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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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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多少癡情女】

北狄綿亙二十二年,北狄族長綿亙崩,北狄正式歸入天命。

同年,天命神武三年,武舜帝接替北狄族長綿亙之位,將北狄正式劃入天命版圖,同時改年號神武為奉天,追已逝族長綿亙謚號為北狄慈孝帝。

自此九州大地分中原中容、南都天命、蜀西渾夕、東南東胡,四國鼎立。

一個女子手臂上挽著食盒,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袍,垂著頭快步往前,時而擡頭看一眼山路,只能從黑袍和面紗之間隱約看見一對丹鳳眼。

女子行至紫金山山腰處,數十名黑堯衛突然竄出來,頃刻間就將女子團團圍住了。

“做什麽的?”一個黑堯衛厲聲問。

女子緩緩擡頭,將面紗去掉,黑堯衛立即齊齊跪下,“拜見娘娘。”

此女正是高辛檀。

“請諸位行個方便,本宮做了幾碟小菜,給皇上送去。”

一個黑堯衛見她又往前去,往後挪了幾步,匆忙說:“娘娘留步!皇上吩咐了,在紫金山紫霞洞為北狄慈孝帝守靈十日期間,各宮娘娘還是外臣皆不見。娘娘還是……”

高辛檀並不驚訝,站定,“是嗎?本宮怎麽記得,昨日傍晚鎮國大將軍索昌隆曾上了山入了洞?還有今日一早,好似東胡國巫女姬雙也上了山?”

幾個黑堯衛對視一眼,頗為難道:“不、不錯的……娘娘所言不錯的……只是……”

高辛檀莞爾一笑,“無妨,本宮不為難你們,皇上幾時餓了,本宮再上山。”

“謝娘娘!謝娘娘!屬下這便護送娘娘下山去紫金鋪休息?”黑堯衛千恩萬謝,心中只感激這主子實在好心。

“不必。本宮在這裏等著。”

黑堯衛立時楞住了,也不知這是算好還是不好,卻也才明白,這位和善的主子雖然比鎮國大將軍權勢低些、比巫女溫柔許多,但卻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皇上下死令不許人上山入洞,可前面那兩位就是不怕死,那也沒法子,如今面對這麽一位步步生蓮、溫柔可親的娘娘,有誰又忍心對她兇一句?更不忍心見她去惹了皇上不快,白白送死。

“娘娘,皇上吩咐了,不許人上山的。皇上只說‘十日內,紫金山附近二十裏內朕不想看見任何活人’,屬下們也是無可奈何,娘娘還是……”

高辛檀柔聲說:“鎮國大將軍不也好好下山回天命去了?”

“這個……”黑堯衛實在說不出“國事畢竟為重,大將軍有國家大事要奏稟,皇上想來也不會怪罪了”。

“皇上這一日什麽都沒有吃,你們是清楚的。”高辛檀並不多說,但字字句句都在要點。

黑堯衛正為難時,只聽不遠處紫霞洞口處傳來女子的聲音,“皇上請娘娘入洞。”

黑堯衛立即放行,聞言高辛檀拈花一笑,提起食盒,快步往紫霞洞去。

待走近了些便聽見洞內傳來琴聲,高辛檀一聽便知是軒轅頊彧在撫琴,倒很驚訝,走到洞口,見燭光守在洞口,“拜見娘娘。”

高辛檀上前道:“皇上一直不曾出來?”

燭光點頭,“回娘娘,是。”

“可吃了東西?”

“回娘娘,今晨姬雙姑娘送來了小菜和清粥,皇上卻沒有吃一口,都還好好放在洞內。請娘娘勸勸皇上吧,石門已閉,是再也開不了了的。”

高辛檀似笑非笑,神情發怔道:“若是勸得了,又何必我來勸?”又道,“你拿著食盒吧,他既不吃,拿進去也不過是擱著。本宮進去瞧瞧。”

高辛檀往山洞內行去,剛入洞便覺得周身是一股冷氣沖來,與那一日相同。可她獨自走在洞內,卻想起許多那一日所見。

尤其是那個眼神。

只有在他看著她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那樣的眼神,那麽平和、溫柔,而又珍惜。好像不管他們置身何地、不管他們身為何人,他都只看得見她。

有時候,不需要說什麽,只是一個眼神就夠了。

可她又不明白了,如果他心中的人是她,那他為何不娶了她?他們同為一國人,他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只要他想,誰又能拒絕?何況他從來讓人難以拒絕。

還有,如果他對自己無情,那玉戒又是什麽意思?在中容停光臺上他低吟淺誦的那首詩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人的一顆心真的可以分作這麽多份嗎?

高辛檀走的越近,琴聲越清晰,漸漸她便聽清了琴音,她從未聽過這支曲子,只是曲調雅致平緩,但總隱隱透著一股悲涼。

走到內洞時,高辛檀見他盤腿坐在幹涸的水池裏,膝上放著那架只剩一根弦的水黛琴,脊背挺得筆直。他身邊不遠處坐著姬雙,姬雙側坐在地上,枕著水池邊緣正在酣睡。

“雙兒睡了,送她去紫金鋪,護好她。”軒轅頊彧突然開口,也不知在和誰說話。

暗處出來一個女子,正是宵明,走上前去抱起姬雙,絲毫不費力,行禮道:“是。”便大步走出去,對高辛檀視若無睹。

高辛檀上前,行禮,“臣妾拜見皇上,皇上萬歲……”

“不必多禮。”他依舊在撫琴。

高辛檀見他連回頭看自己都不看,登時覺得原先以為父帝是世上最清冷的人,如今看來,他比起父帝還要孤冷幾分。父帝的清冷來源於他看透一切,而他的冷來自他什麽也不想看。

但她也很清楚的明白,不論多冰涼的心,終究可以融化。

“臣妾有話要單獨和皇上說。”

軒轅頊彧微微點了一下頭,暗處出來了四五個女子,想來都是暗衛、隱衛,一一退出去了。

高辛檀見此刻洞中終於只剩他們二人,待氣氛緩和一些,便緩步上前,說道:“這曲子甚好,只可惜我見識少,竟聽不出是什麽名曲。”

軒轅頊彧手上一刻不停,反反覆覆在奏同一曲,不回答。

高辛檀走近了,站在他斜後方,見他依舊只顧垂首撫琴,便道:“我知道你擔心相思的安危,但你可知同樣也有許多人正擔心著你?天命的百姓、天命的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這些人你不在乎,那麽昌隆、雙兒、澹哥哥、瀚,還有我,你也一點不在乎嗎?”

“我在乎。”

高辛檀聽他開口,稍稍安心一些,道:“既然在乎,請你吃一些東西,也請你回青城去,好不好?頊彧,看到你這樣子,我真的很擔心。”

琴音終於停下。

好一會兒後軒轅頊彧才開口說話,“這支曲子原就不是什麽名家名曲,是我閑來時自己彈的。”說的話無關緊要,回頭看著高辛檀才道,“你的話不錯。正如你也清楚,這石門打不開,不管我用什麽法子,它始終打不開!但我卻還要想盡辦法打開它,不惜一切代價。”

高辛檀問:“你就一定要破門嗎?”

“是。”軒轅頊彧不等高辛檀問便說,“檀,你可知道,我面對這道厚厚的石門是什麽心情?那一日就在這裏,就在我眼前這個地方,相思只離我一寸!我伸手便可拉住她,我已經拉住她的衣裙,卻沒能……她此刻是……是死還是活,我不知道……她就在這石門之後,後面有什麽?我不知道。她會面對什麽?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須破門,因為不論死活,我一定要見到她不可!”

“公主在你心裏,真的……這麽重要?為了她,你堂堂天命武舜帝,在這個山洞裏長居,你這樣做,真的好嗎?”高辛檀言語間帶了幾分氣怒,她不得已問出口的問題,卻害怕聽他的答案。

“公主在我心裏一點不重要,相思在我心裏,很重要。我曾答應她的爹娘、也答應她,一生一世都會保護她、照顧她。我不能食言,不論我是武舜帝,還是軒轅頊彧,又或是一個男人。”軒轅頊彧說完,轉頭不再看高辛檀,“我知你是好意,也明白你的擔憂,檀,不必再勸了。有些事,你不會明白的。”

“我若明白呢?”

高辛檀苦笑,見他不答,說道:“你這樣守在這裏,就能找回相思來嗎?你找了諸多借口騙過了天下百姓留在這裏,卻守著這石門無計可施!你和她一門之隔,卻就是永遠難以相見!也許不明白的那個人是你呢?”

軒轅頊彧聞言,赫然回頭,本來眼中帶了幾分怒氣,但見高辛檀已經雙眼含淚,便心軟幾分,只是自嘲一笑,神情怔怔道:“也許,不,不是也許,是我的確不明白。”

“南都有花,色若雪兮。朔風哀哀,比翼難飛。欲折花兮,奈之若何。朔風凜凜,終不離兮。”高辛檀念完,淚水沿著臉頰流下,竟匯成兩股水流,源源不絕,喃喃道,“我怎麽會不明白?我只是真的不確定,頊彧,你心裏真的有我嗎?”

聞言,軒轅頊彧神情大變,“你如何會知道這……”稍稍頓了頓,隨即恍悟,心中千回百轉之後,喃喃說道:“原來如此。”

高辛檀突然躍進水池,跪在軒轅頊彧身後抱住了他,“欲折花兮,奈之若何。頊彧,你我已是夫妻,花堪折時直須折,又何來比翼南飛一說?究竟為何?”

軒轅頊彧放好水黛琴,轉身扶住高辛檀的肩,柔聲說:“檀,其實這首詩……”

“頊彧,你不要再逃避好不好?我不是雙兒,不會被你幾句好話便糊弄過去;也不是高辛嬙,只需要名利地位就夠了;也不是杜蘅,總是對你百依百順;更不是冷宮裏的西陵荃,甘心從此落花人影兩相對。我不是那些為了其他原因嫁給你的人,我想做你的妻子。你明白嗎?我想做你的妻子,不是妃嬪皇後,是妻子!”

“檀,你冷靜一點。你聽我……”軒轅頊彧道。

高辛檀急急打斷他的話,“不!你又要說好話哄我歡喜?成親當晚你拋下我來到北狄,為了國事天下我可以忍,但為何你可以帶著別的女人來,卻把我留在宮裏?”

“檀,你冷靜一些好嗎?”

高辛檀嚶嚶哭泣,“成親多日,你……”說到這裏已是她身為王姬最後的底線。她很清楚,後面的話她永遠說不出口。

軒轅頊彧明白她要說什麽——成親多日,不要說當日的洞房,他們甚至連擁抱、親吻都不曾有過。

高辛檀是中容國王姬,亦是女子,需要夫君疼愛。可軒轅頊彧給了她地位名聲、榮華富貴、安穩依靠,卻惟獨遲遲不給一個真正地承諾。

——表示她高辛檀,從此是軒轅頊彧的女人的承諾。

太殘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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