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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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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死的。”

“桃桃會死的!!”

蛛娘尖叫起來:“她要和謝迢之同歸於盡!!”

妖精大多直覺敏銳, 張瓊思變了臉色,一巴掌蓋上了蛛娘的腦袋:“別瞎說!!”

她知道桃桃想死,但……她一直都還在努力地活著。

謝迢之瞳孔驟縮。

他一眼認出這是楚昊蒼的魔核, 在楚昊蒼死後他遍尋不得,也曾猜測會在寧桃手上, 卻不知楚昊蒼用什麽辦法替她遮掩了。

身旁的風飛速倒流, 記憶好像也回到了當初那個盛夏, 縱橫的棋盤間,一黑一白,來來往往,終是楚昊蒼棋勝半招。

有了魔核加成,寧桃沈下一口氣, 刀氣豁開金色的祥雲,蕩平了滄溟, 就要釘入謝迢之的肩胛骨。

謝迢之身形一晃,眨眼間,已縮地成寸,一步邁到了寧桃身前。

兩人交手極快, 劍氣與刀光足以將天際的流雲蕩碎。

何其口幹舌燥, 頭昏眼花地註視著天際的人影。

她會死的。即便有老頭兒的魔氣加成她也打不過謝迢之。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站在雲端, 距離天際已不足丈遠。

嗤地一聲破空急響,謝迢之的劍已近在眼前。

桃桃手握魔核, 呼吸仿佛也停滯了, 一眨不眨地緊緊留意著謝迢之的動作。

耀眼的天光刺得桃桃想流淚。

天幕薄而清透,宛如一張可隨意揉碎的紙,輕輕一撕, 就能破碎虛空到達另一個世界。

在這天光之中,寧桃好像看到了寧爸爸、寧媽媽,學校的電動伸縮門,

她咬緊了牙,揉了揉眼角,再度迎上。在謝迢之殺到前,她會捏碎手中的魔核,與之同歸於盡。

沖天的魔氣終於喚醒了常清靜的神智,貓眼漸漸地找到了焦點,落在了寧桃身上。

桃桃?

常清靜眼睫一眨,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目睹這一幕,他目眩了一瞬,抿緊了唇,飛快封住了全身上下各處還在流血的關竅。

伴隨著劍尖越來越近,寧桃渾身上下抖得厲害,將心一狠,桃桃梗著脖子,死死地閉上了眼。

預想之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她落入了個冰冷如霜的懷抱。

滴答——

寧桃睜開眼,入目是常清靜慘白的臉。

他琉璃色的眼眸幽深,唇瓣皸裂,眼睛、鼻孔、耳朵裏正緩緩流出哀艷非常的血跡來。

常清靜渾身上下冷得就像是死人,臉色也慘白得像是幽魂,呼吸間噴吐出來的宛如霜雪。

“常、常清靜。”

眼前的人漸漸與記憶中的少年重合。

少年擡起眼,清淩淩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腦後的烏發被夜風吹得四下飛舞,懷中滿是冰雪清冷的氣味。

“桃桃,我接住你了。”

呼啦——

呼嘯的雲氣在遠去。

他一手牢牢扼住了她手腕,阻止她捏碎魔核,另一只手摁著她的頭將她攬入了懷中。

寧桃顫抖著,似有所覺地看向常清靜,原本已空蕩蕩的腹腔又橫出了一柄長劍。

常清靜像是未有所覺,

下面,何其、孟玉瓊幾人幾乎快叫出聲來,怔怔地看著相擁的兩人。

常清靜很快就松開了她,帶著她身形一轉,又以肉身抗下了來自謝迢之的一擊。劍氣如雨點般鑿在他身上,很快,青年白衣染血,血肉模糊,但大掌依然牢牢護著寧桃的腦袋,嘴裏溢出微不可聞的悶哼。

疼。

很疼。

常清靜卻恍若未覺,眼睫微顫地凝視著寧桃。

他甚至開始走神,想到了客棧裏那彎冷月。

松開了禁錮著她的手腕,常清靜空出一只手去摸她的臉。

桃桃楞楞地任由他糊了自己一臉的血。

“我來幫你,”他喘息了一聲,嗓音因為痛苦而扭曲,“我認識的寧桃,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桃桃睜大了眼。

他認識的寧桃,究竟是什麽樣的“寧桃”?

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嗎?

桃桃有點兒想笑,但更想哭,鼻子一酸,眼淚又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哭哭笑笑的像個傻逼。

她一點兒都不堅強,她懦弱極了,懦弱又膽小。

可在這一刻,看著面前的常清靜,看著他漂亮得有些疏離的眼,好像和當初的少年重合了,那個她的好朋友“小青椒”,不嫌棄她拖後腿,願意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飛奔下山,願意將她護在身後,願意給她做姨媽巾的“小青椒”。

她突然又想活下去了。

對啊。

除了小青椒,她還有瓊思姐姐,有蛛娘,有小揚子……她如果死了,他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寧桃抽了抽鼻子。

其實她一早就知道,幻想著死後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不過是她給自己找的理由,找到的一個安心死亡的托詞。

沒有人能保證她能回去。

但是……

寧桃擡起眼,刺眼得天光刺得她眼睛生澀。

天梯近在眼前。

她如果加倍修煉,說不定有朝一日就能破碎虛空,踏上回家的路。

這才是回家的正確方式,這才不會辜負老頭兒對自己的期許。

看著常清靜,桃桃想,如果她沒有喜歡上常清凈,如果沒有那些事,他們或成為很要好的知己,同伴,以至於戰友。

寧桃死命咬緊了嘴唇,一股說不清的勇氣突然自心底湧出,桃桃擦了把眼淚,從常清靜懷中掙脫,把魔核往常清靜手上一塞,再度握緊了刀:“小青椒,我和你一起!!”

小青椒這個稱呼落入耳畔,常清靜渾身巨震,背對著她,吐出一個顫抖的字:“好。”

謝迢之遲疑地頓住了腳步,仰頭看著面前的兩個小輩。

從萬妖窟到天上滄溟,兩個朋友好像又冰釋前嫌,站在了一起,並肩作戰。

沒有人能用語言形容這一招。

刀劍和鳴,劈開了天上滄溟,劃海成陸,朝著謝迢之而去!!

劍氣影響天時,天上,紅日迅速西墜,月亮伴著群星升起。

小林心裏一個咯噔,看著這驟然暗下來的天色:“天黑了?”

然而這還沒完,一川爛漫的星鬥俱都向北傾斜。

月華與星光暴漲,在這一刻,萬物轉宮,逆轉陰陽,殺生滅元!!

謝迢之面色微微一變,劍尖洞穿了他的心臟。

但他反應也極快,竟然反手拔出了劍刃,斷作兩截。

自身化作一道縱地劍光,日行千裏,朝寧桃縱越而去!

常清靜渾身猛地晃了一下,幾乎在謝迢之化作金光的下一秒,也化作一道縱地金光,擋在了她面前。

桃桃來不及反應,她怔楞楞地看著眼前翻湧的血海,看著天上日月飛速變化。

緊接著,她被人緊緊抱住了。

就在她被他抱住的下一秒,一柄長劍同時洞穿了兩人的身軀。而謝迢之的手指也輕輕摁在了她的眉心。

桃桃瞳孔一縮,清楚地看到了鮮血飛濺上了常清靜如玉的臉頰。

在這呼嘯的雲氣中,她看到了少年的臉。

青澀稚嫩,英俊,像個小古董。

他好像也看到了她怔楞又恐懼的神情,眼裏流露出了一陣茫然和困惑。

過了很久很久,身上的疼痛終於喚回了常清靜的理智。

常清靜抿了抿唇,像是看到了她眼裏的恐懼,像初見時那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臉頰:“別怕,桃桃,這是我欠——”

他頓了頓:“不——”

不是因為虧欠,是因為。

那個穿著藍白色校服,背著的小姑娘,懷抱著漫天的星光,從異世界墜落入他懷中。

星星紛紛揚揚地砸在了他腳邊,給那個古板的小道士,帶來了光怪陸離的,五光十色的世界。好像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她所說的那個絢爛的文明。

“我喜——”

這幾個字漸漸被風吞噬,寧桃只能看到常清靜唇瓣一張一合,說了些什麽。

謝迢之收回手,極輕的嘆息了一聲。

這一劍本來能殺滅寧桃的,但常清靜突然擋在了她面前,替她承受了大部分威力,不過好在,他仍然留有後招,寧桃的眉心有他埋下的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必有蠢蠢欲動破土的一日。

方才那一劍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靈力,站定在兩人面前,謝迢之的臉竟然漸漸變得透明,身形隱隱有消散之跡象。

“我輸了。”他面如金紙地嘆息著,擱下了手。

桃桃:“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為何我能在鳳陵仙家看到你的幻境。”

謝迢之沈默了一瞬:“你身受他的修為。”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寧桃看到的幻境正是謝迢之的心魔幻境,他閉關這麽久,一是為了對付常清靜做準備,而也是為了排遣自己的心魔。

“那黑霧是你日日排遣不得的心魔是嗎?你的心魔沒有對他二人設防。”

寧桃低聲道。

謝迢之的心魔沒有對謝眉嫵和楚昊蒼設防,身負楚昊蒼修為的她進去了。常清靜卻被拖拽入另一重幻境之中。

雖然贏了,可是寧桃一點兒都不開心。

她哽了一下,卻不是為謝迢之:“那你後悔嗎?”

“後悔嗎?”謝迢之若有所思地念道,又果決地搖了搖頭,“你問這些沒有任何意義,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我都已經做了,後悔也無用。”

“輸了,我不後悔。”

謝迢之的身形越來越透明,天光穿透了他的身體,徹底將他擊碎。

漫天的光點在寧桃眼前升起,如點點螢火,越升越高,漸漸地被天光吞噬了。

而那道天梯的形狀也越來越薄弱,與祥雲一同散盡。

星月悄然移走,黑夜散去,露出了一碧如洗的晴空。

伴隨著謝迢之消散,常清靜像是終於承受不住跪倒在了地,嘴角漚出淅淅瀝瀝的鮮血。

桃桃大腦一片空白,顫抖著手,努力將劍刃從兩人身體中拔出,剛拔出劍,卻未料到一股氣勁從身後襲來,直將常清靜打飛出去數丈遠。

“將罪人常清靜帶回!”

秘境在這一刻破裂,地上各宗門長老弟子終於能架雲直上。

桃桃腦子裏“嗡”地一聲,跌坐在地上,楞楞地看著不知何時已經橫隔在她與常清靜之間的修士。

胳膊被人拽起,何其將她護在身後,皺眉問:“桃子,你沒事吧?”

寧桃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常清靜。

他已經沒了昔日的矜貴冷淡,衣衫襤褸,腹部空空。

他從地上爬起,卻沒看面前的修士,那雙圓睜的貓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神采一般,目光渙散地盯著她。

他記得,他還有話沒說完。

動了動唇,正欲開口,便被數柄刀劍枷住了脖頸。

“還不快將罪人常清靜帶回!”

“慢著,”薛素厲聲道,“如今罰罪司司魁已死,將常清靜帶回罰罪司是否於理不合?”

“這是我蜀山弟子,於情於理,也當由我蜀山來清理門戶。”

“玉真,玉瓊,你們快上前,把常清靜帶回。”

孟玉瓊猛然回神,看著面前幾乎已成了個血人的常清靜不由鼻尖發酸:“小——”

玉真不願承認,見他這模樣也紅了眼眶。

常清靜琉璃似的眼眸微微一動,阻止了玉真玉瓊的動作。

在眾人註目之下,支撐著血淋淋的身子,搖搖晃晃站起身,傷勢太重,剛一起身,他幾乎又跌落了回去。

常清靜沈默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他一步又一步,爬到了寧桃腳邊。

眾人俱都驚得沒了話,看著這昔日孤冷出塵的仙華歸璘真君,雙眼迷惘,一步一步爬到寧桃面前,又沈默了下來。

這終於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桃桃。”

他仰起頭,雙目赤紅,眼神空茫,眼裏緩緩流出兩行血淚來。

他攤開掌心:“抱歉,只這一次,只打擾你這一次——以後絕不會再打擾你了。”

掌心,躺著一支桃花簪。

由五朵桃花攢成,暈著淡淡的胭脂色,猶如隔岸煙水生長著的桃花,朦朧著人世間的炊煙。

他想說“喜歡你”,末了,卻改了口。

小心翼翼,且生澀道:“桃桃,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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