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重樓說的，脅迫自殺並不能算是犯罪，查出了是誰也沒有用。莫笑猜李梓桑之所以想搞清楚，是因為這個脅迫者的動機，應該不只是簡單地讓徐氏死這麽簡單。

重樓走過來向莫笑低語，“你不是要問清楚王富貴死前的癥狀麽，問這個小丫頭可比其他人有用。”

莫笑恍然，對哦，被徐氏這一死給亂得她都差點忘記了。

“王老爺死前一直都是你服侍的是吧，那王老爺病中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了？”莫笑壓低了嗓音問蓮花。

這蓮花果然沒懷疑莫笑的身份，當下乖乖地答道：“是的，官爺想知道什麽只管問，蓮花是最清楚的了。”

“王老爺剛開始是因為什麽病的？癥狀如何？”

“老爺是那天在後花園的水池邊走路，不知道怎麽就腳下一滑摔進了水池裏，江家大舅剛好路過將老爺救起來了。雖然性命無憂，卻是著了涼，從那以後老爺就病了，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瞧，大夫開始還說這病沒什麽大問題，吃幾副藥就好了，可是不知為何卻越來越重起來。”

“哦？怎麽個重法，你將王老爺的癥狀都描述一下。”

“老爺剛開始只是有些怕冷吃了一副藥本來都已經見大好了，第二天卻突然嚴重了，大夫說是這季節的傷風著涼比較容易反覆，得吃多幾副藥。藥是吃多了，病卻不見好，後來老爺還嚷肚子疼，拉起稀來，精神越來越差，吃飯也是一兩口就說吃不下了。老爺本來說要另請個大夫來看，江姨娘說這請來的大夫已經三陽縣裏最好的了，哪裏還去請個更好的來，就叫老爺寬心，”

“那王老爺死的那天，他的身體情況如何？”

“那天……”蓮花想了想，“那天也沒什麽特別，跟前幾天一樣。”

“那那天都有誰來過王老爺房間，不管是府裏府外的，都說。”重樓在一邊插了一句。

蓮花望了一眼重樓，粗布寬袖，典型的仆人裝，心想，又不是官爺，還跟她問口供，就有一點不太樂意。

“說吧，這也是我正想知道的。”李梓桑走了過來朝蓮花道。

那蓮花聽了，才道：“那天倒是挺多人來的，因為剛好是錢莊及各大小商鋪盤點的日子，十幾個掌櫃過來找老爺匯報賬目，江家舅爺也來報告過萬虎堂的情況，還有就是徐大壯了。”

蓮花知道了徐大壯就是殺害老爺的兇手，也不稱呼他為親家大舅了，直呼其名。

李梓桑一臉思索狀，這麽巧，那天剛好就是盤點報賬的日子，還人來人往？而且之前的口供記錄裏只提到有幾家的掌櫃，並沒有提到江家舅爺，江永心。是故意地還是因為人太多而遺漏了說？

莫笑也在思索，卻跟李梓桑思考的不是同一個方面，她剛才聽到蓮花說那王老爺的癥狀，總覺得有什麽呼之欲出。

“哦，一定是因為這樣！”莫笑突然叫了一聲，因為是思索中說出來的，沒有壓低聲音，清脆的女音將蓮花嚇了一跳。

莫笑也不解釋了，就像李梓桑說的，她身上現在穿的是官服，這蓮花再有所懷疑，也不敢當面指出來，不解釋更好。

“走，回衙門，我要重新再看一次那包藥。”莫笑心情大好。

李梓桑知道她一定是有所發現了，道了聲好，就從王富貴的房間裏走出來。

再次走進徐氏的房間，發現剛才那些人果然都沒有移動地方，坐著的還是坐著，站著的還是站著。

“好了，案情也覆核過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李梓桑朝江氏和王玉嬌拱手一禮就要告別。

剛要轉身，他又突然想到了什麽，轉了回來，看著兩人道：“對了，這徐氏雖然是自殺，但畢竟是死於非命，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一下的，屍體我們檢查過了，沒什麽特別，你們該裝棺就裝棺，該下葬就下葬。不過……”

李梓桑揚起了手裏包裹著那把折扇的袋子，“這把在徐氏房間裏找到的折扇，我要拿回去衙門裏研究一下。”

說完，李梓桑突然勾唇一笑，他也有所發現了。

李梓桑掉頭就走，莫笑連忙跟上，卻發現一邊的重樓走神了，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麽，便一手拍在他背上。

“走啦，你又不是捕頭，別費那個心神，我們回衙門去。”

重樓被她這一打回過神來，卻是悶悶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三陽縣衙門的議事廳，李梓桑看著那個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進來的重樓氣結，這人真是陰魂不散呢。

偏偏他還不能把他給打出去，因為莫笑說了，醫館的都是她的自己人。

“果然是這樣！”莫笑手裏捏著一種藥材興奮地叫起來。

“發現什麽了？”

李梓桑和重樓兩人同時問出聲。

“就是這種藥。”莫笑將藥放在手心攤開，“你們看，這藥叫做全冬（藥名是杜撰）是一種植物的塊莖，有燥濕化痰，降逆止嘔等功效，用於王富貴的病是對的。”

李梓桑和重樓仔細聽著都沒有插嘴，他們知道莫笑這麽說必然還有下文。

“可是這藥有一樣要註意的，它只有用姜汁等輔料加以炮制過的制品才能夠入藥，生品則是有毒的。因為生品能對口腔、喉頭、消化道粘膜有強烈刺激，服少量可使口舌麻木，不能發聲、腹痛腹瀉等，量多則能引起呼吸困難，最後麻痹而死。之前之所以沒檢查出來，是因為這藥生品和制品從外觀上看幾乎是沒有區別的，只有從味道上分辨出來。生品有強烈的麻辣味兒，制品則沒有。”

莫笑將手心裏的藥掰成兩截，“你們要不要試下。”

李梓桑走了過來，拿起莫笑裏心裏的藥渣放進了嘴裏。

莫笑其實根本沒想過重樓會有興趣，正打算收了手，手心裏卻一空。

擡眼看去，重樓正一臉嚴肅地把那藥渣往自己嘴裏放，還貌似很認真地嚼了起來。

呵呵，有人居然轉性子了，她本來以為他不會嘲笑自己拿起人家吃過的藥渣往嘴裏放就已經不錯了，沒想到他自己嚼了起來。

“果然是你說的味道。那麽說，是這藥殺死了王富貴？”李梓桑道。

莫笑搖搖頭。

“那又不是，如果是死於這藥，仵作肯定會從屍體上檢查出來的。我剛才說過了，這藥要大量才能致死，小量只是有些損傷。很明顯，這包藥裏份量並不大。”

莫笑指了指已經被她分揀出來單獨堆放在一邊的那味藥，“不過是三錢左右。”

李梓桑略一思索後道：“用了毒藥，而且還清楚地知道這毒藥很難檢查出來；分量上控制在不能殺死人卻能使病情越來越重。能占齊這兩點的兇手絕對是一個對醫藥知識十分了解的高手。”

“對，別說一般人不知道，就算是普通大夫也不一定很清楚這藥的藥理。”

莫笑知道就連劉掌櫃也不知道，因為小胖子說起過有一次快要下雨了，掌櫃就跑去院裏幫忙收藥材，結果收回去倉庫時才發現，兩袋看著一模一樣的藥根本無法分辨，最後只得將兩種都扔了。

李梓桑聽完莫笑的話就笑了，“看來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回春堂的賈興財果然是有問題的。這藥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手腳，而動機應該也跟我推測得差不多。賈興財在為王富貴診治時勾搭上了徐氏，為了能繼續出入王府，賈興財便在王富貴的藥裏做了手腳，他也沒有殺人的膽，目前來說也沒有發現他有動機殺人，所以我猜下藥只是拖延病程。賈光財不是兇手，卻為兇手提供了機會。如果不是徐大壯偷入王府偷錢，說不定這替罪羊會是賈興財也不一定。”

“那真正的兇手到底是誰？你可有懷疑的對象？”莫笑問。

“你呢，有沒有懷疑哪個？”李梓桑不答反問。

莫笑也不回答，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王富貴死後誰得到了利益，誰就有可能是兇手。”

“跟我想的一樣。所以目前懷疑的對象主要是江氏和王玉嬌，畢竟王富貴死後，他手底下的財產將會被這兩人瓜分。”

“那王玉嬌可是占了大分，據說錢莊和賭場好像都歸了她，江氏只是還把握著江家的內院治理權，還有她弟弟江永心仍然管理著百虎堂。那麽說王玉嬌的嫌疑更大一些？”

李梓桑搖搖頭，“有時得利最大的也不一定就是兇手。你發現沒有，之前卷宗上的供詞和剛才去王府收集到的資料來看，王玉嬌的名字總是會在眼前晃，那個江氏卻像幾乎像不存在似的。”

聽李梓桑這麽莫笑也想起來自己那時就註意到了這點。

“對，我也覺得江氏的確是有意地降低存在感，照理來說，在王府如果有一個人最恨徐氏，那應該是江氏，而不是王玉嬌才對。可是從頭到尾，她根本像是完全置身事外一樣，半句說徐氏或者案情的話都沒有，這也太不正常了。”

莫笑說完突然有些明白了，“哦，你是說那江氏是故意將王玉嬌放在大家的註意視線前的，這樣萬一有所懷疑，大家也都會先想到王玉嬌。”

“嗯，可是隱藏得太好本身也是一種破綻。”李梓桑道。

“有道理，但是她做得如此天衣無縫，那我們的推測也只是一種推測而已，連一點輔證就沒有。”

“誰說沒有輔證的，不但有輔證，我還發現了另一件可能幫助破案的事。”李梓桑道。

“說來聽聽。”

“江氏百密還是有一疏，不，應該說是兩疏才對。第一疏是在進西院時的第一句話。你還記得當時她是怎麽說的麽？”李梓桑問。

莫笑想了想，搖了搖頭。

“她進門時第一句話是責備那婆子的，說的是徐姨娘愧而自殺。我當時就起疑了，你想，如果她是同我們一樣都是剛剛才知道徐氏死了，怎麽可能會在還沒有看到徐氏，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說出愧而自殺四個字呢？”

莫笑點點頭，的確如此。

“其二，是在我說要把折扇拿回衙門做證物時，江氏眼裏明顯一驚，雖然只有一剎那，但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從這兩點來看，逼徐氏自殺的，極有可能就是江氏。”

“這麽說來，江氏還真是狠毒，明明是自己逼死了人，卻還故意將所有人的目光引向王玉嬌。那樣溫柔大方的皮相下面竟是這樣一顆腐爛的心，想想都覺得惡心。只可惜像重樓說的，就算是知道是她做的，逼人自殺這種也入不了罪，豈不是讓她逍遙得意？”

李梓桑搖搖頭，“我想不會的。因為如果我沒猜錯，她的罪並不只有逼徐氏自殺這一條。”

“哦？怎麽說？”莫笑心裏也冒出一個猜想。

“那江氏也應該知道，就算是查出來扇子是她拿給徐氏並逼她自殺的，這種也入不了罪，甚至我都沒有立場去指責她半句，所以，她那一驚應該並不是驚我懷疑她逼徐氏自殺。”

“那又是為什麽？”莫笑是個求真的好寶寶，立即提問。

“她應該怕我們因為這把折扇順藤摸瓜查出來徐氏的姘夫是賈興財。”一直像空氣一般沒存在感的重樓突然插了一言。

“沒錯。”李梓桑看了重樓一眼，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也是很欣賞他的這個判斷的，“所以，江氏就算不是出面殺人的兇手，也是合謀，而且這賈興財應該知道些什麽或者說也是合謀之一，所以，她才並不想讓我們找出來。”

“哇，這案子怎麽越聽越覆雜了。”

莫笑覺得自己腦袋快被攪得成漿糊了，這麽多兇手的合謀？這王富貴是得罪了多少人、礙了多少人的路呀，以至於這麽多人想要除掉他。

莫笑又問：“可是這都只是推測，唯一能成為證據的就是這包藥，但光憑這包藥也入不了賈興財的罪吧，他完全可以找個替罪羊，說是抓藥的人抓錯了，或者說煮藥的時候被人掉了包，畢竟他只是負責開方子的，抓藥，煮藥的都不是他，他真心要賴的話別人還真拿他沒什麽辦法。至於江氏，好像就更沒有什麽可以呈堂的證據了。”

重樓望了李梓桑一眼，道：“辦法倒不是沒有，你沒看到大堂邊上擺著的那十八般刑具麽，或者李捕頭可以抓那賈興財來衙門，把那十八般刑具都用上一用，說不定還沒用上兩樣，那賈興財就乖乖招了。”

重樓這話明顯是有點譏諷的味道在裏面了，連莫笑聽著都覺得太過分了，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提醒他可別忘記現在還在人家的地盤呢，居然還敢老虎口裏撥牙。

李梓桑扁了扁嘴，反倒沒有生氣，“你不用這種激將法，我李梓桑做了這麽多年的捕頭，雖然沒破什麽大案子，但也不是酒囊飯袋。靠用刑具逼問出來不顯我的本事，我得想個辦法讓那姓賈的自己供出來才好。目前呢，賈興財當然不能抓，除非找到新的有力的證據，不然只會打草驚蛇，讓那江氏有了防備，到時毀滅證據，我們可就更難破案了。”

李梓桑好不容易碰到一單真正的案子，自然不會輕易用刑具來搞定證供，他只恨不是將自己的本事都在這案子裏顯示出來給莫笑看呢。

莫笑點點頭表示同意樓上的，用刑具逼供就算真能破案也減弱了官府的公信力，絕不是一個上上選。

這時，馬成從門外進來，“頭兒，別談案子了，這個點該吃飯了。這位小姐是留在衙門吃還是……”

馬成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莫笑已經大叫著不好跳了起來了。

“呀，不好！我都已經出來半天了呀。那我的醫館，我的病人，啊！啊！啊！不好了，全耽誤了。”

她朝李梓桑一擺手，“不跟你瞎討論案情了，我得回去了，案子慢慢再說，病情更重要。”

然後，她一把拉起呆在一邊不知神游去哪裏的重樓，一邊拉著往門外走一邊念叨。

“趕緊回醫館去，慘了，慘了，耽誤半天生意了，這下損失大了呀。我的銀子呀……”

於是，那句我的銀子呀的話音還在房間裏打轉，但兩人的身影已經風一般消失在議事廳。

一邊的馬成驚得張大了嘴，這位小姐真的……好特別。

呀，終於找到字形容了，對，只有好特別三個字可以形容。因為，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小姐。

北玄國沒有，其他兩國估計也難找出第二個來。

他又偷偷地看向頭兒，那一臉的依依不舍是啥回事？

莫非真像是陸順子說的，頭兒紅鸞星動了？

如果是，那真是太好了，簡直是喜極而泣的大好事呀！

頭兒如果有了自己喜歡的人，自然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再管他們呀。

那就表示以後他們一眾衙役再也不用被頭兒天天抓去找牛尋狗了，終於也有時間去找自己喜歡的小姑娘了。

馬成想到這裏，簡直要對剛才那位小姐跪地叩頭了。那可是他們的大恩人呀，直接將他們一眾衙役從萬惡的獨裁專制中解放出來，從此奔上了幸福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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