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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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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進門,就見到楊執一臉怒氣地坐在上首,蒼白的臉色泛著紅暈——氣的,這是他極少的憤怒,顯然這個男人臨幸了莊嫻雅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願意。

世人皆知今上對已故的林皇後情深,做到了六宮無妃,至於海棠的存在,宮裏宮外哪個不知她就是給他們養孩子的保姆?還是出生高貴的高級保姆!

若說楊執看上了莊嫻雅,與她私會被抓,海棠是不信的。

不過……她掃了掃底下跪著的莊嫻雅,一身粉色宮裝的美人,纖瘦的身姿,不堪一握的小蠻腰,宛若風吹雨打的花枝,看起來甚為可憐。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就無情了!

海棠讓侍女留在門外等待,她緩步踏了進去,恭敬屈膝道:“陛下,找妾來,可有要事?”

楊執這才擡眸,他利眼微瞪,威勢壓來,道:“杜海棠,你會不知道什麽事情?少在這裏裝模作樣!”

原形畢露了,這大概是楊執忍受的極點了。

海棠心裏頗有幾分無趣,她還以為楊執會繼續裝下去,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莊嫻雅就讓他破功,作為帝王還是差了幾分沈穩。

她見楊執不叫她起,也不免禮,幹脆自己站直了身體,道:“陛下這是何意?我好心好意地給您遮掩幾分,您反而斥責我?難道是我讓您回到寢宮不成的?是我讓您爬上床寵幸清河王妃不成的?”

若是李子儀在此處,又要感嘆杜明揚兄妹如出一轍的大膽,如出一轍的簡單粗暴,看看這話把楊執和莊嫻雅刺激得臉皮泛紅,紅轉青。

莊嫻雅的身體抖了抖,顫顫巍巍地指著海棠道:“杜海棠,就算清河王當年求娶我,讓你記恨我至今,你也不該將陛下拉下水。”

今日她聯合暗處的人算計杜海棠,想讓她難堪出醜,想讓她惹得帝王厭惡,也能讓清河王楊擇死心,從此不得翻身。卻不知道哪裏出了錯誤,她被打暈了,沒看到杜海棠被人撞見那不堪的一幕,醒來遇到了醉酒的楊執,還做了這等荒唐事。

丟人的不是杜海棠,而變成了她莊嫻雅。

這是莊嫻雅最不能忍受的!

她氣瘋了,也知道不能朝著楊執發脾氣,只能忍辱負重,說是杜海棠陷害她,理由便是她搶走了清河王。

就算她冤枉了杜海棠,也要拉著她一起入地獄。

海棠揉了揉眉頭,道:“說來說去,當年亡父亡母在世時,就不該給我和清河王定下親事,現在你出了一點事,就是我害的。證據呢?你總不能空口白牙,這麽誣陷我吧?”

“這裏是皇宮,除了你,還有誰有如此能耐,能讓我神不知鬼不覺到陛下的寢宮?”

證據,莊嫻雅當然沒有,但是這種簡單的推斷,就能猜出海棠出的手。

海棠挑眉道:“不一定哦,買通了陛下的心腹,任何人都能做到。”

楊執蹙著眉,盯著這兩個女人打機鋒,頗有些頭疼,道:“朕的心腹這麽好收買?”

這是幫著莊嫻雅說話,看來這位帝王也懷疑她了。

“陛下的心腹的確不好收買,但是妾也沒有這麽大的能耐。若是這麽一招就能爬上您的床,妾現在還至於這麽身份尷尬嗎?”海棠知道這是誤會,就越是理直氣壯,不讓對方發現她的氣勢虛弱。

楊執心裏一梗,事實的確如此。

見到楊執臉上有了幾分猶豫與退卻之意,莊嫻雅氣苦,她若是不能找到兇手,下場可就慘了,頓時哀求道:“陛下,可要給妾一個公道,不然我就……”

海棠見到她眼神飄忽,在尋找柱子的最佳角度與位置,想來想學人家死諫,她當先跨出一步,擋住莊嫻雅的目光,跪伏在地,厲聲道:“陛下,妾願意離宮,以證清白。”

☆、盛世真白蓮(10)

海棠說離宮就離宮,毫不留戀地收拾包袱回娘家,也不摻和到爛攤子裏,相當瀟灑。

當初,她決定不當鹹魚之時,就沒想過再離開皇宮,此時離宮也不過是以退為進的策略罷了。

楊執唯一有份量的後妃離宮,還是在盛宴尾聲,多少有人看到了這一幕,稍微打聽,就知道楊執在寢宮臨幸了清河王妃。這帶著逆倫刺激的皇家緋聞,讓眾人熱血沸騰,眼神暧昧,腦海裏補充著各種狗血場景。陛下與弟媳清河王妃私會,正牌後妃吃醋離宮出走,簡直比話本子還有趣。

同時也將這樁桃色緋聞推上了熱度巔峰。

等楊執冷靜下來,他收到宮外各種版本的緋聞,才後悔不疊。海棠的離宮出走,就是將緋聞鬧大,將他架在火上烤。

他在書房裏生悶氣,臉色黑沈沈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讓伺候的人瘆得慌。許久,咬牙切齒道:“這個女人當真是好大的氣性!”

其他人訥訥不言,唯有心腹宦官徐通等楊執冷靜下來,方才拱手道:“陛下,臣以為為今之計只有將杜貴人接回來,再對外稱貴人回家探親,方才能夠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海棠一日不回宮,天下百姓一直在觀望中,看著笑話。

楊執站在窗戶旁遠眺,寬袍下的身子瘦削單薄,他握了握拳頭,道:“朕何嘗不知道,只是……便宜她了。”

最近,他不知道杜海棠怎麽了,變了許多,處處和他作對,但是讓他放杜海棠離宮,卻又是萬萬不能的。堂堂天子,連個小女子都不能降服,這讓他怎麽能夠釋然?

卻說杜家這幾日的光景,也不是和樂的模樣。

海棠離宮歸家,除了杜明揚這個嫡親哥哥舉雙手讚成以外,其他兩房的叔伯卻是個個沈著臉,就連祖母杜老夫人也是板著臉,礙於海棠現在還是宮中貴人身份,方才沒有發飆。

家中的吃穿用度等都跟不上,甚至將她安排在客院中,隱晦地表達他們的不滿。

海棠倒是沒有介意這些伎倆,帶著金屏銀扇二女住在客院,每日搬著美人榻,在廊下曬曬太陽,也很愜意。

她歪在榻上,隨意曲著膝蓋,心中考量著楊執下一步棋走到哪裏?

該讓人來勸和了,不知道是讓她熟悉的親朋好友來勸和,還是以利益誘惑杜家人?

若是前者,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突然,外面傳來極快的腳步聲,她擡眸,就見到杜老夫人的婢女站在院中,福身道:“貴人娘娘,老夫人有請,請您前廳一見。”

海棠挑眉,她回來三天了,杜家人把她當做空氣一樣漠視,現在杜老夫人差使婢女來請,還是前廳相見,看來有貴客迎門?

“知道了,你回覆祖母,我稍後就到。”

海棠換了身見客的衣衫,不算失禮,也不算正式,方才施施然地帶著侍女去前廳。

還未見到來人,便聽見廳堂裏杜老夫人的誇讚之語,隱隱有幾分婉轉地奉承味道。

海棠腳步一頓,眉毛微挑,心道:是她?

看來我猜對了。

領著侍女入門,海棠一眼看到主位上的杜老夫人,笑呵呵的,看起來心情不錯。眸光一劃,她見到下首第一個位置上的客人,端莊秀美,儀態優美,最引人註目的是她那嘴角始終噙著最溫柔的笑容,好一個天下女子表率。

此人正是十年之後的“女德教主”——吳慧。

似乎察覺到門口的動靜,正在交談的杜老夫人和吳慧回首,見到海棠同時停了下來。

“祖母,聽說您找我?”海棠一邊詢問,一邊福了福身,準備行禮。

杜老夫人聽到海棠這麽一聲“祖母”,又見她先行禮,嚇得連連站了起來,道:“貴人,君臣有別,切勿如此。”

她沒給海棠好臉色,卻在禮節上做到了位,沒有刁難海棠,沒有落人口舌。此時,有客人到訪,更是要小心翼翼的。

海棠這一禮,著實嚇到了她。

杜老夫人讓人將海棠扶了起來,她自己準備向海棠行禮,海棠又豈會讓她屈膝?

“祖母這是做什麽?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禮。”

朝金平、銀扇使了個眼色,這兩個丫頭利落地將杜老夫人和客人扶了起來,一陣慌亂之後,三個人紛紛入座。

吳慧見到海棠,一時感到陌生,頓了頓,道:“貴人近日可安好?”

“甚好。”海棠見到吳慧一臉陌生,卻又不得不找話題和她拉關系,頗為玩味。她微微勾了勾嘴角,道:“先生這些年可安好?”

吳慧,乃是林鳳舞、杜海棠和莊嫻雅三人的師父,才學出眾,又因為嫁給了魏氏為婦,時下人尊稱她一聲“魏大姑”。原主作為她的弟子,海棠稱呼她“先生”,也沒問題。

只是,自從原主的父母亡故之後,這對師徒漸行漸遠,極少見面。上一次見到吳慧,還是原主入宮,林皇後亡故之時,她找原主試探,失望而去。

“還算好,只是時常想起你們三個孩子,當年教導你們的場景歷歷在目。”

吳慧真的很會說話,明明關系疏遠,偏生能夠切入話題,用原主最燦爛的少年時光撕開口子。

海棠微微一笑,坐等她繼續。

吳慧見她不喜不怒,笑盈盈地望著她,心裏一時摸不準海棠的想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

“先皇後美貌動人,運氣也好,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可惜紅顏薄命。”她似乎真的陷入了回憶中,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鋒一轉,“貴人比皇後娘娘更幸運,能夠教養太子,福氣還在後面呢。”

海棠挑挑眉,這是想勸她,養著楊熙,將來說不準就是太後,比早逝的林鳳舞劃算。

不僅僅海棠聽懂了,杜老夫人也聽懂了,心裏喜滋滋的,一張老臉像綻開的花。

她揮揮手,道:“海棠丫頭不許任性,今晚就收拾東西回宮。”

仿佛忘記了彼此君臣的關系,還當海棠是原主未嫁時的模樣。

這種勢利短視又沒有骨頭的家族可還行?

海棠心裏不悅,臉上依舊淡淡的,她略作委屈道:“先生好意,海棠心領了。可惜那日宮中發生的事情……總之,陛下不信任我,我回去又有什麽意義?”

說得模糊不清,杜老夫人沒聽懂,作為說客的吳慧卻是懂了。

陛下在寢宮臨幸了清河王妃,打了海棠的臉。

她抿了一口茶,手絹擦了擦嘴角,笑道:“貴人娘娘可是在吃醋?恕我直言,娘娘就算生氣,也不該就這麽不管不顧地離宮歸家。若是陛下一怒之下,遷怒您的家人,可是禍及整個家族。”

旁邊聽著的杜老夫人臉色一白,神色驚慌,道:“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稍安勿躁,陛下對貴人還是有情分的,暫時不會遷怒杜家。”吳慧安撫了幾句杜老夫人,又對著海棠道:“娘娘作為杜氏之女,是杜氏養育了你,給了你尊貴的身份,現在正是你反哺家族之時,豈能意氣之爭而離宮?您說是不是?”

海棠依舊笑瞇瞇的,眼神中劃過一道銳光,心裏呵呵噠。

難道她願意托生杜氏不成?除了她的兄長,這些所謂的族人或者家族,能給她帶來什麽?

這些人像螞蟥一樣附在她的身上,吸她的血,一旦她違反他們的心意,不能夠給他們帶來面子和利益時,這些人便翻臉比書還快。

畢竟有個當貴人的孫女或者侄女,是一件能夠糊弄人,也拿得出手的事情。

但是敢用恩情與所謂的親情綁架她,也不看看她有沒有孝順這等美好的品德?

杜老夫人站了起來,道:“不如趁著現在陛下未遷怒,我這就讓貴人回宮。”

海棠輕蔑地斜了一眼,她這位祖母,真是見識短淺,稍微恐嚇就將孫女送回去,比那街邊的白菜還廉價。

吳慧是個聰明的女人,一邊勸說,一邊打量海棠的神色。她見到自己說了這麽多關乎家族前程之事,海棠完全無動於衷,頗有些冷清涼薄。

一時之間,有些猶豫了。

世間女子多依附娘家,稍微恐嚇兩句,拿宗族嚇唬,她們多心軟就範了。而這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杜老夫人礙於君臣之別,拿不住海棠,這可怎麽辦?

不過……女子能夠依靠的不是娘家,就是丈夫。

吳慧心裏有了數,又勸道:“老夫人稍安勿躁,陛下心裏愛重娘娘,豈能讓她受委屈?”

杜老夫人當真被安撫住了,又坐了回去,但是看著海棠的眼神頗為急切,像要吃人一般。

海棠見到這兩個女人一唱一和的,她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此時,忍不住道:“先生,陛下愛重我,莫不是說笑?若是您要拿後宮無第二個女人和子嗣說話,可就打錯了算盤。”

楊執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先皇後林鳳舞,而非她杜海棠。

吳慧見到海棠搭話,心中一松,心道:看來貴人生氣不回宮,是在意陛下了。

“娘娘此言差矣。”她神秘地偏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大門,繼續游說道:“這活著的人才有希望,和死人有什麽可計較的?林皇後再受寵愛,如今也化為枯骨,娘娘才是真的前途無量。”

海棠輕輕敲著桌子,看似在思考猶豫,其實就是故意等待著吳慧的勸說。

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吳慧見到海棠的神色,以為說動了她,心中一喜,“貴人娘娘,這夫婦,夫在前、婦在後,自古男為天,女為地,這男人多好面子,你切勿和陛下鬧脾氣,傷了陛下的面子。聽我一句勸,借著這個臺階下來,回去好好伺候陛下,這盛寵還少得了嗎?”

海棠笑盈盈地道:“先生講的可是夫婦相處之道,可我不是陛下的正宮啊。”

一句話讓吳慧神色莫變,她這意思是想要皇後之位嗎?

☆、盛世真白蓮(11)

不知道吳慧回去和楊執怎麽說的,第二日封後的旨意就到了杜家,海棠收到詔書,倒在意料之中。而杜家眾人卻出乎意料,送走了內侍,個個喜滋滋地圍著海棠道喜。

“海棠妹妹,沒想到陛下如此寵愛你,你鬧脾氣離宮回家,他也不和你置氣……”

杜家大伯清了清嗓子,打斷長子諂媚的話語,威嚴地說道:“貴人正值盛寵,還需戒驕戒躁,專心侍奉陛下,以報君恩。”

在時下,外戚當政,中宮皇後的含金量很高,一旦封後,代表這個家族將會成為下一個第一世家。

杜家的人各自都有盤算,別看杜家大伯一副威嚴大家長,卻不敢真的斥責海棠。

還是杜明揚看不下去了,他隨意找了個借口,將海棠拉走了。

一時之間,杜家大伯顏面無光,沈著臉,和杜老夫人抱怨道:“娘,明揚未免太過目中無人……”

杜老夫人瞪了他一眼,道:“現在海棠丫頭風頭正盛,你對二房的兩個孩子客氣些。她都和陛下鬧僵了,還能讓陛下追到家裏來,可見是個有手段的。”

海棠和楊執之間的暗鬥,讓杜老夫人誤會了,但是也差得不多。

一道聖旨改變了杜家的風向,也悄悄改變了整個前朝後宮的格局。

隨著封後聖旨一起送來的,還有各種稀罕物件,奇珍異寶,古玩字畫,閃瞎人的眼睛。

杜老夫人心裏一喜,當即一拍大腿,從庫中精挑細選了一些珍寶,送到了海棠的院子裏,給她充門面。既拉攏了海棠,又向楊執示好。

等到海棠起駕入宮之時,後面跟著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不知道還以為二人大婚。

這數日的較量有了結果,海棠如願以償更進了一步,楊執也放下了那顆高懸的心,關於他與清河王妃之間的艷聞也漸漸消失於帝都。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卻又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杜明揚將海棠送到了宮門口,眼角一瞥,看到角落裏的青布馬車,心中一動,找了個理由,打馬追了過去。

車夫看著高頭大馬上坐著的青年,一時猶疑,道:“公子,有人攔路。”

“繞過去……”李子儀目送海棠入宮,心裏正煩躁,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說到一半,他又楞住了,似乎想到了什麽,掀開車簾探了出來。

略微驚詫道:“大……杜家兄長?”

這人不是正送海棠入宮嗎?怎麽會在這裏?

他想到了海棠,索性下了馬車,左右探望,也沒見到想見的人。

杜明揚挑眉道:“別找了,她不在這裏。”

這個“她”是誰,雙方心知肚明。

李子儀神色不變,眼眸中閃亮的光芒黯淡了,他見了禮,就要上馬車走人。

這幹脆利落的勁頭,在杜明揚看來卻是“薄情寡義”,沒有妹妹,就這麽無視哥哥,可還行?

說好的大舅哥呢?

杜明揚抽了抽嘴角,壓住心裏刷屏般的吐槽,耐著性子道:“這幾日家中瑣碎事情多,海棠無法脫身,再加上各方都觀望著,盯著她的一言一行。”

“我知道,所以未曾登門拜訪。”

自從那日宮宴之後,海棠出宮,李子儀擔憂她,想見她一面,卻又擔心為她招來災禍,一直克制著自己的情感。不用杜明揚解釋,他也明白。

看著這個人不鹹不淡的態度,杜明揚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幅度小,倒也沒有人註意到。

他道:“海棠有話讓我帶給你,可願意一起小酌兩杯?”

李子儀驚喜地擡眸,優雅矜持道:“樂意之至。”

嘴角的弧度上揚,努力克制著,依舊能夠讓人感受到他的喜悅情緒。

杜明揚看著他這副德行,有種親手把妹妹推進火坑的心痛,心塞不已。但是,至少這家夥比楊執這個偽君子好多了,勉勉強強吧。

偏僻的酒館裏,酒客稀少,跑堂的在門邊打瞌睡,只聽見掌櫃的啪嗒啪嗒地打算盤,格外清脆響亮。

杜明揚尋了一個雅間,讓人守著大門,與李子儀先後走了進去。

二人互相斟酌間,李子儀眼看著杜明揚飲了兩三杯酒,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垂眸道:“棠兒有什麽話給我?”

心裏再著急,臉上也是一片雲淡風輕,維持著他的儀態與教養。

杜明揚看得心情飛揚,心道:讓你裝,就是不告訴你,讓你著急。

“棠兒的話……”杜明揚裝作迷糊的模樣,鎖著眉頭思考了一陣,歉意道:“記性不好,忘記了,讓我想一想。”

一邊端著酒杯裝模作樣地思考,一邊看著李子儀的神色,他期待著對方著急的模樣,可惜這些小動作被李子儀識破了,他註定要失望了。

李子儀似笑非笑道:“大舅哥可得好好想,若是沒有猜錯,這可是事關杜氏一族的生死。”

“你怎麽知道的?”

杜明揚放下酒杯,吃驚地問道。

因為喝酒而略微有些紅熱的臉龐一下退卻微醺之態,鄭重地詢問,可見被李子儀說中了。

李子儀也不賣關子,道:“除非生死大事,否則棠兒隨便書信一封,便可轉達。”

他能說自己在海棠心裏沒地位?不是正經事情,海棠不會找他嗎?

好歹是清流的門面,他不要面子嗎?

杜明揚也故意折騰他,一五一十地說出了海棠的打算,末了追問了一句,“我妹妹問你,你要不要和我們合作?”

世家與清流合作,相當於清濁合汙,這種天方夜譚的想法也只有海棠才能想出來,杜明揚沒有抱很大的希望。今下相權被帝王忌諱,時時刻刻限制相權的發展,原本屬於相權的那部分權力被一分為二,一部分為宦官所掌控,一部分被世家爭奪,反而是李子儀這樣的清流之士很尷尬。

就算清流被邊緣化,他們這些士子也是驕傲的,自詡品行高潔,不與世俗同流合汙,更是視世家與宦官為濁流,一生以激濁揚清為己任。

但是,讓杜明揚驚訝的是李子儀沒有多思考,就一口答應了,這隨意的模樣,就像今日天氣很好。

反而是杜明揚相當被動,道:“你有沒有聽清楚我的問題?你不是那個清流榜樣嗎?確定要和我們合作?”

一旦被人發現李子儀和他們合作,李子儀就會被人唾棄,認為他沒有節操,對著世家諂媚屈膝。

李子儀輕輕抿了一口清酒,淡淡的酒味纏繞在舌尖,他輕笑道:“棠兒的願望,我豈能拒絕?”

早先他故意誘惑海棠,未嘗沒有犧牲色相,借跳板的意思,現在麽,他放下了合作的心思,海棠又尋了過來。

意義不同,李子儀還是答應了。

杜明揚嫌棄地看著他,宛如看著瘋子一般。他早先還想著李子儀要是不答應,他是嘲諷一番,替妹妹踹掉對方,還是揍一頓,奪回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唯獨沒想到這個人竟然答應了。

頓了頓,他道:“別指望我在妹妹面前說好話,是你自願的,不是我們逼迫的。”

差點就中計了!

杜明揚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個男人有多討厭,一次就勾住了海棠,這次未必不是在討好海棠?

杜明揚腦補甚多,李子儀卻是不知道的,他想到剛剛杜明揚故意刁難他的事情,瞇了瞇眼,道:“大舅哥,沒想到你平時看著如此不靠譜,關鍵時刻卻能夠聚攏這麽多勢力。”

杜明揚被這麽一打斷,只聽到後半句,得意地說道:“不然,怎麽能稱作世家呢?世家,世家,世代為官之家,人脈關系寬廣,這是尋常人家所沒有的底蘊。”

杜家也曾經是開國功勳之後,不管君子之澤是三世而斬,還是五世而斬,都與他杜明揚早早地無關。從他出生之時,他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利用自家的人脈,自己去拼搏一個未來。

當然,他能夠短時間內聚集這些力量,還有海棠給他出主意,讓他借勢。楊執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名聲,許諾了中宮後位,卻不知道被海棠鉆了空子。中宮後位代表著後族會起勢,楊執知道兩個人的真實關系,也許會不屑一笑,而其他觀望的人家,卻是自認為可以下註了。

畢竟前面幾代帝王都是這樣任用外戚的,不是嗎?

李子儀笑而不語,淺笑著飲茶,驅散身上的酒味。

杜明揚見到沒有人捧場,方才作罷,沒有繼續吹噓,而後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道:“姓李的,你剛剛說誰不靠譜?”

李子儀好脾氣地說道:“咦,我說過這話嗎?”

“難道你沒有?難道我聽錯了?”

杜明揚見到李子儀無辜的眼神,不禁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難道當真是誤聽了?

這邊雙方交談融洽,李子儀通過這次合作,對海棠的心思有了幾分猜測,看到了希望,心情甚好。那邊楊執卻是樂極生悲,病倒了。

金屏剛剛回宮,就四處打聽消息,以求盡快掌握缺少的信息,卻打聽到了一個大消息。

她連連稟報給海棠,道:“貴人,聽說陛下昨日病倒了……”

海棠百無聊賴地翻著書,看著各地的話本子,正對裏面愚孝的男主人公無語,就聽到這麽個消息。

手指輕輕纏繞著青絲,她懶洋洋地擡眸,道:“興許陛下以為自己勝利了,爭贏了你家主子我,一不小心樂極生悲了。”

金屏卻是謹慎極了,見到周圍的婢女都退下了,她湊到海棠耳畔,低聲道:“每天給陛下診治的禦醫,似乎神色不太對勁,您說是不是……”

楊執快駕崩了?

海棠自動為金屏補上了最後一句話,她一下正色了起來,凝眉道:“這怎麽可能?”

按照正常的時間線,楊執至少還要活大半年,難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不成?

☆、盛世真白蓮(12)

楊執似乎身體越發孱弱了,推了好幾日的早朝,連尋常宮人也察覺到異常。

這天要變了!

來來往往的宮人,越發沈默,輕手輕腳地侍奉著天子,沒有往日的活潑,就怕一個疏忽,丟了性命。

海棠就在這詭異的氛圍中,頻繁出沒楊執的寢宮,調度宮中侍從,安定內宮。卻始終沒有尋到機會,看看楊執是否真的病危了。

這一日,海棠又去看楊執,剛剛入門,便聽見宮人驚呼,“快,請禦醫!陛下又昏迷過去了……”

楊執昏迷了……她是不是可以探一探他的脈搏,看一看情況?

海棠輕挑眉梢,心中已經下了決心。隨著入殿,臉上神色微調,哀戚肅穆得像死了丈夫一樣。

內殿裏忙忙碌碌的,所有人失去了主心骨,慌亂間像無頭蒼蠅亂撞。海棠的到來,讓他們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冷靜了幾分。

“娘娘……陛下……”

海棠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又讓貼身侍女有條不紊地安排宮人,該請禦醫請禦醫,該熬藥的熬藥,剩下人在殿外等候。

等到一切回歸的正常次序,她方才掀開明黃的帷幄,看到榻上昏迷的男人,膚色暗沈,眼窩深陷,看來病得不清。難怪任由宮人吵鬧?

眼神略微下移,落在了楊執的手臂上,海棠極其自然地握住,順手放進了錦被之下。

這小小的動作,只是一瞬間的事,然而,海棠卻驚住了。

——楊執被人投了毒!

眼眸微動,小扇子般的眼睫毛自然地下垂,遮住眼底的狂風暴雨,海棠淡定地給楊執掖了掖被角,心底卻在瘋狂刷屏。

楊執貴為帝王,天下之主,誰敢給他下毒?

這毒是□□,主要是使人五臟六腑衰竭,身體羸弱,慢慢病亡。下毒的人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

別的不說,楊執這個人警惕性極強,尋常海棠連他的衣角都不能觸碰。下毒的人又是怎麽做到的?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讓海棠也起了好奇心。這麽算來,前世楊執早逝,也許不僅僅是帝王短命,家族遺傳,也有可能是毒發身亡。

就在這個時候,禦醫氣喘籲籲地趕來,見到海棠坐在殿中,連忙行禮,卻被她攔住了。

“諸位免禮,以陛下身體為重。”

海棠知道了楊執是真的病危,而且還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耗費了身體元氣,沒有幾天壽命了。她便順勢讓開,禦醫們提著藥箱攏上前,輪流給楊執診脈。

以她的預測,要是來個刺激,楊執一口氣沒上來,都能一命歸西。

床榻邊有禦醫忙活,海棠看著惶惶不安的宮人,想到楊執昏迷之事,便細細盤問了起來。

“陛下怎麽昏迷了?”

起初眾人還支支吾吾的,不敢開口說出真相,等到海棠一番呵斥,眾人才慌了。

“可是爾等玩忽職守,忽視了陛下的安危?”

天子病危,皇後動怒,宮人紛紛戰戰兢兢的,一時跪伏了一地。

“娘娘恕罪,並非我等照顧不周,而是剛剛中官大人送來加急信件,北邊汴水決口,淹了兩岸十多個縣,陛下一時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若說這種古老的王朝最害怕什麽,必定是天災人禍。人禍尚能防範,天災卻是看天由命了。

汴水決口,淹了兩岸十多個縣,不僅僅是農田屋舍被毀,還會有許多人在水災中喪命,有些人僥幸活了下來,也是流離失所。

海棠在腦海裏略微回想起汴水附近的地勢,汴水是連著黃、淮二水的分支,不可能莫名決口,也不可能淹沒如此多的縣城。她想到一個可能,眼眸微變,問道:“徐中官可在?”

能被楊執寢宮的宮人稱作中官大人的,除了徐通,不做第二人。海棠一直都知道徐通備受楊執信任,此時此刻卻沒見到徐通的人,著實讓人驚訝。

“皇後娘娘,臣在這裏。”

徐通牽著小太子楊熙的手,緩慢入殿,見到海棠在這裏,不鹹不淡地行了個禮。

海棠也不在意徐通和楊熙二人是否禮數周到,她問道:“徐中官,本宮聽聞汴水附近十多個縣被淹,可有此事?”

“有。臣離開陛下寢宮,就是奉了陛下口諭,協助太子殿下處理此事。”徐通見到海棠,反而沒有了之前的油膩諂媚,多了幾分正色。

海棠追問道:“那你可知黃河決堤,隱瞞不報,可是殺頭之罪?”

沒錯,海棠懷疑汴水決口不僅僅是汴水溢出,更有可能是黃河出了問題。

十多年前,黃河年年夏天決堤,死傷無數,百姓怨聲載道。然而國庫又不富有,官府也沒辦法檢修河道,兩岸的百姓只好遷移到別處。

等到楊執手握大權之時,國庫經過多人的努力,有了些家底。有大臣想起黃河決堤之事,便在朝堂上提起了此事,然而檢修黃河河道,工程浩大,需要的人力和財力巨大,楊執一時舍不得錢財,遲遲不肯答應。恰好有機靈的官員看出了楊執的心思,便聯合地方官上了一道折子,說黃河兩岸人口稀少,不修河道也沒事。

這檢修之事便這麽耽擱了下來。

沒想到不過兩年,黃河再一次決堤,河水東漫,連分支汴水都受了影響。

若不是楊執病著,此事可是要讓他顏面無存,在朝臣面前丟盡臉。

顯然,海棠一言擊中核心,徐通臉色微變,將宮人趕了出去,又讓海棠移步,幾個人再一次細細商量。

海棠原先只是猜測,她也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水災的面積比想象中還要大,她不禁心涼,這可是事關人命的大事。

此時此刻,她也不在意楊執的想法,單方面放棄二人之間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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