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又繼續講道：“生前種種，一死皆休，但有些事有些債，該還的還得還完了才能安心不是？王老爺長眠此地，本來小女子也不該來打擾的，只是眼下這件事非得要驚動下王老爺您不可，就請恕小女子唐突了。”

先禮後兵，就算對死人，該客套一下的她還是不會省的。

“棺木已經暴露出來了，你要怎麽做？真不需要開棺？”重樓問。

“不需要。砂石的幹擾太大，這木頭嘛，關系不大。”莫笑笑了一笑，一個縱身跳下了墓坑。

重樓示意其他人警戒，自己也跟著跳了下去。

莫笑伸出雙手摸著棺材外壁，把眼睛放在兩手之間，幾乎是整個人貼著那個棺材慢慢地沿著棺材前行。

重樓自然不知莫笑已經眨了一下眼睛，她所看到的世界與他所看到的世界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ct眼能透過棺木看到裏面，王富貴的骸骨正成個一字躺在棺材正中。莫笑貼著棺材慢慢前行，仔細搜索會發出高強光的銀針。

“發現了，發現了！”

當走到棺材的一頭，莫笑終於發現了，果然有三根銀針。可是這個位置……

莫笑突然想到了什麽，大力一拍棺木叫起來，“快開棺，我要驗屍！”

重樓一楞，剛才說不用，現在又要開棺，還說要驗屍？

“你要驗屍？”重樓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對，我要驗屍，我想，我終於知道他們都是怎麽死的了。”

莫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重樓的眼睛，她試圖想從他的眼睛裏先知道答案，可是沒有，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莫非他真不是兇手？或者說他是戲精化身，連自己的眼神也隨時控制得剛剛好。

莫笑心裏犯著嘀咕，但她也不動聲色。戲，大家一起做吧。

看看到最後誰是收網人，誰是網中魚？

莫笑重新跳了上來，四個黑衣人得了重樓的命令跳了下去。

不一會兒，起釘開棺，四個一直雕像般存在的黑衣人也顧不得再保持形象捂著鼻子就跳了上來，默默地滾一邊嘔吐去了。

莫笑正要跳下去，被重樓一把拉住。

“就算你沒有狗的鼻子，這死了一個月的屍體也惡臭難當，遮遮口鼻再下去。”

“不就是開始液化了，有點變形了麽，還不就是那麽一回事。”莫笑甩開重樓的手，卻用另一只手將他遞過來的布蒙在了口鼻處，然後兩只手拉著布尾在腦後打了個結。

其實她也早想到這屍臭肯定難聞，但從解剖室裏40%的福爾馬林惡臭裏混出來的她早已經對惡臭成半脫敏狀態了，從當初每隔半分鐘就要沖出門來大口喘氣到後來能端著飯盒去解剖室裏吃完午餐，這個過程可以說是廢鐵練成鋼了。

之所以還是把重樓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塊蒙在臉上，是她覺得萬一有些小生物從屍體上飛起來，可以擋擋。

死人她是不怕的，但那些小小的飛蟲、爬行的冷血動物之類的，她還是怕的。

手裏拿著一把長錐，她就跳了下去，一邊的重樓似乎內心很掙紮，最後，扯掉了衣服的整塊下角，將整個頭包成了個阿拉伯人，只剩下兩個眼睛滴溜溜地露在外面，喘了一口氣，也跳了下來。

莫笑此時已經用長錐將王富貴已經液化得完全看不出原來模樣的頭輕輕地掀歪到了一側，看到重樓也跳了下來，她朝他問道：“你可知道那三根銀針是在哪裏？”

重樓哪裏敢張口說話，只搖了搖頭。

莫笑用長錐指了指王富貴的頭顱後側，道：“在他的枕後腦幹處。腦幹控制著人的全身各個器官的功能包括自主呼吸。三根銀針直插進腦幹，造成了急性腦幹死亡，呼吸自停，緊跟著，心臟及其他器官全部一起罷工，所以仵作從屍檢看不出死亡的原因。”

重樓先是一楞，大約是腦幹、器官、自主呼吸這些名字讓他聽得有些暈，再加上下來已久，屍體的惡臭已經通過厚厚的粗布直撲鼻腔，他朝莫笑指了指上面，還等不及她回應，先一個飛躍直接跳了出去，剛跳出了坑就連躍兩步，直到兩三丈遠，將蒙在臉上的粗布扯掉扔出了好遠，深呼吸了兩口氣，又像只剛洗過澡的小狗一樣甩甩了全身，像是要將剛才沾到身體上的氣味甩散掉。

莫笑剛剛躍出來就看到重樓像小狗一樣甩的模樣，不由得捧腹大笑了起來。“你這樣子還真像我家二哈。”

“二哈是誰？”重樓回頭問。

“二哈，哈士奇呀，哦，一條……狗，嗯，帥氣的狗。”莫笑一本正經地解釋。

“你……”某男頓時氣到無語，又把他比喻成狗了。

“好啦，好啦，別氣了。”莫笑擺擺手，“我家二哈可是非常，十分，超級可愛的，一般人我還不拿來比呢。”

她又一回頭，那幾個黑衣人已經自覺地清理現場，在將墳墓覆原了。

“走，咱們去許百勝的墓吧，如果還是一樣的結果，那死因就幾乎可以肯定了。”

死因肯定，那剩下就是兇手是誰的問題了，可是兇手會是誰呢。莫笑望了眼重樓，她似乎不那麽肯定他是殺王富貴的兇手了。

那麽會是那個最後一個身上出現三根銀針的江永心麽？如果是那樣，那江永心之死又是何人所為？聽李梓桑詳細說起那天的情景，那賭待砍在別人身上都是輕飄飄的劃過，只有那最後一刀穩穩地插在了江永心的大腿根部。

那一刀插的位置不偏一倚，正是股動脈的所在。別說是在這個世界，就算是在那個世界搶救稍稍遲一點也是一命歸西的份。刀子一抽開，那血噴湧的速度就像打開了水龍頭，嘩啦啦地。

只是這個世界的醫術還不那麽發達，解剖學簡直還是小學生水平，就算是普通大夫，知道股動脈所在的都少，別說是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賭徒。但那一刀，怎麽都不像是碰巧插上去的。

莫笑隱隱覺得，那一刀是預謀已久，而賭徒什麽的，不過是一個拿人錢財替人賣命的傀儡。

如果江永心是殺害王富貴的兇手，那他身體裏藏著三根可以奪人性命的銀針又是想要殺誰？

如果江永心是被他人所殺，那殺他的又是誰？

三根銀針的發現，並沒有讓案情簡單起來，反而顯得更覆雜了。

莫笑只覺得什麽東西被人揉成了一團，要想找到那根線頭，將一切解開，呵呵，難呀。

“不是說走麽，怎麽發起楞來了。”重樓伸手往莫笑眼前比劃了一下，看到她果然是走神了，“想什麽呢？”

“想誰是兇手呀。”莫笑回神過來朝重樓微微一笑。

“呵，我怎麽覺得這笑裏藏刀的感覺，你不會想說兇手是我吧。”重樓撇嘴。

“嗯，誰說不是呢？”莫笑一歪頭，背著雙手徑直先走了。

“不是吧，你真懷疑我？”重樓吃驚地指了指自己。

“走吧，去許百勝的墓。死因已經找到了，兇手還會遠麽？”莫笑在前面邊走邊搖著手叫道。

許百勝的墓，比王富貴的墓低調多了，也不特意講求風水什麽的，在一個向北的山坳，墓碑上就簡單寫著商人許百勝之墓。

“咦，這墓碑居然沒落立碑人的款？”莫笑頭一次看到這麽簡單的墓碑，比那個世界的還要簡單。

“這是許百勝生前自己找人刻好的，墓地也是生前選好的。”重樓也盯著墓碑看，語氣滿是懷念的味道，思緒飛到了不知多少年來。

“哦。”莫笑輕輕地應了聲，半句不提掘墓之事，實是不忍心打擾他思念親父。

她看著眼前的墓碑，普通的石料，普通的雕工。

孤零零地一座小墳，坐落在這普通的風水之地。墳頭上已經長草，但草不深，看來是清明左右才被清理過的。

唯一不同的是，就在墳地邊上，種下了一棵梨樹。梨樹有些年頭了，枝葉茂密將小墳像母雞護小雞一般擁在了它的懷裏。

她雖素知這許百勝是個奇人，但也沒想到他連身後事也這麽看得開。莫笑再看那墓碑，許百勝將商人兩個字放在碑文最前，看來他挺滿意自己是商人這個身份的嘛。古代行業排序，士農工商，商是排最後的。所以，商人就算賺錢再多，也沒有社會地位，也所以，那些賺不到錢的士農工眼紅起來就會說，瞧，那個下九流的，一身銅臭氣。

在莫笑看來，這所謂排位不過是統治階層搞出來，其實只是因為害怕，害怕商人。農工都是老實巴交的，占了一個坑就能蹲一輩子，上位者要想怎麽欺負就怎麽欺負，各種苛捐雜稅，一句話說要交，那些老實可憐人就賣兒賣女砸鍋賣鐵都會給你湊出來，多好統治呀。

但商人就不同了，腰包夠鼓，手腕夠活，頭腦也夠清晰，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這樣的人要想牢牢地抓在手心裏管著，對付農工的那套愚民政策可是不管用了。而且錢這東西，你可以嘴上說銅臭味不好，但心裏邊誰不是把它捧上了天。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也能使官史彎腰，勇士賣命，天下大亂。

統治者對於商人，可以說是又愛又怕，殺不得，管不了，於是，弄了這麽一個排位來惡心惡心那些商人。

雖然不疼皮肉，但對於很多人還是有用的，古代人都重視個臉面，怕惡心。

所以，在古代，但凡有點薄田的，有點手藝的，都會指著那點薄田和手藝吃飯，絕不從商。從商，似乎只比落草為寇好那麽一丁點兒。

重樓默默在許百勝墓前拜了三拜，然後道：“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並不拘泥這些身後事，所以，開棺一事，我就作主同意了，相信找出兇手還春娘一個清白也是你所希望的。”

莫笑看了看四周，黑衣人並沒有出現，便問：“你的幫手還沒到呢。”

重樓微微一笑，“不用他們，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說罷就走到墳邊，先是將墳頭石小心地取下來放在了墓碑前面，然後就開始用鐵鍬掀土。

莫笑抿了抿嘴，就算許百勝的墓不是漢白玉徹的，要想完全暴露棺木，靠一人之力，至少也得兩個時辰，到時天都亮了。重樓之所以不用黑衣人幫忙，大概是不想讓他們動他父親的墓地吧。

莫笑眼睛一轉，走到墓碑前，也拜了三拜，道：“許老爺，現在想要為您老人家查出兇手，所以迫不得已得開棺驗屍。我呢，叫莫笑，莫家醫館的，現在是你家二公子的東家，所以也不算是外人了。這樣，您如果同意我也幫忙開棺呢，您就讓風吹搖那邊的梨樹葉。”

莫笑擡頭朝梨樹望去，重樓也朝梨樹望去。

一陣風吹來，響起沙沙聲一片。

“你看，許老爺同意了，我也加入吧。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莫笑提著手裏的長錐就開始走到另一邊掀土，長錐不像鐵鍬掀得夠力，但能幫忙總好過一點忙都幫不上。

重樓搖搖頭，這裏是風口，哪裏會沒有風。不過，有個人在身邊和自己一起做這件事，也不算壞。他擡頭瞄了莫笑一眼，她當真是認真地在掀土，才沒一會兒，額頭上就冒出了晶瑩的汗珠。雖然已過夏至，夜裏的風還有些冷，但重樓只覺得空蕩蕩的心裏邊越來越暖和，仿佛已經有一個人悄悄地住了進去。

兩個人一起，效率果然不一樣，不一會兒，棺木就暴露出來了，重樓撬起釘，推開棺蓋。

許百勝已經死了十年了，屍體早就已經分解了個幹凈，皮肉無存，只剩下一副白骨。

不過，作為曾經的三陽縣首富，死後棺木裏連一件半件的陪葬品都沒有，這還真讓莫笑大大地吃了一驚。她剛才看到墓地簡單，心想，也許好東西都在棺木裏面呢，再怎麽說，這也是一個在封建迷信盛行的古代生老病死的男人，何況從他連一個夢都能深信不疑，這迷信的程度已經是頂級狀態的了吧。就算不重視墓地外面，也多少會註意下裏面的陪葬吧。誰知道，這許百勝還真是一個表裏如一的人呢，棺材裏面除了一具白骨，再無他物。

不對，還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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