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相思和高辛瀚剛起身來，龍幺妹和高辛澹便領著迷迷糊糊的淇奧來了。

龍幺妹頗有些擔心，“你當真是胡鬧了，羲和部出兵一事倒也不是火燒眉毛的事，你這麽賭一把，若是輸了呢？”

相思喝了一碗粥，道：“輸了？有人告訴過我，要賭就要大膽，舍得下註做莊，才能賺到滿堂紅。對手心裏有多在乎，我就有多少勝算。”

高辛澹氣得直喘氣，暗罵：“頊彧、頊彧這小子真是給我添亂！他胡亂教你的這都是什麽？父帝可不是那些尋常好相與的人！”高辛澹只當這劍走偏鋒的招數是從軒轅頊彧那裏學來的，卻不知另有其人。

相思見他連軒轅頊彧都敢罵了，看來是真氣得不輕，便道：“這世上本就是這樣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頓了一下，莞爾一笑，“我是膽大的那一個。”

“老天保佑你不只是膽大！最好心也大，腦子也大一點！”龍幺妹道。

相思作揖，抱起淇奧，“淇奧，嬸嬸帶你去見爺爺好不好？”

“爺爺兇，淇奧不喜歡爺爺。”

“不許胡說！”高辛澹呵斥道。

相思反道笑著安慰淇奧，“爺爺看著兇，可爺爺愛極了淇奧，你瞧，爺爺送淇奧的長命鎖還在淇奧脖子上掛著呢！是不是？可像嗚嚕一樣，有的人看著和善，對淇奧笑，還陪淇奧玩，卻想著一口咬斷淇奧的脖子！”

淇奧一聽，嚇得抱住相思，“嬸嬸救我！”

相思朝地上已經無言以對的嗚嚕做個鬼臉，拍著淇奧的背說：“不怕，不怕，等淇奧再長高一點，嬸嬸教你武功，保管壞人都不敢欺負你！好不好？”

“好！”淇奧一口答應。

“學好了武功，淇奧還要保護爹爹、娘親，是不是？”

“嗯！”淇奧重重點頭，“還有九叔、九嬸！九嬸，你什麽時候生小妹妹？淇奧也保護小妹妹，好不好？”

相思尷尬地咳嗽一聲，“走了，我們去停光臺見爺爺去了。”

待他們走遠，高辛澹瞥了一眼高辛瀚，“看相思的表情，是你的問題了？”

高辛瀚一怔，眨眨眼。

龍幺妹自知是相思的問題，趕忙說道：“他們夫妻的事，我們這些局外人就別管了，省的他們也尷尬。”

高辛瀚嘿嘿一笑，只道：“現在這樣挺好的，我喜歡現在的相思，也喜歡現在的我。”

高辛澹蹙眉，卻見高辛瀚神情坦然，沒有說謊，何況深知這個弟弟的性子，便釋然：“你喜歡就好。”

相思不是第一次私下單獨面見白羽帝，但這一次總有些別樣的感覺，卻又說不出為何，而當相思牽著小淇奧來到停光臺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白羽帝見相思和小淇奧上前，不等他們行禮，只道：“孤有一個故事想講給你們。”

相思朝小淇奧一笑，恭敬地牽著小淇奧跪下，道：“洗耳恭聽。”

那個故事很長，故事的開始就在冬日裏的草甘嶺上，那一晚暴風暴雪，卻巧合地促成了兩個少年的兄弟情。

卻因家世，最終他們只能一面做摯友、一面在戰場上相見。

後來的故事才著實叫相思驚訝。

白羽帝只道：“東方未明為救東方未白，死在了東方未白的家門前。他明明可以救他！他明明有機會在權勢和兄弟之間選他！他明明可以有選擇！明明可以不做這個孤家寡人，可他偏偏選了這條路！每個夜晚，他時而夢到幼時爹爹帶他臨摹山水畫；時而夢到他和東方未明在草甘嶺撫琴煮酒；時而夢到他的弟弟妹妹跟在他身後嬉鬧……但每每如此，他都是驚醒。驚醒後他想到的是爹爹被弟弟害死，弟弟被他殺死，而東方未明和……和那個人也離他而去……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麽執念？他究竟在做什麽？這麽多人命、這麽多事，他一遍遍夢回，一遍遍問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麽，究竟後不後悔……”

不要說相思，誰也沒有見過白羽帝這幅模樣，他一直在說話，不停說，起先還思路清晰，能聽懂他要說的，漸漸的便只知道他絮絮叨叨不知在說什麽，但他言語間的哀痛惋惜，臉上的懊悔愧疚，再沒有掩飾，簡直叫相思看來也心碎。

如果說平日裏的白羽帝像中容侍衛一樣戴著一副面具，無形的面具。年覆一年，面具戴的太久，已經成了白羽帝的另一張臉，那麽此刻，他終於肯剝開那層皮，取下那個他不願戴的面具。

相思卻發現，有時候看清了面具背後的血淋淋，未必是好事。

“父帝……”相思輕喚。

白羽帝不理會她，雙手在身前好似在撫琴一般。

小淇奧清脆地叫了一聲：“爺爺！”聲音裏卻透著恐懼。想來白羽帝從未有過這樣的失態，這模樣嚇到了他。

白羽帝猛然回過神來，只定定看了一會兒相思和淇奧，似在思索他們為何在此，一瞬後才開口，好像老了幾歲一般，滿面倦容、聲音疲憊不堪，“孤還欠你和頊彧那孩子一些東西，你過來。”

相思沒太懂他的意思，卻也不違背，上前去道：“父帝，你累了，先休息吧。”

白羽帝卻很執拗，轉身拿了一卷畫軸，遞給相思，“拿著它，去朝雲殿。”

相思疑惑，“這……”

“去，朝雲殿裏的人會告訴你一切。你和頊彧自會明白一切。”白羽帝揮揮手，閉上了眼。

相思見他十分勞累傷痛，也不忍再說什麽，便躬身行禮，“是，相思知道了。淇奧，來，給爺爺磕頭。”

淇奧跟在相思身邊的時日很長，自然聽話，規規矩矩跪下磕了三個頭，“爺爺好好睡，淇奧告退了。”

白羽帝再沒有說一句話。

相思出了停光臺，不敢多耽誤，命浴夕護送淇奧回宣古齋，又要她將高辛澹幾人都找來朝雲殿外相見，自己趕往朝雲殿。

朝雲殿外，一羽早早候著，見到相思便迎上來，低聲說：“屬下奉命護送九王子妃進入朝雲殿。”

護送？

相思看一眼一羽，低聲問：“一羽將軍，朝雲殿內住的人可是九王子的母妃玥妃？”

一羽不回答，只走到朝雲殿門外單膝跪下，朗聲道：“屬下一羽拜見玥妃。”

相思站在他身後，對朝雲殿中的玥妃滿是好奇，等待這扇門開啟後走出玥妃，卻久等不來，反倒等來了一個侍女。

那侍女一張瓜子臉，雙眉修長，膚色雖然微黑，卻掩不了姿形秀麗，容光照人。她穿了一身粗麻布衣，立在門邊。

一羽是白羽帝親信，見她卻也微微點了一下頭，“雲陌姑娘。”

這個叫做雲陌的侍女將他毫不放在眼中，只道：“月姬不願見人，你是知道的。”

相思聽她稱呼玥妃為“月姬”，便只以為這丫頭是玥妃的陪嫁丫頭，所以趾高氣昂些也不足為奇，上前道：“雲陌姑娘好，我奉命前來拜見母妃，請雲陌姑娘通傳。”

雲陌眼光一掃，只看了一眼相思，“你就是梨相思，九王子妃？”音調拔高，頗有些不屑。

這丫頭十分不講規矩且對人十分不客氣，在中容當真少見，好在相思也不是講究虛禮的人，朝她點了一下頭。

雲陌道：“九王子妃也不例外，整個平遙城都知道月姬誰也不見，請回吧。”轉身要進殿去。

相思縱身上前，手腕一繞便抓住雲陌的肩，手上沒用力，只是想留人，卻不想雲陌一抖肩，竟將相思震開了！

相思自幼習武，雖談不上高手，但尋常人是絕傷不了相思的，更別說僅憑借內力就將相思震開，難怪雲陌如此張狂！

“朝雲殿連白羽帝也不敢硬闖，你竟然想試一試麽？”雲陌冷笑。

相思自知不是對手，道：“白羽帝前往草甘嶺歸來，在停光臺與我說了一些事，我慕名而來，想見玥妃一面，求玥妃看在白羽帝和瀚的面子上，見一見晚輩。”

雲陌不理會她，又要進殿去，卻忽然聽見殿內傳來一個溫軟、輕柔的女聲：“雲陌，請她進來。”

雲陌頗有些驚訝，卻也只得側身讓路。

相思躬身行禮，“多謝玥妃。”

待進入朝雲殿，相思才註意到這偌大的殿宇，竟然只有雲陌一個侍女，連侍衛也不曾有一個。可見，玥妃從不見人是真的了。

相思緩步前行，在內殿內站住了，又一次躬身道：“晚輩梨相思拜見母妃。”此人不單單是白羽帝的女人，也是高辛瀚的母親，相思自該行此一禮。

待起身後，相思卻見湘妃塌上側臥一女子，相思什麽都來不及想，腦子裏一個巨震，已一片空白。

“你……”

相思到此，腦海中所有的謎團好似都解開了，不知是不是，見到玥妃的一瞬，在中容發生的所有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玥妃見相思這樣看著自己，倒也不生氣，只是理了理耳畔碎發，莞爾一笑，笑容中卻帶著幾分苦澀，平淡無奇拋出一句話來，再一次將相思拖入震驚。

“我很像明堯皇後吧？”

是，相思時常得見明堯後，盡管已多年不見，但任憑誰見過明堯後那樣的一個傳奇女子都不可能忘記她的容顏。

玥妃長了一張和明堯後一模一樣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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