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正選得頭疼著呢，只見甘草又進來了。

“小姐，小俊生來了。”

“俊生？這麽晚，他怎麽來了？”

莫笑先是一楞，既而想起來之前曾允諾給他學會十個字就給他來醫館的話。呵呵，這小家夥，大約是來找她兌現承諾的吧。這兩天忙得團團轉，都差點把這小包子給忘記了，想想竟好似好久沒見著了似的，這麽被甘草一提起來，眼前立即就浮現出那胖乎乎可愛得萌化掉的小俊生的樣子來，一顆心一下子就像泡進了溫泉水裏，暖洋洋地。

“還真是怪想他的，人呢，怎麽沒跟你一起進來，快去，把他帶進來吧，我準備些糕點給他吃。今天李媽媽不是做了好多辣椒糖麽，俊生一定喜歡吃的。”

甘草扁著嘴道：“小姐，他說他不進來，想讓你去他家，他剛才一見著我就哭起來了，說他爹被人打得很慘，想讓你去他家裏給他看看。”

莫笑往甘草身後看了看，俊生果然不在。

“周老板被人打，這……”她想說，這不太可能吧，但是這次是俊生說的，可不是隨便來個仆人說的，她猶疑著。

甘草也懷疑俊生是騙人的，她朝莫笑擠了擠眼睛，“小姐，我看八成是假的。小俊生那鬼靈精說的話，就算是帶著眼淚一起說出來的，我都不太相信。其實小姐昨天上午出去後，俊生就來過一次了。他說他已經會寫十個字了，我跟他說了你不在，他還不信，硬是在你診桌那裏坐了大半個上午，直到吃飯的時候還沒見著你，他才走了。我看他是因為昨天來沒見著小姐，就想了這麽個主意來騙小姐去他家。小姐可不能讓他騙著了，更不能真去周家。別忘了，周老板那家夥可是一個色狼。就算是刮了胡子，換了身斯文的裝束，看著是個老實人了，可畢竟是有前科的。小姐可不能就隨便信了。”

自從甘草知道了俊生原來是周老板的兒子，她連帶著俊生也警戒起來。

莫笑想了想，不管怎麽樣，先去見見俊生再說。從一個五歲大的娃臉上看出事情的真假，她自認這點本事她還是有的。於是，便拉了甘草往外走。

莫笑他們還沒走到門口就已經聽到門外的哭泣聲了，一聲一聲地抽噎，光是這樣聽著就心疼，兩人忍不住對望了一眼，戲做得這麽足？還是事情當真如此嚴重？

莫笑眉頭一皺，直覺不好，快步走到門外。

俊生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正蹲坐在門外的石階上。弱小的身子在夜風中顫抖著。

“俊生！”

莫笑輕喚一聲，快走了過去。

聽見莫笑的聲音，俊生兩只水光粼粼的眼睛擡起來望著她，“莫姐姐，是莫姐姐麽？你快救救我爹爹吧，他……他，被好多壞人打了。”

莫笑聽了一驚，周老板是做賭館生意的，雇的打手也不少，是什麽人居然還能打到賭館裏去了？而且能夠讓俊生哭成這樣，打得應該還不輕，她又看了看四周，沒有看見馬猴和馬車，難道俊生是一個人走過來的？

“俊生，你哭了，怎麽回事，好好跟姐姐說說。”莫笑蹲下來將俊生雙肩抱住。

俊生聽見她這麽說，還沒開嘴，先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然後邊哭邊淚眼汪汪地看著莫笑道：“莫姐姐，我爹被壞人打了，打得可厲害了，剛才還吐血，我怕極了，莫姐姐快去救救我爹吧。”

俊生反手一把抓住莫笑的手，那雙小手又冷又濕，像從冷水裏剛撈出來似的，雖然只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小娃，可是卻抓得她緊緊地，就像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指甲甚至深深地掐進了莫笑的皮膚而不自覺。

“俊生別怕，有莫姐姐呢，莫姐姐是大夫，是神醫，你忘記了麽？”

這個時候，莫笑已經不再懷疑了，一個五歲大的娃，演技再好也不能將身體的本能應激反應演出來。

“告訴姐姐，你是怎麽來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莫笑從袖中掏出手帕，一邊幫他試淚一邊問。

俊生看了看自己的雙腳，只有左腳上還有一只鞋子，右腳上的那只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走丟了。剛才他是被嚇得傻了不覺得，現在回過神來才感覺到自己沒穿鞋的那只腳底疼，只是腳疼再疼也沒有關系，他還是走到醫館來的，還是見到了莫姐姐。

醒過神來，他也說話利索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道：“莫姐姐，是我自己走過來的。你不知道，老爹的賭館被壞人占了，家裏也被壞人占了，仆人們嚇得也全都走光了。只有馬猴最好，是他拖著我爹帶著我從家裏出來的。可是連馬車也被壞人拉走了，馬猴又那麽瘦，拖著我爹才出家門口沒幾步，就走不動了。老爹還一直吐血，我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麽辦。還好馬猴提醒我，說爹爹需要找大夫看看。說到大夫，我想到莫姐姐你了，誰不知道三陽縣裏最好的大夫就是莫姐姐呢。可是我明明記得路的，結果走來走去還是走了大半天才到。”

小俊生一口氣說完，然後睜大了眼睛看著莫笑，雙眼裏寫滿無助和乞求，“莫姐姐，你快去救救我爹吧。他真的吐血了，一直吐。”

小俊生似是有些知道自己老爹的可信值比較低，舉起了一邊袖子給莫笑看。

“莫姐姐你看，這是老爹吐的血，馬猴說了，要是莫姐姐不信，就給莫姐姐看看這血，莫姐姐就相信了。”

其實不用看，莫笑光用聞的就已經聞到了，小俊生的的半邊袖子完全被血浸濕了，可見那周老板受傷不輕。

莫笑先是撫摸著小俊生的頭，輕聲安慰他，“姐姐當然信你，你信心，姐姐這就跟你去找你爹。”

雖然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不過周老板受傷是肯定是真的了，莫笑轉頭向甘草道：“甘草，去拿我的藥箱，然後叫重樓套上馬車，我們去救人。”

甘草也早就相信了，聽到莫笑吩咐，急忙就撒腿跑去醫館裏面。

“姐姐，我老爹他不會死吧，俊生好擔心。”俊生想到老爹剛才吐血的樣子，心裏就涼嗖嗖地。

“不會的，不是有姐姐在麽，你難道不相信姐姐的醫術？姐姐可是能活死人的神醫呢。”

“對，姐姐是神醫，爹爹一定會沒事的。”聽到莫笑駑定的語氣，俊生一顆心終於放松下來。

“那現在，讓姐姐先看看你的腳。”

莫笑輕輕地將俊生沒穿鞋的右腳擡起來，就著銀白的月光一看，那往常粉嫩的腳丫子此時已經血肉模糊，皮肉裏還混雜著許多細碎的石砂。

醫館與周府隔著兩條長街，用馬車也要一兩刻鐘，小俊生卻光著腳板直接走過來。要知道這古代的馬路還不是現代的柏油馬路，路上全都是碎石渣子，就算是個大人都怕疼，別說是俊生這麽一個才五歲大小的稚童。

在以前那個世界，莫笑處理過不少因車禍撞得面目全非的病人。剔骨剝肉、清創縫合，該做什麽，該怎麽做，她胸有成竹，手起刀落，淡定從容，半點個人情緒都不帶的。

可是現在，看著俊生的腳底，她居然感同身受，腳底也刺疼起來，她甚至得靠深呼吸在心裏不斷地提醒自己才能控制自己的手不發抖。

讓小包子受傷的人都不能原諒，就算是間接的，也不行！

“姐姐，俊生不疼的，真的不疼。姐姐別難過。”俊生看到莫笑難過地皺著眉頭，像一個小大人兒似的安慰莫笑。

“皮肉連著心，哪裏有不疼的。我先抱你去醫館，幫你把腳清理好。”

莫笑起身就要來抱俊生。

俊生一見連忙擺手阻止她。

“不行，不行，姐姐還是先去救我爹爹吧，我沒關系的，只是被石子硌了腳，都不礙事。”

“那我把你抱進醫館，讓劉叔幫你清理，你在醫館好好歇著，姐姐去救你爹就好。”莫笑又道。

“也不行，家裏被壞人占了，馬猴帶著爹爹藏在小巷子裏，俊生得給莫姐姐引路。”

“這……”

莫笑抿緊了嘴。

這裏，甘草已經拿好了藥箱走出醫館，重樓也從後門那邊趕了馬車出來。

“咱們俊生是男子漢，這點傷有什麽關系，來，哥哥抱你上車。”

重樓從馬車上跳下來，走過來將俊生一把抱起就往馬車裏鉆去。

莫笑急忙跟著上了車。

重樓的趕車技術是真的好，馬車雖然行得快，卻並不十分顛簸。

莫笑打開藥箱，從裏面取出鹽水和棉布，然後將俊生的右腳托在手裏心。

“俊生別怕，姐姐趁這會兒時間先幫你清洗傷口，不然耽誤久了，傷口就要發炎了，到時可就難好了。”

“嗯，莫姐姐只管弄，俊生咬著牙，絕不叫疼。”俊生說完，當真將兩下牙咬得緊緊地，兩條小眉毛擰成了一條線。

“嗯，俊生真乖。姐姐要用鹽水清洗腳底，並且將那些卡進肉裏的小石子洗出來，要是疼了，你就叫出來。”

“姐姐放心，俊生能忍住的。”小俊生說完抿緊了嘴，似乎只要把嘴抿緊了，就不會痛得叫出來，這樣在莫姐姐面前，他也是個勇敢的男子漢了。

“甘草姐姐抱著你吧。”甘草在一邊建議。

“不用，我已經大了，這點痛沒關系。”俊生一口回絕了甘草，又看向莫笑道，“莫姐姐，你動手吧。”

“嗯，好。”

莫笑一手托著俊生的右腳，另一只手打開那個裝滿鹽水的小葫蘆瓶，先是用鹽水將腳底沖了一遍，然後又打開那個工具包，從裏面取出小鑷子，夾起沾濕了鹽水的棉布輕輕為他擦洗上面的砂石。

百分之五的生理鹽水其實並不會特別刺激皮質，所以剛才的沖洗還不會很疼，現在直接摩擦到傷口表面就不同了，莫笑一邊輕輕擦洗，一邊道：“疼就叫出來，叫出來就不那麽疼了。”

俊牙咬緊了牙齒，小臉微白，“不疼！”

莫笑裝作沒發現他的小腳在顫抖，擡頭朝俊生微微一笑，“俊生真棒！”

門簾掀開，一個小物件直直地飛了進來，啪地一聲，正落在俊生身邊的木凳上。

“桂花糖，我剛剛去後院套馬，順便從廚房裏順來的。”重樓在外面淡淡地道。

“正好給俊生吃著解疼。”

甘草笑著一傾身過去，一把抓了過來，兩下剝了糖紙，把桂花糖塞進俊生的嘴裏。

“嗯，好甜！謝謝重樓哥哥。”俊生小臉頓時不白了，笑著朝重樓道謝。

“不謝！這是給小勇士的獎勵。”重樓道。

莫笑歪頭朝車簾望去，重樓撩著簾子也正看著她，而且朝她得意地拋了個眼色，然後放了車簾。

哼，不就是一顆糖麽，功勞能有她親手為俊生治傷大麽？

莫笑撅起了嘴。

但從俊生臉上的笑容看得出，這麽小小一塊糖的力量甚至大過了麻醉藥。

莫笑再次朝車簾那邊望去，雖然簾子已經放下，但她仿佛能透過那簾子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此時正得意地揮著馬鞭。

她歪了歪頭，看著粗線條，其實有時還挺細心的嘛。

有了桂花糖轉移註意力，俊生果然不太感覺到腳底的疼了。

莫笑快速地將腳底的砂石剔出，又塗上了生肌止血粉，最後拿幹凈的棉布包紮好。

看著包成白饅頭似的右腳，小俊生自己噗嗤一聲先笑了。

“莫姐姐怎麽把我的腳包成這樣了，等會爹爹見了該擔心了。”

“傻孩子，這時候還想著爹爹擔心。”

莫笑用手指往他鼻頭一刮。

“別擔心，你爹要是看到你腳底的傷才會擔心呢，包起來看不到他就不擔心了。”

“哦。”俊生乖巧地點頭。

莫笑和甘草相視苦笑，太早懂事的小孩子總是更惹人心疼。

將俊生輕輕地摟進懷裏，莫笑對俊生輕輕說道：

“俊生放心，誰讓你疼的，姐姐一定讓他加倍地疼回來。壞人，咱一個都不放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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