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樓從神臺離開後就先偷偷地到了縣衙書房，他看懂了李大人留下的水利圖，然後又匆匆趕到了趙家堡借調了人手，數百名高手馬不停蹄地趕到雙子河的上游。那裏有李大人負責修築的防洪大壩，也有李大人一早埋下的爆破需要要的火藥。

此舉若是成功，就表示陳家軍，南朱國的十萬大軍將不戰而敗，而且敗得徹底。這樣一來，北玄國最難纏的一個對手將在數十年裏不再成為威脅，這對於三陽縣，對於整個北玄國無異於是一個驚天的好消息。

眾人無不激情澎湃，連數萬三陽縣的百姓的死都突然變得有了價值。

眼看著眾人都在準備著，勝利已經在望，重樓卻越來越坐立難安。他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莫名的慌張。

匆匆交待了趙家兄弟如何聯合爆破之後，他獨自往神臺奔去。

神臺之上，真正的許世聰已經帶著趙府的人控制住了，原來守衛四個方向階梯的全都換成了趙府的人。

那些老幼婦孺一被松開了捆綁就沖向了神臺的邊緣，因為，那裏有為他們而戰的親人的屍體。

屍體壘成了山，血流成了河，他們默默地抹著眼淚將屍體一具一具地搬開，那些屬於他們的親人的，他們會輕輕地放好在神臺之上，為他們整理好衣衫，撫閉眼簾，默默頌經。而那些惡魔的，則無情地踢下了高臺，任他們摔得支離破碎，再被雨水沖刷一凈。

也有人發現了驚喜，屍體中有不少因為受傷而昏死過去的。一旦發現這樣的傷者，發現者立即會呼喚著人群裏懂救治的大夫過來緊急診治。

“爹爹！太好了，你沒有死！”俊生發現了斷了一只手臂的父親躺在血泊裏，可是他的眼睛分明還在動，只是臉色蒼白得跟那些屍體沒什麽區別。

“大夫姐姐，快來看看我的爹爹！”俊生大聲呼喚著。

周天旺意識仍在，看到自己的兒子好好地在自己身邊，他心下一松，可是，莫笑呢，他轉動著眼睛四處搜尋。

一位會點醫術的姑娘跑過來給周天旺做傷口的簡單處理。

周天旺看了看她，不是莫笑，他更覺得不妙了，他的手都斷了，但過來的卻不是莫笑。

莫笑呢，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眼神問俊生。

俊生急得眼睛就出來了，卻還是堅強地抹了一把淚水，朝父親道：“莫姐姐沒事，爹爹放心，她只不過不在這邊。”

周天旺這才松了口氣，只是這一放松下來，人就昏迷了過去。

俊生知道自己爹爹沒事，可是卻忍不住趴在爹爹的身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因為他也不知道他的莫姐姐如今在哪裏，到底安不安全。

重樓趕到神臺的時候，唐仲春也趕到了。

兩人同時拉住對方一問：“莫笑呢？”

“你沒和莫笑在一起？”唐仲春吼著，急紅了臉。

“這麽說，你也沒在莫笑身邊！”重樓的聲音有些顫抖，那種不好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他找到了正在幫忙搬運傷者的李夫人。

張芷柔看著重樓一臉的愧疚。

“我沒能保護好她，她被帶走了。”

張芷柔從沒有如此難堪過，她答應了兒子要保護好的女人，答應了這位救了全城人性命的公子要保護好的女人，但現在，她連她的消息都沒有。

“二弟！”許世聰跑了過來。

“剛才被一起帶走的少女們都回來了，只有莫笑沒有回來，聽她們說，她被人帶走了，要送去西牛國。我已經讓人跟蹤過去了，只是這去西牛國一定要渡河，我怕……”

許世聰的話還沒有說完，重樓已經不見了。

他終於有了莫笑的消息了，她沒事就好，他一定會把她找回來的。

唐仲春也像箭一樣的奔了出去，去的方向與重樓一樣，只是稍稍拉開了角度。

莫姐姐，你千萬不要有事，我來了，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他一邊瘋狂地朝河邊趕去，一邊在心裏呼叫。

就在剛才，他明明已經追過了虎牙關了，可是不知怎麽，他突然心慌意亂起來，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

什麽書，什麽醫術，他都不想要了，他必須得回去確認他的莫姐姐是否無事。

過了虎牙關，他就聞到了空氣裏飄過來的血腥味兒，他心一顫，疾走進了城，打倒了一個士兵，套上了他的盔甲就往醫館跑。醫館已經洗劫一空，但也沒有發現他害怕的屍體，莫笑的書房裏，他找到了她才剛完成的書稿，將書稿放入懷裏，他又朝神臺這邊奔來，因為他從其他士兵的口裏知道了，全城的人都往神臺這邊撤離了，只是最後的結果，男人們都會殺光了，女人們則綁在了神臺上等待明天的火燒祭旗。

但只要沒死，他就有辦法將莫笑安全帶出三陽城。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又與她失之交臂。

重樓來到了記憶中的雙子河邊，河水已經漫過了原來的河岸，現在舉目皆是水。可是莫笑又在哪裏？他站在水裏朝河的那一頭望過去，此時水天一色，他根本無法看清三丈遠的地方。

剛才在路上的時候就一聲巨響，他知道那是上游的堤壩已經成功地炸成功了。漫天的大水已經一沖而下，即將襲卷整個三陽城到時陳忠和他的十萬魔鬼大軍會淹沒在這場大水之中，勝利已經在望。

可是莫笑呢，這個時候她卻可能在一只搖晃的小船上，隨時有生命危險。

重樓找不到船只，只抓到一塊被從上游沖下來的門板。他跳上了門板就用雙手往河心劃去。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不計後果，他只要找到她，只要盡快地到她的身邊去。

可是找遍了雙子河，除了一只快要沈沒的小船上和那船上的一個漁民，他再也沒有別的收獲。

莫非，她已經渡了河往西牛國面而去？

突然，重樓覺得胸口一陣令人窒息般地劇痛，他趴在隨波而蕩的門板上痛苦地蜷縮了起來。

不對！她一定是遇到危險了！

重樓強忍著如絞的心痛，繼續在河中搜索，可是越搜索，他的心就越痛，直到又一陣劇痛襲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呼一聲。

“莫笑！”

“剛才那個是主子的聲音！”與此同時，從南朱國突圍出來的重樓的人也已經來到了河邊，他們吃到他的呼喊全都紮進了洶湧的河水裏，朝著聲音的方向游去。

唐仲春在更下游的方向搜索，他的理智告訴他，如果莫笑真在船上，此時更可能順水漂向了下游。

他看到了，混濁的河水間，他看到了一個起伏的身影，雖然只是芝麻大一點，可是他就是感覺到了，那就是莫笑。

他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朝著那個黑點游了過去。

可是水流太急了，水也太混了，他努力地朝那個方向搜索過去，卻一無所獲。

不對，剛才那個明明就是莫笑。每一次精疲力竭時他都對自己這樣說。

也不知在水裏游了多久，他徹底失去了莫笑的蹤影，這次連個小黑點都看不到了。

一陣浪將力竭的他打回了岸邊的蘆葦叢裏，他想要再撲進水裏，卻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快，這裏有個活人！”似乎有人發現了他。

“別動我，我要去找莫笑！”他被人拖著離開了了蘆葦叢。

“莫笑？”

似乎有人聽到了他的聲音靠近了過來。

“你是唐大夫！莫笑在哪裏，她怎麽樣了？”

唐仲春一把抓住了來人，“黃長青，你是黃長青……快！莫笑掉進河裏了，快去找他。”

黃長青臉上大驚，招呼著身邊幾個大漢，“快，叫上所有人，有船的撐船去河心找，沒船地沿著兩岸找，每一個地方都不要放過！”

當陳家軍夜襲三陽縣時，最先得到消息的黃家村的村民敲著響鑼通告全村，黃家村是依山而居，隨便往深山裏一藏，那些士兵根本就找不到人，而且陳忠的目的是偷襲三陽縣城，根本不把一個小村莊放在眼裏。大軍過後，黃家村卻幾乎毫無死傷，直到看到三陽城成了一片海洋，黃長青才讓族人出來搜尋生還者。

他知道莫笑輕功了得，重樓更是高手，他從來沒想過莫笑會有危險。可是……

他急了，他怎麽可以這麽大意，他早該率族人沖入城去的。

天亮了，神臺上的人安然無事，他們看著一片汪洋的三陽城，心裏不知是慶幸自己從鬼門關揀回一條命還是該為這一場人為的浩劫而悲泣。

雨不再下了，水位漸漸落了下去，一些水性好的人開始打撈著屍體。那些南朱國的士兵被扔在了統一的地方，等著一把火焚燒幹凈，三陽城的居民則好好地安放起來，等著親人辨認領回下葬。

不管怎麽樣，這註定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戰鬥。天空開始放晴，但人們的心卻陰沈沈地，陣陣哭聲回蕩在三陽城的上空，久久地不曾散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莫笑醒來了。

剛醒來的一瞬間她有些恍神，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四周是樹木，她的身後是一棵大樹，身下面墊著幹草，而她的腳，她剛想動她的腳，一陣鉆心地疼就從右腿上傳了過來。不用看她也知道，腿斷了，只是還好，不是外露型骨折。

陽光從樹叢的間隙射了進來，明晃晃地刺眼，她伸出手去擋，突然間，她的腦袋轟地一下。

然後，她想起來了。

一切，都想起來了，包括她那離奇的兩次穿越，還有這次的三陽縣夜襲，她跳進了冰冷的河裏……

她的肚子！她的孩子！

她下意識地就摸上了自己的小腹，那裏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就像從來沒有懷孕一樣。

她不敢去探自己的腕脈，她告訴自己孩子一定還在的，一定還在的。

林間突然有一陣草木搖動的聲音，莫笑一驚，這種聲音十之八九是野獸靠近了。她忍痛撐著地讓自己從躺姿變成了坐姿，背靠著大樹，然後從腰間拿出匕首。還好，匕首還在，她握緊在手裏，不管是什麽野獸，她做好了就算失去一條腿也要活下去的準備。

聲音越來越近了，一頭狼從草叢裏露出頭來，它嘴裏還叼著兩個果子。

兩個果子！

莫笑都顧不得害怕，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她從不知道狼還吃素食的，她以為狼只吃肉。

那頭吃素的狼走到了莫笑的面前不遠處，然後頭一甩，果子從它的嘴裏甩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兩個圈，最後滾到了莫笑的面前一伸手就夠得著的地方。

莫笑看了看那兩個果子，又看了看那匹狼，它的眼神並沒有殺意，相反，看它的意思……莫笑楞了，這狼嘴裏叼來的果子是要給她吃的？

她再看了下四周，她明明是在河裏失去知覺的，可是現在卻在離河岸很遠的半山坡上，河浪再大也不可能沖她上來這個高度，更不可能是昏迷了又斷了腿的她自己爬上來的。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是這狼，救了她。

“是你救了我？”莫笑問，問完她就失笑了，它只是一個動物，又不是人，如何聽得懂她的話，更不知如何回她。

可是奇跡出現了，那頭狼竟然張大了嘴嚎叫了一聲，它的嘴張得很大，大得讓它那兩排白牙很清楚地呈現地莫笑眼前。

這下，莫笑明白了，她從她的腰間繡包裏取出了那顆蛀了一個洞的狼牙，放在手心攤給那頭狼看，“這顆牙是你？”

那狼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朝莫笑走近。

“這麽說，也是你救了我？”

那頭狼又點了點頭，這次它甚至伸出了它的舌頭往莫笑臉上舔了舔。

莫笑覺得它的舌頭可能是帶刺的，為什麽舔得她的臉有些疼。

那狼又往她的另一邊臉上舔了舔，這邊也很疼。

突然，莫笑覺得不對……

她有些慌亂地望了望四周，身邊的樹根窩裏有一汪水，清澈如鏡。她不顧疼痛，撐著移過去。

那汪水倒映著樹叢上空那片蔚藍的天。

莫笑慢慢地伸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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