器之上,本宮打下的烙印,如何能心平氣和?

饒是知道楚少銘此時此刻,仍對本公主忠心耿耿,但是嫉妒和猜疑的情緒,仍然在本宮心中落地生根,出芽,抽枝。

“淺薇,你先回去。”我定了定神,吩咐道。接下來會是一場鬧劇,本公主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演繹不可,彼時人戲合一,物我兩忘,恐怕無暇照顧於她,若是不慎波及,難免損傷,豈不叫人扼腕?

淺薇走後,本宮在角落之中,目不轉睛地望著楚少銘和陳幼瑛。嫉妒和猜疑如同一棵植物,已然長出幾片綠葉,而本宮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運用適當誇大、聽風就是雨、捕風捉影等手法,進行自我暗示,讓這份嫉妒和猜疑繼續生長壯大,最終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便是本公主沖到眾人面前之時。

楚少銘端端正正的跽坐著,目光卻很是空洞,看似正在盯住案前的一盤烤肉看,然以本宮對他的了解,知道他的心思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雖則理智告訴本宮,這種情況下他極有可能是在思念本宮,但這個時候,本宮卻不斷自我暗示著另一種可能性,即男子激情釋放後的那一剎那空白。

媽的,真不要臉,老娘只是命令他靠美色誘惑陳幼瑛,平時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竟然在來赴宴的路上也要來一發,按照時間推算,難道就在馬車上,或者,就躲在王婉瑜寢宮的某處滾成一團?

本宮強行將一些毫無邏輯性、卻足以令人失去理智的畫面塞在心中反覆重播,於是果然覺得心塞不已,委屈裏夾雜著憤怒,還有幾分顧影自憐的黯然神傷。

陳幼瑛朝著楚少銘微微露齒一笑,似乎是想用筷子為他布某一道菜,楚少銘卻沒有回過神來。

媽的,他們連滾都滾過了,一定是親過嘴了!在本宮的調.教下,楚少銘的吻技很是高超,熱烈奔放,和他在外人面前那一張面癱一般的冰山面孔形成強烈的對比。有的時候情至濃處,本宮甚至會渾身顫抖,難以自持。

這般的良質美材,原本只可養於深閨,供本宮一人使用,正如國之利器,不可輕易示人一般。如今……如今為了大局,竟然將他拱手送人!簡直是好白菜被豬給拱了!

本宮瞬間想到,在楚少銘的吻技攻勢下,陳幼瑛一定是渾身癱軟,眼神迷離,酥胸半解,楚少銘一定會附在她耳邊道:“你比她好多了。”這是本宮傳授給楚少銘的追女秘笈,他怎麽會不用?於是本宮更加怒火中燒了。

陳幼瑛見楚少銘不理她,並不生氣,私下裏卻悄悄拉了拉楚少銘的袖子。

看!摸上了,摸上了!楚少銘的皮膚是極健康的黑色,膚質卻極為細膩,手感頗佳。本宮夜間常做噩夢,最喜枕著他的手臂入眠,又用手攬著他的腰。那種肌膚相接之時的絕佳觸感,比起前世裏材質最好的抱枕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今雖然為了顧全大局,這個抱枕暫時借給陳幼瑛使用。但誰知道她睡覺時候會不會有流口水的怪癖?想到她的口水和手印有可能遍布抱枕的每一寸肌膚,本宮都覺得膈應得不行。

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在本公主的強行催化下,不停地被醞釀生成。本公主只覺得漸漸的怒火滔天,充滿了力量,演技突破臨界值,就要爆表了,於是深深呼出一口氣,裝作一副怒極攻心、氣促體虛的樣子,向前走了一步,現身於眾人面前。

“陳幼瑛,用了本公主的男人,感覺可好?”我三步並作兩步,徑直走到陳幼瑛面前,如是大聲說道。

當下事起突然,許多人都楞住了。

當然,這個許多人裏,並不包括皇後王婉瑜。本公主早看到她的貼身親信白芷低聲向她匯報了本公主的到來。

她定然是一直冷眼旁觀,親眼看到本公主面上神情由驚訝轉為憤怒,由委屈轉為悲傷的全部過程。

一切都在王婉瑜的正面註視下進行,但願一切都在本公主的暗中掌控中。

大抵是王婉瑜事先有過交代的緣故,又或者是當眾表演的歌舞伎從來沒有料想過這種情況,紛紛如泥塑木偶,坐在琴邊的忘了彈琴,曼聲而歌的忘記了歌唱,翩然起舞的忘記了舞蹈。整個大殿中突然間一片寧靜。本宮便如同一頭發怒的母獅子沖到了一片靜謐的冰川前。

“你們都下去吧。”王婉瑜連忙吩咐道。

歌舞伎們魚貫退下,有的人臨下去時還充滿疑惑地望上本宮一眼。而席間片刻靜寂之後,開始有竊竊私語聲傳出。

“陳幼瑛,你竟然敢搶本宮的男人,你好大的膽子!”我又說道,眼睛裏卻含著淚花,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

陳幼瑛看到我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滿意地笑了。

本公主早已說過,陳幼瑛自楚少銘大勝還朝之日,便對他一見鐘情,挖空心思想引起他的註意,甚至曾經有一度還趁著楚少銘跟本宮鬧別扭,議了親,差點就成就好事了,卻又被本宮攔了下來。

陳幼瑛是在昭烈皇後陳素娥被封皇後,陳家權傾朝野之後漸漸長大的,因此從小就頗為驕縱跋扈,因為楚少銘的緣故,歷來將本宮當做頭號情敵。

如今楚少銘就好好端坐在她身旁,本公主卻一副棄婦的哀怨相,她自然覺得大仇已報,暢快無比。

想來陳幼瑛事前是得了王婉瑜提點過的,見本宮突然沖出,並不驚訝,只是作勢挽住了楚少銘的手臂,笑著說道:“喲,本宮當是誰呢?原來是前朝的亡國公主蕭夕月啊!你倒命大,仗著一張臉長得好,向我哥哥投懷送抱,故而茍延殘喘至今。只是你一個小小的才人,連我哥哥的正頭妃子都算不得,豈能自稱本宮?沒得叫人笑掉了牙去!”

楚少銘突然間甩開了她的手,猛地站了起來,向著我問道:“你……你身上穿的什麽衣服?”眼睛裏寒光迸濺,聲音裏的怒氣亦掩飾不住。

我心中一沈。楚少銘這般反應,卻是違背了本公主先前的囑咐了。

得知王婉瑜策劃的這一場戲後,本公主便打算將計就計,於眾人面前將一個被情人無情拋棄的哀怨女子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好讓陳幼瑛樂開了懷,心中好好地爽上一把,進一步增強皇家對楚少銘的信任,催化楚少銘和陳幼瑛的感情。

本宮知人善任,自然知道楚少銘這孩子外表冷酷,內心實誠,壓根沒什麽演技可言,根本不敢讓他挑大梁,只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好好坐在陳幼瑛旁邊,全程配合,必要的時候說上幾句話便可。

給楚少銘設計的寥寥幾句臺詞,便是“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你死了心吧”、“你害我害得還不夠慘嗎”、“滾”諸如此類,務必要讓怨恨了幾年的陳幼瑛爽上加爽,然而,卻決計不包括這句。

更何況,楚少銘面上情態、聲音……統統不符合先前我對他因為沒有從沒有感情而淡淡然的定位,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分明對這套才人服飾在意無比。

☆、除夕夜宴(三)

楚少銘對一套衣服這麽在意,卻是本公主始料未及的。

他本是窮苦人出身,消費觀念是徹徹底底的實用主義。所有的衣服,除了作戰的盔甲外,在他眼睛裏,都只有兩個主要功能,一是蔽體,二是遮羞。

哪怕是成了冠軍侯,擁有封邑俸祿之後,楚少銘的觀念仍然沒有得到根本的扭轉。從前那些明顯不合身的、甚至是打了幾個補丁的衣服總是舍不得扔。就連朝堂之上、各類宴會應酬的場合,所穿衣飾的式樣花色都要有所甄別的,他也不是很在意,常常仗著自己身材好,一身混搭風就跑過去出席了,倒把依仗和寵愛他的昭靈皇帝氣得要死。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本公主徹底接管他衣食起居之時。

正是由於上述原因,本公主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楚少銘會因為區區一套才人服飾,臨場改了對白,白瞎了本公主先前不惜自辱也要給他設計的那些臺詞了!

然而眼下眾目睽睽,王婉瑜等人皆明明白白的看著,便是楊思嫣,也是不好糊弄的一臉精明相,本宮可不能為了提醒楚少銘臺詞,舍本逐末,將我們仍然是一夥的事實給暴露出去。

於是本公主只得順水推舟,按照不知道偏離到哪裏的劇本演下去,眼淚將落未落,深深凝望著楚少銘,道:“你……你不問我人是否無恙,卻先問衣裳?”

楚少銘冷笑一聲:“路是你自己選的,你既然向別人投懷送抱,如今又好端端站在我面前,能有什麽不妥?”言語裏酸味十足。

我一聽便知不好,先前議定本宮故意失陷皇宮,趁機誘惑陳文昊時,楚少銘便心不甘情不願,說出許多醋意十足的話來,好容易說服了他,本宮才得以謀劃至今,想不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借著演對手戲的機會,又吃起飛醋了,這可是大大的糟糕了。

本公主深深明白,即便是陳幼瑛沈浸在戀愛的甜蜜和勝利的喜悅裏,一時忽略了楚少銘的情態,王婉瑜那麽聰明的人卻不可能看不出來,於是竭盡全力描補道:“你……你剛剛率軍離京,我便被父皇軟禁,他逼我和你一刀兩斷,我自是不肯,苦苦支撐,不想……不想竟然到了國破家亡的田地……你……敵人勢大,你不願枉死,臨陣投敵,這也就罷了,可……可我在深宮之中日盼夜盼,你因何音訊全無,為何不將我接出宮去?”

想來陳幼瑛的確恨本宮入骨,處處不放過打擊本宮的機會,如今楚少銘尚未開口,她便搶先開言道:“接你出宮?你都投懷送抱、自薦枕席,成為我哥的女人了,怎好意思叫別人接你出宮?何況,楚將軍親口說,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只是你仗著前朝皇帝寵愛,無法無天,威逼於他,他若不從你,便只好解甲歸田,功名毀於一旦,無奈之下,才和你虛與委蛇。如今大熙已亡,他巴不得離你越遠越好,怎會接你出宮,別做春秋大夢了!”

楚少銘原本神情激憤,還想酸溜溜地刺上本宮幾句,然而聽了陳幼瑛的話,卻突然間神色大變,開口說道:“胡說八道,我才沒有那麽說!”聲音甚是斬釘截鐵。

本公主聽了他的話,簡直心都要流淚了。本公主自然知道,楚少銘一派實誠,講不來什麽謊話,所以預先早作安排,教他臨陣降敵之時,由副將田世光代為交涉,這番話是給田世光設計的臺詞,若不這麽說,陳幼瑛憑什麽相信楚少銘拋棄了本公主?只消楚少銘默認即可,不消他說一句話的。想不到,楚少銘偏生在這許多人面前,徹底否認了它!

然而眼下卻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可以力挽狂瀾的。本公主只有順著楚少銘的話往下說,一邊淚流滿面,一邊沖上去,不住地錘著他的胸膛:“你騙人!你騙人!崔伯言和陳文昊他們都告訴我了,你親口說的!你親口向所有人說的!你……你先前不過貪戀本宮美色,又舍不得榮華富貴,你……你騙得我好慘!”卻趁機冒著被所有人識破的危險,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再敢壞我的事,你不要命了!這般連累我!”

楚少銘身子一震,陳幼瑛卻早已撲過來,將我從他身邊推開。

我順勢退出一步,用手捂住臉,淚水卻不住的順著指縫流了出來:“你……我蕭夕月,何曾吃過這般大虧!你……你忘恩負義,貪慕富貴,大熙之亡,你才是罪魁禍首!我……我原該殺了你,替父皇報仇的,我……我……我卻……心中還是放不下你……”

“楚少銘,你自己說說看,你究竟喜歡哪個?”陳幼瑛大概也被這詭異的場面弄得頭大,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拍著桌子說道,不愧是昭烈皇後的侄女,這一刻,陳家銘刻在血液裏的烈性強勢一覽無餘,“到底是她,還是我?你若不喜歡我,我轉身就走,再不糾纏,說到做到!”

此刻大殿之上,包括陳文昊的嬪妃、庶弟庶妹及其家眷在內,少說也有數十人,數十人的眼睛齊齊向我們望過來,便如同看著一出好劇。

楚少銘深深望了我一眼,說道:“還有什麽好說的?楚某今生今世,只喜歡過一個女人,那就是公主殿下。其餘的,俱是不相幹的人,逢場作戲,虛與委蛇而已。若非公主殿下,楚某今時今日,怎會來到此處?”

陳幼瑛嬌呼一聲,剎那間滿面緋紅,一副喜出望外,全然不敢置信的樣子,奔到王婉瑜處,語無倫次地說道:“嫂嫂,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王婉瑜面帶微笑,點了點頭,然而目光之中卻飽含隱憂。

我便知楚少銘的雕蟲小技、偷換概念恐怕未曾騙得過她。

楚少銘的那句話,其實意帶雙關,所稱公主,既可以指陳幼瑛,又可以指我。而後面說若非因為公主,他不會來到此處,既可以理解為因陳幼瑛而來,也可理解為受我的命令,不得不立於此處,同陳幼瑛虛與委蛇。

本公主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楚少銘還是太嫩了,竟把別人都當做傻子、瞎子不成?看來,對家造成的失誤,要靠本公主的精湛演技來彌補了。

就在本公主醞釀情緒的時候,王婉瑜卻又送來一個神之助攻。她笑著說道:“皇上愛極楚將軍才華,早有意將幼瑛公主賜給將軍為妻。今日將軍既然當眾剖明心跡,本宮便索性做個好人,求皇上早下聖旨,成全了你們,如何?”

本公主瞬間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只怕在王婉瑜心中,感情什麽的,都是很次要的事情。她所註重的,從來只是儀式!儀式!她覺得,只要楚少銘當眾允婚,本公主當眾和楚少銘決裂,她的任務便算完成了,無處可去的蕭夕月自然只有聽天由命,把她的夫君陳文昊認作是唯一的歸宿。至於楚少銘是否心中仍有眷戀,蕭夕月是否會真心喜歡陳文昊,她才不會去管。因為她自己嫁給陳文昊,只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談不上什麽感情,她從來也不知道,有感情基礎的婚姻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本宮何妨再表演一番,讓這出戲更為圓滿的落幕呢?這樣讓王婉瑜也好有了交代,方可皆大歡喜。

於是,就在楚少銘遲疑著朝著王婉瑜拜謝允婚的那一瞬間,本宮的終極表演便已拉開序幕。

偌大的一座宮殿盡是我表演的舞臺。所有的觀眾或許立場各異,卻都在凝神靜氣,觀看著我的表演。除夕夜宴上自然不可能有追光落下,然而他們的眼睛便是無數道追光。

“不!不要!”我撕心裂肺地喊道,楚少銘被我嚇了一大跳,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要!”我嘶聲喊道。

在無數追逐著我的目光註視之下,我嚎啕大哭,我哀傷欲絕,我用盡全部的力氣,用盡全部的精神,我用生動的表情、淒婉的聲音、令人心碎的肢體語言,向所有人表達著一個事實,甚至我心中也是這般相信的:蕭夕月被拋棄了,她發現楚少銘根本沒有喜歡過她,所以幾乎要發瘋了。

“你可知……你可知……我這一輩子,也只愛過你一個……”我嘶聲說道,卻連連後退,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終於當身子碰到柱子的時候,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有人扶起了我。通過眼睛的餘光,我知道那人是陳文昊的德妃娘娘盧筱晴。

這樣真不錯,起碼比落到鄭蓉錦和楊思嫣手中來的舒心。

我雙目緊閉,卻神志清明,自然而然聽著一陣喧鬧的腳步聲響起。

盧筱晴的聲音平和而溫潤:“皇後娘娘,公主殿下,她應該只是昏過去了,並無大礙。”

然後我又聽到王婉瑜嘆了一口氣:“情之一物,果真害人。她原本也是個聰明人,想不到……罷了,你們先扶她回飛星殿休息。不破不立,她終究有一日,能想明白的。”

在我被送出昭陽宮的同時,歌舞伎們重新湧入。於是各種歡快悠揚的音樂聲再度響起來了,只是這音樂聲卻離我越來越遠……

“李福成。”當擔架擡離昭陽宮半裏有餘的時候,我便不再偽裝昏迷,突然間睜開眼睛。

李福成和另外一個小太監連忙放下擔架,跪在我面前。“娘娘,您醒了?”李福成眼睛裏滿是驚喜的光。

“你們先回去吧,本宮想一個人走一走,靜一靜。便是皇後知道了,如實稟報便是。”我吩咐道。

“是。”兩人慌忙應答。

一陣寒風吹來,本宮方才用力過猛,如今寒風撲面,卻只覺得精神一震。

“娘娘。”剛剛走出幾步,李福成突然叫住了我,一路小跑,來到我面前。

“娘娘,有句話,奴才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李福成道。

我笑了。

說這句話的人,只不過是想說些逾越的話,又怕受到責怪,故而醜話講到頭裏而已。可是一旦本公主拒絕了他的要求,想必他只會更加如鯁在喉,心中不快吧。

用人的法則之一,就是盡量滿足屬下平日裏的要求,甚至不惜做出小小的妥協退讓,換取他們關鍵時刻的絕對忠誠。

“講。”我說。

“娘娘,”李福成左看右看,見此間更無旁人,才很是認真地說道,“楚少銘並非良人,他配不上娘娘。皇上對娘娘極其用心,還盼著娘娘能善待皇上心意。”

我沈默地望著他,心中卻實在有些愕然。一個小小的太監,他懂得什麽叫做極其用心?只怕是被陳文昊蒙蔽罷了。

☆、相見歡

京城的冬夜其實並不是很冷。

因離開昭陽宮之時,王婉瑜特地命人為本宮裹上了錦袍,如今除了寒風襲面時,偶爾有些刺痛,餘者並無大礙。

除夕之夜,天上自然沒有月亮,然而時不時有燦爛的煙花綻放於空中,昭顯著京城百姓的歡樂。

這是國泰民安之時才能有的好景致,說明百姓並未因一個多月前的改朝換代受到多少波及。

這是本公主苦心孤詣才營造出的大好局面:楚少銘先是率重兵離京,後又直接臨陣倒戈,陳文昊以閃電戰的方式麻利奪權,幾乎是單方面的碾壓,這才將損失將到最小。只可惜,無人會因此感激我。這當然是因為,其中關鍵無人知詳,也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關心這個。

黎民百姓,從來都是實用主義者,也是最容易被蒙蔽的人。他們才不管坐在龍椅上的人究竟是姓蕭還是姓陳,只要輿論告訴他們,這會是一個好皇帝,會帶領他們過好日子,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除非現實和想象差別太大,實在是衣不蔽體、吃不飽肚子,若是一般程度的壓迫和剝削,他們只會逆來順受,是不會想起來反抗的。

是以聖人曾說,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則無不治,固然殘酷冰冷了些,卻是金玉良言。

昭靈皇帝比起陳文昊,一個亡國之君,一個一代英主,造成差異的本質原因並不是他文韜武略有幾多欠缺,而是他在改革的時候,節奏太急,邁得步子太大,早年大力扶持寒門陳氏,徹底冷了世家的心,結果又養虎為患,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已。

可即便是陳文昊執政,歷史潮流仍然無可避免,他仍舊會照著昭靈皇帝的大體路線方針走下去,只不過是曲線救國,略略迂回了一些。

本宮想到這裏,不由得想到那個著名的猴子分桃子的故事。養猴人上午給猴子四個桃子,下午給三個,於是猴子們紛紛表示不滿;然則只需微微變通,上午給三個,下午給四個,猴子們便歡呼雀躍,自以為占了天大的便宜。

——這是猴子的悲哀,卻是養猴人的高明之處。而養猴子和治理國家,其實道理都是相通的。

時下煙花照亮了整個夜空,本公主站在禦花園的一座石橋之上,整個人置身於微明和黑暗的邊緣,聽著橋下的流水淙淙聲,感受著水邊所獨有的潮濕而寒冷的空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各種紛雜的心事,心境無不寥落而蒼涼。

然而下一刻,一個黑影一陣風似的掠過橋面,一把抱住了我。我心中警兆大作,剛要喊叫,卻生生止住了。

是楚少銘。只會是楚少銘。

果然他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別怕,是我。”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宴會結束了嗎?怎地偷跑出來?若是別人看見了,如何收拾?你方才那般冒失,若是我沒認出你,驚叫出聲,引得人來,又該如何是好?”

“不管。我哪裏顧得這麽許多。”楚少銘常年一張冰山般的面容示人,無人知道他在私底下,竟是這般的孩子氣,“若是被人發現之時,大不了我帶著你逃出宮便是,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倒說的輕巧。只因此事是本宮求著他,並非他求著本宮了。只怕他心中,巴不得本宮計謀敗露,好早日與他雙宿雙飛。只是他也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公主又不是願意跟著他吃糠咽菜的人,只得處處依了本宮之命,勉強配合。

幸好本公主在宮中暗中經營良久,想來楚少銘縱使半途離席,行止差池,只怕也可略略掩飾得過,於是也不忙著催著他回去,只是問他道:“好端端的,你來尋我做什麽?”

楚少銘並不答話,卻將本公主緊緊抱在懷裏,他抱得是那樣緊,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此時我們立在石橋旁的假山邊上,周圍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本公主連楚少銘的影子都看不分明,卻能感受到他身上火熱的溫度和清晰有力的心跳聲。從前的多少個日日夜夜,本宮便是聽著這心跳聲入眠的,對他怎能不心存眷戀?

“你……你倒是松開一些,我快透不過氣來了。”我輕聲說道,打破這份黑暗中的寧靜。

楚少銘的手臂果然略略松開了些,卻仍舊攬著本公主不放。

我趁機吸了幾口氣,正想和他交代些什麽,楚少銘卻率先開了口。

“你方才那句話,我當真了。”他語氣淡淡,然而淡然之中卻又有幾絲忐忑不安。

我一楞。“哪句?”一面迅速將說過的話回想了一遍。只是先前那般又做潑婦又做怨婦,聲嘶力竭、傾情演繹,便是本公主本人回憶起來,一時也覺得甚是困難。

楚少銘卻是自嘲般的一笑。“我就知道又是如此。你次次哄騙於我,偏我都當了真。”他竭力保持著淡然的語氣,然則本公主聽來,卻更像是一種控訴,本宮察覺得到他的委屈。

我恍然大悟,連忙將頭靠在他的肩頭:“我……我心中自然是放不下你,又有什麽好說的?”

“放不下?才不是這一句!”楚少銘再也撐不住,淡然直接轉成哀怨,“只怕你放不下的人多了去了!你口口聲聲說只愛過我一個,這麽快便忘了?”

這孩子委實太過心細,區區一句臺詞也值得他記了這麽久。我一邊在心中感嘆道,一邊卻用含情脈脈的語調向著他說:“我……我心中,自然只是愛你一個……”

楚少銘卻不滿意,他小聲嘟囔著說:“你又哄我。崔伯言說,你若真愛一個人,自然不會想著跟其他男人上.床……你……不過七夕一日不見,你便跟崔伯言那般親熱……現在明明有別的路好走,你卻偏生想著跟陳文昊……”

其實卻實在是無路可走。

本公主便覺得他很不懂事。

陳文昊其人,雖然素有風流好色之名,然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卻從來未因私誤公,做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蠢事來,哪怕是以本公主之姿容名氣,也要步步為營,好生謀劃,方能誘惑成功。

敢把主意打到陳文昊頭上,便如太歲爺頭上動土,是本公主私心頗為得意之事,偏生楚少銘這般計較,將一件光彩之事,說的如此不堪一提。

只是楚少銘一向認死理,和他明著辯只怕是說不過的,本公主只得采取懷柔的手段,一邊靠在他的肩頭,一邊轉移了話題,做出一副吃醋的樣子:“你只知道怨我。你可知道,方才見到你和陳幼瑛在一道,我心中有多難受……”

楚少銘緊緊抱住我,說道:“既如此,我索性和她說明白,我仍是心中放不下你……”

“你瘋了!”我怒極,一下子把他推開,“你當我苦心孤詣,令你和陳幼瑛好,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怕你身為降將,從前又樹敵過多,在朝中的日子難過!陳幼瑛是陳文昊唯一尚存的嫡生妹妹,自然與眾不同,頗受寵愛,可處處照拂與你。若非……若非為你考慮,我……我怎舍得將你推給別人!”

楚少銘自知失言,拉起我的手,正想說什麽,突然間驚呼道:“夕月,你的手……你的手……”

“進昭陽宮的時候,和侍衛起了紛爭。他們……他們非要我穿那套難看的才人服不可。我打了他們幾下子,手便成了這個樣子。”我低聲說道,心中卻想知道,楚少銘何以會對一套衣服如此敏感。

果然楚少銘撫摸著我的右手,聲音裏滿是痛惜:“你……何必……何必……”卻突然話鋒一轉,“陳文昊果真可惡,這樣一來,你便是他的小妾,我……我卻成你什麽人了!”

本公主見他這話說的奇怪,忙追問其故,楚少銘起初不肯說,被逼急了,方說先前崔伯言曾私下拜訪過他,大抵是存了向他示威、逼他知難而退的念頭,居然信口開河,胡編亂造,說像楚少銘這樣沒有三媒六證的,只可當本公主外室一般看待,唯有他崔伯言,方是正室夫君。又臨時編造出許多言語來,說幸虧本公主是正室夫人,若是他崔伯言的小妾,則楚少銘的地位更加不堪。

按照這一番推理,眼下本宮穿上才人服,便是陳文昊的小妾,那楚少銘又算什麽?也怨不得他大失常態。

“崔伯言那家夥,陰險狡詐,他是誠心哄騙於你,你怎可當真?”我憤然說道。

楚少銘的聲音悶悶的:“他學問好,天底下盡人皆知,就連你父皇,先前也問他做學問的事。便是趙國良那般可惡,也公然承認辯他不過。我不信他,卻該信誰?”

“傻子!當然是信我了!”我嗔道。

楚少銘遲疑著說道:“你又哄我。你連禦前應制詩都是靠他代筆呢。”

我怒極反笑。“癡兒!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去!”

本公主聽楚少銘言及昔日往事,心中也無限唏噓。若非崔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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