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四章 十年一覺揚州夢

關燈
一萬年前,上古水神為情入魔,將自己封在極北雪山至今了無音訊。

有人說,他由神入魔,早就被其他幾位上古之神合力消滅真元不在。有人說,他親眼看見心愛之人死去從此封閉神識再也不願醒來。還有人說,他只是將仙身冰封在極北雪山,神識游走於乾坤九界尋找他的愛人。當然,還有其他人說其他的說法。總之,事情過去一萬餘年,上古水神的的故事儼然已經變成了傳說,沒有人去考證它是否真實了。

極北雪地千年如一日的嚴寒,北風呼嘯,雪花簌簌,可謂千裏冰封。一道綠光掠過,一位劍眉星目的男子立在某處,他朝茫茫雪山之中看了看,眼睛並沒有落在某一點上,好像在看天上,又好像在看雪山深處,他的聲音低沈雄渾:“頎華。”那聲音通透有力,震得整個山脈都有回音。

等了半晌,回音消弭,雪山重新陷入寂靜,除了風聲再無一點兒聲響。

“半月後來昆侖山,我與綠衣待你賀喜!”

回音又一次傳出很遠,可這一次,依舊沒有回答。

山神疏狂立在懸崖尖上,雙目微凝,默了半晌,緩緩開口道:“……當年她將一半的心頭血用來凝結四海王的魂魄,另一半血用來救那個凡人……三魂七魄早就化為初生本原一捧雪水,你守在這裏,又有何意義?”

清泱魂魄已散,覆歸自然,與萬物為一,乾坤九界早已沒有這個人,你又何必將自己困在這裏一萬餘年。

如此,她便能回來嗎?

蒼茫白雪中,寂靜的風聲一如既往。山崖上站著的人片刻後化作一道綠光消失了。

風聲呼嘯,茫茫雪山重歸千年如一日的寂靜。

山神疏狂與十二織女的老幺綠衣成親算得上是最近天庭難得的喜事了,上到玉皇大帝西天佛祖,下到土地公竈王爺,莫都不是在討論此事。就拿玉帝最近開□□會議來說,正事兒說完了,眾卿家打算補眠的補眠,喝酒的喝酒了,玉帝開口了:“這山神與綠衣的婚事,進行的如何了?”補眠的自然補不成了,喝酒的也自覺停下了邁開的步子,天上但凡能叫上名號的上仙,圍在一起,好生的講了一通自己聽來的子醜寅某。再講這乾坤九界的地仙散仙半仙,甭管收沒收到喜帖,遇見相識的,揖一作,上半句是“XX君別來無恙啊”後半句就是“聽說山神要成親了,若有福氣定要去瞧上一瞧”另一人必要回答“自然自然”……

西天極樂之地。

如來在蓮花池邊禪坐,身後是一株四季繁盛的桃樹,只開花不結果,千萬年來都是灼灼模樣,弗如時間靜止;身前是一池會敗會謝四季輪回的蓮花,此刻正是含苞之時,純凈如同處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佛祖緩緩睜開眼,他伸手出去,一幀喜帖出現在面前,靜靜浮在手掌上方三寸之處。

“這一萬年來你在此處靜心參悟,可有取得?”

池中的水跳起來,濺起的水花落到蓮葉之上,覆又圓滾滾的滴落回去。

佛祖嘆息一聲:“真正的明了頓悟不是躲。執念執念,先起執著後起非得不可的念然後才能無所執念。你既有了‘執’也起了‘念’,如何躲得過。這一萬年前的事自你仙身肉體灰飛煙滅那一刻起便大明大了,這執念又因何而起?”

池中的水微漾。

佛祖看著那輕輕起伏的水面,緩緩閉上了眼:“半月後山神大婚,你替我去罷。”

過了沒多久佛祖又睜開眼,望著那水面:“眾生皆是皮相,他若真為你執著了千萬年,你變成如何模樣,也騙不了他。”

池水靜靜的,不起任何波瀾。

半晌後,如來擡起手拈過一枚桃花瓣,花瓣輕輕飄落墜入水面,一陣金光閃過,水中緩緩現出一個人來。

她目光深沈純凈,平靜的面容似水似花似天地萬物,那相似的眉眼好像千萬年前的某一人。她對著池水看了看,跪坐在佛祖身旁。

佛祖揮手金光一閃,那原本微彎的眼尾變平了,少了三分艷麗,多了一分平和,她盈盈一拜:“多謝佛祖。”

自山神疏狂與十二織女的老幺綠衣即將成親一事後,天庭又出了第二大喜事——佛祖身邊那棵只開花不結果的桃樹長出了神識並且修得仙身,是自十幾萬年前洛水之神雒嬪之後第二個在西天修成上仙仙身的神,並且這次山神大婚,她將代表佛祖前去昆侖山賀山神之喜。

此消息一出,天界又一次沸騰了。

玉帝在又一次天庭會議之後阻斷了懶散眾仙補眠喝酒聚會的心思:“西天那位,佛祖可曾賜予名號?”

“未曾。”

“聽說未曾。”

“尚未有名號。”

玉帝沈吟了——連佛祖都沒給她名號,其他人又怎敢擅作主張?畢竟是西天來的,他雖貴為玉帝,也不好喧賓奪主……山神大婚,眾仙相見,必定是要打一打招呼的,但這未有名號……嘖嘖……可如何打招呼?

於是整個天庭朝會到了最後變成了討論如何與西天那位新神問好的討論大會。

最後商討的結果是——既然是來參加山神與小織女大婚的,沒有比大織女去接待更合適的了。玉帝閑著無事甚至連會出現的場景都想好了:西天那位來了,門童通報,大織女相迎,作揖:“上仙如何稱呼?”名號一通報,嗯,皆大歡喜。

這樣便過去半月,一晃就是山神大婚前夜。

她推開水草纏繞的門,鑲嵌珍珠的扇貝床上靜靜躺著一個女子,那女子著粉色長裙,眉目精致,戴著桃枝編織的花環,花環上零星點綴著些桃花。走進宮裏的人水袖一揮,旁邊便架了一座秋千,她跳坐其上,輕輕搖起來,女子青絲盡洩,靜靜睇著那睡著的人。

“他封了自己一萬年,你便在這裏睡了一萬年。這一萬年來我常常想你是愛還是不愛。若是愛,又如何任他找我千餘年卻什麽也不做;若是不愛,當日我與雲望成親偏偏又是教你唆使……你既是佛祖的情障,又如何愛得了他人?過去的是是非非我不願再去想,只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床上閉眼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瀲灩的桃花眼春光無限,多情又嫵媚,真真是極美的一雙眼睛,她紅唇微勾:“別來無恙,清泱。”

她眼神微茫,頓了一陣子才想起“清泱”是她在人間最後一世的名字。在人間歷經十三世,名字林林總總,忘記一兩個也實屬正常,若不是現在被喚起,她是想不起來自己有一世是叫“清泱”的,過了萬餘年還能記住的,除了第一世的孟君歸便是第四世時的“顧橫波”了,那一世她沒有喝孟婆湯,帶著所有的記憶投胎轉世。

那人講唯有那一世她是不愛他的,又如何知道唯有那一世她是最最煎熬痛苦的。

“我不是清泱。”她道,“清泱已經死了。”

桃兮看著秋千上面容疏淡的女子,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人執拗地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一個仙人在凡間的肉體,時間流轉,她竟成了那仙人。

“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桃兮款款走到門邊,回過頭來沖她一笑,“但我們要打一個賭。”

我賭贏了,你便不想要這東西了。

我賭輸了,我便沒什麽理由留著它了。

這既是你的執念,亦是我的。

“好。”

一粉一白兩道光消失在河底。

昆侖山,萬山之祖,是上古四神之一山神疏狂的住處。這裏樹木蔥蘢,雲霧繚繞,真真是極美的,更別說今日這裏匯集了大大小小上萬的仙家,在凡間遠遠望去,弗如生了光,愈是神秘引人。

東海歷經萬年,老東海龍王早就退職呆海底享清福了,便這新東海龍王也算不得新了,老東海龍王之子做東海龍王有六千年之久,和北海公主成親,連小兒子也有五百歲了。原本的少年褪去青澀模樣,眉目硬朗,舉手投足之間全是一域之王應有的霸氣和風度,惹得未曾婚配的仙子們頻頻向那邊看去,竊竊私語間,全是少女萌動的心思。那人卻好像全沒看見一堆一堆的暗送秋波,端著細瓷酒杯,薄唇微抿,楞楞地出神了。

上古四神的感情一向很好,這次山神大婚,料想他應該是會來的。但婚宴即將開始卻沒有他的身影。一萬年的時間對於神仙來說算不得很長時間,卻也不短。當年他因情入魔,為了救她殺了四大海王,後續卻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爹又莫名其妙活了,聽說還是一個凡人救的,聽說樣貌有七分似她,之後便如一團迷霧般,各種傳說版本,他莫名將自己封在極北雪山一萬餘年至今未出。而那個凡人應該早在一萬年前就死了,但是雒嬪呢?

她說她要下凡玩兒九世,九世一過卻未曾聽說她回水域的消息,期間斷斷續續聽過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不是她親口講的,都不怎麽信。

這樣一晃,竟是一萬多年了。

他娶了妻,有了子,成了東海之王。當年的傳說也漸漸明白了一些真假。

那年他與凡人成親,曾將她帶來過東海。幼時的他對凡人的親近不是假的,那定是雒嬪的轉世。

凡人已死,可雒嬪並沒有歸仙位;若雒嬪也跟著死了,天庭不可能這般毫無聲響。畢竟,她是億萬年來佛祖身邊唯一修得神識的神並且司洛川之水。

不了,現在她算不得唯一從西天來的了。

想到這裏男子眼神微凝。

現在神魔兩界都知道西天又出了一位神,這幾日他聽耳邊眾人談論除了山神大婚便是西天那位。

來見頎華是主因,瞧一瞧第二個在佛祖身邊修得神識的神是次因。雖說常年伴隨佛祖的物什很多,且常年受佛法熏陶理應比其他凡間之物更易修得神識,但因緣就是這般巧妙,從佛祖誕生之日起到今日,修得神識並且修成仙身的統共才兩位。一位是幾十萬年前的洛水之神雒嬪,一位便是這眾人翹首以待的未曾露面這位。

眾人都想見見,這第二個從佛祖身邊幻化來的神仙,到底是何模樣。

手上的酒杯被人拿走了,相淵低眉未曾瞧那人,只是換了一個酒杯,自己斟酒,又拿在手上把玩,道:“倒沒想到連你也來了。”

一身黑色的著裝倒是沒變,只是眉眼趨向平和,眼裏少了青雉的亮光,眼波流轉間盡是瞧得出的溫婉迤邐。看來在鳳凰山過得算好。

不過這性子,倒還是那般冷硬。男子飲盡了杯中酒。

玄色在他旁邊坐下來:“聽說西天又出了一位?”

相淵點點頭,極是漫不經心:“唔。”

“他可曾來了?”

“沒有。”

玄色皺眉,正準備飲酒,身旁一只手伸過來擋下了。

“都有了身孕,不喝得好。”

“西王母釀的瓊漿,只有益處沒有壞處。”玄色挑眉。

相淵將她那一桌的酒悉數收了,道:“有沒有壞處待你家寧凰來了再說,我可不敢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玄色翻了一個白眼,小聲嘀咕:“關他何事。”

相淵聽見笑了,目光盯著入場處:“看來是自己跑來的。”

玄色不語。

她懷著身孕,那人怎麽可能讓她出來,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追來。哎,成了親真是諸多不好。

神仙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可是他們想見的人,一個也沒來。西天那位代表佛祖,佛祖遲遲不來,這婚禮也不能開始,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交談的人面上都或多或少有了異色。

半個時辰後婚禮開始,相淵幹脆閉了眼,靠在一旁假寐,興許是喝了酒,漸漸聽著絲竹聲便入了睡。

玄色懷著身孕,本就容易疲乏,絞盡心思出了鳳凰山又日夜兼程趕過來早就有了睡意,沒心思同人講話,又見相淵睡了,自己也靠在一旁漸漸沈入夢裏。

他們同時做了一個夢。

就在他們身後的鏤空雕花立幾上擺放著一盆樣式普通的水仙,水光盈盈,似乎透著溫潤寧和的光。

他們做夢的時間不過一刻鐘,睜眼的瞬間兩人不約而同的對望一眼,都從對方放大的瞳孔中瞧見了相同的情緒——驚疑不定,不可置信,以及歡喜?

若是真的……

“雒嬪……”

“雒嬪……”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再次相望一眼後,眼底的情緒漸漸收了,嘴角卻不約而同地翹起來。

便是真的了。

相淵緩緩垂下眼,掩了眼底諸多風起雲湧。如果夢裏所見都是真的,清泱是她能在人間呆的最後一世並且永不能再回仙位,那麽清泱魂飛魄滅是不是也應該代表著雒嬪……想來後來是佛祖救了她,呆在西天蓮池一萬年,洗經易髓,重獲仙身……能獲如此境遇,也不枉是佛祖身邊唯一一位了。

可是……

他會來嗎?

這兩人糾糾纏纏十幾萬年,十幾萬年的對對錯錯糾糾葛葛幾句話又怎的說得清,所有事實講開之後又哪兒有什麽孰是孰非。

況且,他們又如何是為了一句你對我錯才糾纏這麽多年。

哎。

吉時將到,相淵驀地一凝,身旁的玄色也投眼過來,兩人相視——他來了。

山神紅袖一揮,轉過身來,威嚴冷峻的臉上線條幾不可見地柔和幾分,一旁的日神月神站起來相視一笑,目光落到紅毯那邊。

一身白衣清俊飄逸,袖口衣邊繡著淡淡水紋,在觥籌交錯中閃著光澤,如玉的面容上依舊是那般冷靜自持的表情,眼神幽深明凈,靜靜向這邊望來。

“倒是找了個好的。”

月神馨愛朗聲大笑,山神將小妻子摟入懷中道:“那是自然。”

寂靜片刻的全場掩耳盜鈴般又熱鬧起來。

日神莫皇走近他身邊,目光沈沈:“你身上的魔氣呢?”

“除去了。”

馨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古往今來由神入魔的神仙們從沒有一個能入了魔又回來的,他如何做到的?

“魔由心生,心中無魔便自然無魔。”

氣氛不由一窒,幾人心中情緒各不相同。

半晌,馨愛長嘆一聲:“能想開也是好的。”他的心魔是她,如今心魔已除,覆歸仙位,那便代表著……

莫皇目光深沈地看著他,不置一語。

吉時到。新人拜堂。

玄色身後的盆景裏的水微漾。

頎華的目光朝那而去,似落在那裏又似落在更遠的地方。許久他收回目光,眼中神色深深,情緒不辨。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不更新,明天晚上十點更,回來太晚,人已累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