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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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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生九尾,是為瑞獸。

與白澤、麒麟一般,都是盛世才會出現的……

“吉祥物?”錢亦塵不確定地打斷魚如水,“我近距離接觸過青丘,她身上妖怪的味道很重,絕對不可能是其他東西。”

魚如水搖頭道:“氣息並不是決定身份的條件,你看賀蘭玖,最初我不也沒認出來他是妖怪麽。盟會的書庫裏有一本坐化散仙的手記,我在那裏面讀到過關於九尾狐的記載,最近的一些事能夠證明,那位散仙前輩說的才是真的。”

青丘由天地間離散的靈氣孕育而出,本體即是純靈構成,“九尾狐”的姿態只是她希望自己成為的樣子,換言之,除了妖狐,她想讓自己化形為或者臭鼬或瓢蟲其實也沒問題……

元神即為天地之靈的一部分,只要這個世界還有靈氣存在……她的元神就永遠不會消失!

修道者哪怕用靈丹妙藥使斷肢再生,對於元神這唯一的存在也是小心保護,三魂七魄少了一丁點都無法再生。

“天地生萬物,九尾狐是天地的一部分,所以她想要重塑身體,需要的並不只有赤炣作為原料,還必須得到塑人泥……不然,你以為什麽東西的元神都能與時墟融為一體嗎?”

在永恒的混沌中,元神不斷被吞噬重組,直至千年。

那麽青丘,應該就是最可怕的終極反派了吧?打到她後全篇結束,主角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那些攔路的二三小角色,包括賀蘭玖在內……都會被遺忘。

錢亦塵想了很久,嘴角沈重地彎起,“我明白了。”

……

時光飛逝,在郊外木屋裏的休養生活,非常平靜。

而錢亦塵最近總是怏怏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只是問問魚如水最近發生了什麽。

意料之中的,盟會獵人多半投入青丘門下,一幹正道修士正在苦苦作戰。

封梵在外奔波對抗,雖然“前獵人”的身份讓他很難融入正統,但畢竟有實力,所以混得風生水起,似乎之前由於錢亦塵來到這個世界沒能出的風頭,在這時候一並展現出來了。

一只紙鶴,乘著午後的陽光飛向院落,停在錢亦塵的掌心。

“花聆已從藍終手上救回,妖怪已在七曜宗山下盤踞。”

展開紙鶴,只能看到這句簡短的話,能讓人想起封梵慣常的沈默樣子。

錢亦塵露出了然的表情,在蜀州時,他從藍終那裏好不容易逃出來,聞到的紫藤花香氣果然不是假的。

如果當時能夠搜尋一番,就能找到花聆了吧?

可惜他不是主角,當時就算留下,似乎也沒什麽能把人救出來的計劃。

要怎麽回信呢?

告訴他這裏一切安好,已經在尋找能夠徹底消滅青丘的方法,希望同志們在前線挺住?

對了,魚如水還說,要幫忙留意七曜宗新入門的一個弟子。他懶得寫字,所以讓自己代勞。

錢亦塵站在院子裏,重新拿了張紙,無筆無墨,以指尖在上面書寫,墨色的字便一個個出現。

“唰……”

背面描繪著符文的紙張,打著旋兒從空氣中落下去。

錢亦塵低頭看著,卻不著急撿起來。

畢竟他的手已經消失了。

這一次沒有惶恐,習慣了身體時不時的缺少一部分,錢亦塵已經能耐心地等待雙手恢覆正常。

“你……怎麽了?”

身後卻傳來極度震驚的聲音!

“啊,賀蘭玖,我就是……不不,你先聽我說!”錢亦塵轉身,空蕩蕩的袖子蕩出弧線。

“身體怎麽會消失?紙鶴上附有法術?!”賀蘭玖沒法拉他的手,試著伸手臂攬住他腰部。

錢亦塵這才發覺事態嚴重,忙不疊向後退,腳下一空,竟然不由自主地倒下去!

左腿……左腿竟然也……

賀蘭玖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感受到的人體重量輕到可怕:“是不是因為分骨?”

“……”錢亦塵仰躺著望向天空,試圖用沈默回避問題。

身體時不時地消失,他已經習慣了。真男人,絕不低頭!

……只是,比較擔心會讓賀蘭玖看見消失的那一幕,既然有了做人的機會,他還是希望那個人無憂無慮對什麽都不上心,就像從前那般。

還好,次數多了,他已經發現消失前都會有征兆,身體會古怪地越來越輕,然後找借口支開賀蘭玖或者拿東西把露出來的部位遮一遮,總能蒙混過關。

到了晚上,作為人類賀蘭玖是要休息的,睡得還挺沈,完全不需要擔心會被發現。

而這個時候……他不是也在午休麽!

“以為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了?這些天你總是用莫名其妙的話題把我支開一陣,明明天氣不冷也總是穿的很厚,睡覺居然還不脫衣服……就是在隱瞞這個?!”賀蘭玖用力掐住錢亦塵下巴,強迫他註視自己。

錢亦塵擠出個笑容,調侃道:“我認為,像你這樣每天晚上都脫得一絲不.掛躺在我身邊,才是腦子有問題。”

“睡都睡過了,還怕什麽——別想轉移話題!”賀蘭玖半抱著他放在院中的木塌上,覺得手裏的重量並不比一只貓沈多少。

“剛剛封梵傳回了消息,你要不要看看?雖然寫的簡短,但你可以多看幾遍。還有,晚上想吃什麽,或者去城中你喜歡的酒樓也行。”錢亦塵反抗無能,後背撞上堅硬的木塌,疼得噓了口氣。

賀蘭玖壓抑不住的憤怒沖散理智,露出危險而艷麗笑容,手指慢慢下滑,捏住了他的脖頸:“誒,你說啊,為什麽瞞著我?”

哪怕有了人的身體和魂魄,性格依舊是妖怪,毫無耐性,而且殘忍。

下一刻掐著脖子的手繼續下滑,軟綿綿的撫過錢亦塵胸口,賀蘭玖把側臉貼上去:“求你了,有什麽事和我說清楚好不好。我察覺到你最近不對勁,可沒有詛咒或其他法術的痕跡,魚如水也沒有異常反應……總覺得是自己在疑神疑鬼,也不能找你求證。我已經失去赤炣的身體,沒辦法明朝秋毫,如果你被誰打傷……”

軟硬兼施,必要時充分發揮魅力,聲音裏帶著不安的顫抖,不會妖化的他看起來居然有那麽點楚楚可憐的感覺。

而賀蘭玖,是真的不安了。

以他對人類的了解,早在恢覆精力的第一時間去剿滅青丘,哪怕因為分出一半身體行動不便,也會在後方為封梵加油助威、出謀劃策。

為什麽?

為什麽現在對一切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反而有心思考慮晚飯去哪家館子?

反而有心思……對他好了?

賀蘭玖並非受虐狂,受不了別人對他好,只是覺得錢亦塵不太會直白地把溫柔表現出來。

而現在的種種表現,就像是……交待後事一樣!

錢亦塵從一開始就覺得,賀蘭玖要是扔進宮裏,憑這張臉當不成皇後,至少也能混個絕世妖妃。

他望著頭頂萬裏無雲的晴朗天空,緩緩開口。

“……魚如水從一開始就告誡,你很有可能會奪走我的全部身體,現在應該只是一點後遺癥,不疼,但說不害怕也是假的,前幾天我整夜都在擔心自己會在夢中徹底消失,所以沒怎麽睡過覺……不過觀察你的睡相還挺有意思,你會打呼嚕。”

賀蘭玖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你之前有點動靜就醒了,一直沒睡熟過。真睡著了會把頭埋在枕頭下面,或者埋在我頸窩裏打小呼嚕。”

比較遺憾的是沒法錄音,沒法留下證據給他聽,也不知道以魚如水的懶勁兒,能不能鼓搗出類似的法器?

說話間,錢亦塵消失的雙手慢慢恢覆,活動一下,五指依舊靈敏。

“為什麽,我今天才知道呢……”賀蘭玖輕輕嘆氣,不知在指哪件事。

錢亦塵不以為然道:“去把信紙撿起來吧,我還要給封梵回消息呢。”

賀蘭玖順從地低頭,將東西放進他懷裏,在旁邊看了片刻,突然發覺被一道目光註視著。

——魚如水在主屋裏,隔著窗子頗有興致地望向院中。

“你在這裏等一會兒,我找他說些事。不要隨意走動,如果消失的是腿腳會摔傷,等我抱你回去。天很熱,不用故意隱藏了。”賀蘭玖幫他把衣襟扯開了一些,想想又覺得不妥,“還是多穿點吧,畢竟早晚都冷,免得生病。”

“你就算問他也沒用的。”錢亦塵態度涼涼的,繼續在紙上寫字。

賀蘭玖轉身離開,有了身體也不會好好開門,咣當一聲把主屋的柴門踢開。

“幹什麽幹什麽。”魚如水躺在床上,手邊放著一摞未完成的法陣,“興師問罪嗎?”

賀蘭玖反手關門,直接進入正題:“你早就知道他在時不時消失?”

“怎麽說呢,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而只有你蒙在鼓裏,今天才知道。”魚如水頭也不擡,卻洩露心緒的畫廢了一張符,幹脆把整張黃表紙揉成一團丟掉,“路是他自己選的,他不後悔,可擔心說了以後我會切斷法術,到那時你就真的無處容身了。”

“僅僅因為這點……”賀蘭玖背靠柴門垂下眼睛,“能夠重塑身體的法術,絕對不止分骨吧?”

“你灌給他的那滴血不能分離,這世上如果沒有你血親的話,不能另外找個人用這個法術。而除此之外,媲美赤炣的妖體也難找,所以用妖怪寄魂的方法也不行。你的魂魄已經浸染妖氣,所以正道的一切法器還派不上用場,倒黴啊。”

魚如水沒有半分感傷意味地嘆氣,又看了一眼窗外,“或者換個思路,你把錢亦塵的軀殼徹底奪過來,我將他煉化到死物上,制成傀儡。”

連自我意識都不具備的傀儡?

賀蘭玖厭惡地深深皺眉:“你再說一遍試試。”

魚如水拿了毛筆沾滿朱砂,冷哼一聲:“又要吵架?真是的,這種翻臉比翻書快的脾氣,除了他誰還受得了你。再提醒一下,你現在可是凡人之軀,我單手就能把你吊起來打哦。”

“是麽?”賀蘭玖完全不受威脅,陰森森地一笑,掌心間的古老文字流過暗光。

——倉頡字?!

魚如水震驚地摔了筆:“凡凡凡人的那個馭靈術?……你和他用一具身體,連這個也拿過來了?哈,也對,連赤炣的遺骸都能使用的人,還真是不容小覷。”

錢亦塵是沒大事絕不用法術的性格,不觸及原則很少發火,賀蘭玖卻不一定,不管別人招不招惹,他都是會主動挑事的。

“那你就操縱馭靈術揍我一頓出氣,看看在那之後,錢亦塵會不會從世上消失?”魚如水懶得撿筆,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反正也靜不下心了。

賀蘭玖一下子老實起來,笑得溫和而虛偽,重覆問道:“我的道德觀念趨近於無,所以……不管什麽傷天害理的手段,有沒有能保住他的?”

當然有,只要用足夠多的命去填,逆轉天道也不是沒可能。但這種實話絕不能說出來,否則錢亦塵會積極為民除害的。

“我的分骨術就好似一塊糕餅兩個人分,一個人少了另一個人就多。不過現在的情況,是你的魂魄太過強大,把所有東西都搶來了。”魚如水擡眼,目光銳利,“對你來說,是本能和理智的廝殺。心裏拼命告誡自己要留住錢亦塵,但意識不到的本能,卻每時每刻地都在告訴你,還不夠。”

……全都搶過來吧,奪走他的軀殼,當一個人類,用馭靈術淩駕修士之上。

他視線飄遠,喃喃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本能快忍耐到極限了吧?你會失控的,我早就知道。他也知道,但是不在乎。”

賀蘭玖身體重重一顫。

魚如水又說:“過兩天我要出一趟遠門,不能總在這裏等消息。你們就別跟著了,整天唉聲嘆氣生離死別的,我看著心煩。”

……

與錢亦塵突然溫柔地性格對比明顯的是,賀蘭玖的惡劣沒有絲毫收斂。

剛到掌燈時分,就興致盎然地把錢亦塵拖上床,動作激烈到讓角落的油燈光芒搖曳。

“不要以為主人走了就能為所欲為!”錢亦塵一身正直不屈,指著胸口的法陣,“而且,我現在未必比你弱。”

賀蘭玖扯他衣襟的手一松,以柔克剛地依偎上去:“只是看你最近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想哄你開心。”

“餵……”錢亦塵臉頰開始泛紅,咳嗽兩聲解釋,“我是……覺得自己忙活了這麽久,才剛和終極反派見上一面,又搞成了這個樣子,想繼續拯救蒼生也不行了。不過沒關系,拯救不了世界,我還可以救你。”

賀蘭玖對這個回答相當滿意,大膽地摟住他的肩膀——然後立刻察覺到了異常。

錢亦塵的身體沒有那部分消失,只是變輕了。

就像春日的蟬蛻,皮膚下血肉盡失,呈現出薄到透明的質感……

錢亦塵還一無所知,遺憾地抿抿嘴,又帶著長輩式地老氣橫秋道:“幸好你沒和那群妖怪混在一起,如果……嗯,我是說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也不準投靠他們啊。”

賀蘭玖心裏一陣恐慌,難道本能戰勝理智的時刻,就是現在?

為什麽是現在!

他硬撐起一個笑容,鄭重點頭:“嗯,你死之後我就占山為王,每年下山一次,去周邊村落裏吃個小孩兒。”

錢亦塵搖頭:“不行,你這樣會招來正義修士剿滅的。”

“——來的人是你嗎?”

這個問題有點尖銳,錢亦塵沒法回答。

身體古怪地輕成這樣,大概要被完全吸收掉了吧?他不覺得疼,只是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有些遺憾。

賀蘭玖抱住他的手開始顫抖,深深吸氣後故作輕松:“誒,你知道吧,我是沒有小時候的。曾經很羨慕凡人家的小孩子,可以搶大人的東西,不給就盡情哭鬧。”

錢亦塵挑眉質問:“為什麽當個小孩的體現是哭鬧和搶別人東西?而且你現在好像沒少做這種事……”

“沒辦法,誰讓我是個壞人呢。”

“我好像可以加速結束分骨術,把軀殼全部給你,到時候你終於可以成為人類,又會倉頡字,沒人能欺負你的。”

賀蘭玖幾乎崩潰地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不!不要……別這麽做。”

錢亦塵眨眨眼,殘忍地繼續這個話題:“如果我消失,應該會直接歸於地府吧?”

沒有等到回答,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薄至透明的身體已經破碎!

喀啦——

晚秋時敲碎河面上剛凍結的薄冰,就是這個聲音。

“那種感覺,是……”賀蘭玖哽咽低語,抱著空蕩蕩的衣服。

是幼年時被抽出的魂魄,終於讓妖身化為人形,坐在原地的嬰兒滿目茫然無助,只能對著這個陌生世界嚎啕大哭。

只能嚎啕大哭。

……

銀白色,像朵未開的花。

所有人的魂魄都是這個樣子。

賀蘭玖望著懸浮在空中的那抹銀色,突然覺得,就算面前有無數魂魄,他也能一眼認出哪個是錢亦塵。

那個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為什麽……還是成了這個樣子呢……”

賀蘭玖顫抖著低頭,死死抱著衣服不松手。

恍惚間,好像還聽見了別人的聲音。

“看什麽看,再看就真的去地府投胎啦!幸好我出門沒帶著你們,不然真是鬧心都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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