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脈此情誰訴】

走回殿內，相思依舊用毯子蓋著頭，軒轅頊彧徑直推開窗戶，行至床榻邊，緩緩坐下，卻不看著相思，反倒看著窗外。

“給你講個故事吧。每年立冬之日我都要趕到地隱城去祭拜義父和錦秀姨，有一年是爹娘陪我一起去的。他們瞞著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和我趕到地隱城，在義父的衣冠冢前，我是第一次見到娘無聲落淚、爹黯然神傷。”軒轅頊彧娓娓道來，好似在說一個很久前的故事，故事裏有他的過去，還有很多很多難以言說的情緒。

“爹娘在我眼中如同神明一般，他們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厲害的人，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為了同一件事這樣悲傷而無助。當時我還小，我問娘‘你為什麽要哭’，娘不答，將我抱在懷裏嚶嚶哭泣。我對她的哭泣半懂不懂，卻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悲傷哀痛和那種無助、茫茫不知所依的淒苦。就在那一刻，我靠在娘懷裏，暗暗發誓，我要像爹一樣強大，不，我要比爹還強大，有足夠的力量和能力去保護娘，去保護每個我在乎的人！所以我從那時起，跟在爹娘、你爹、師父身邊，真正開始學怎樣去變強。”

軒轅頊彧自嘲笑起來，“但我還是慢了。爹娘假死遠走、你爹離世、師父的身子越來越差……就在那支箭射向你的時候，我終於明白娘的落淚、爹的神傷。你空有一身本領，卻就是無法保護你在乎的人，那才是他們無助的根源。”

相思聞言，緩緩拉開毯子，雙眼已經溢滿淚水，定定看著軒轅頊彧。

軒轅頊彧卻還是不看她，道：“昌隆曾問我，為何對世間女子這般心軟，我不能回答他，因為我不想告訴他，我曾見到堅強如我娘一般的女子那般淒苦無助，那種感覺，能令見者心碎。”

相思哽咽，“頊彧，別說了……”

軒轅頊彧嘴邊卻依舊帶著笑意，“不過此時我真的好慶幸。”他側頭看向相思，眼神溫柔而寵溺，“你還在。盡管你傷未愈、臉色這樣不好，但你還在。”

相思的眼淚流出來，“我沒事，我很快就可以站起來踢你了，真的。”

“慶幸我有能力救你。”軒轅頊彧伸手輕輕拭去相思的眼淚，“相思，往後不要再這麽殘忍地丟下我。”

聞言，相思想起叱野扯了扯嘴角道：“我從來不想死，更不想丟下你，但和你一樣，我有讓我寧願犧牲性命也要保護的人。”頓了頓，自嘲道，“可惜我不夠強大，面對那支箭，我只能選擇用我的身體去擋。”

軒轅頊彧想問“他就這麽重要嗎”，卻看見相思眼中的堅定，不忍問出口，反倒問：“若有一日那支箭飛向我，你也會這樣義無反顧救我嗎？”

相思點頭，“當然。”

軒轅頊彧臉上透出笑意，彈了一下相思的額頭，“用不著！這麽多隱衛、暗衛，你當我白白訓練的嗎？”

相思揉著頭，嗔道：“你以為我稀罕？再說了還有杜蘅、燭光她們……對了，你真的肯要絲蘿嫁給二木？”

軒轅頊彧有些奇怪，“難道不是你希望他們成親的？”

“自然希望！絲蘿是真的喜歡二木，二木性子木訥，一時不知道自己的心，但他會發現絲蘿的好。可是絲蘿跟在你身邊許久，一定也知道你的不少事，你肯放她去北狄？”相思道。

軒轅頊彧笑道：“原來是擔心我。無妨，且不說我信得過絲蘿，再者說我的事雖然覆雜，卻沒什麽見不得人，若有人拿來對付我，後悔的肯定是他們。”

相思笑，“這話可真夠自信的！”卻伸手握住軒轅頊彧的手，“謝謝你。”

軒轅頊彧癟嘴，一副思考的樣子，“就這麽簡單？只是一句謝謝？哎，怎麽說也該親我一下以表感謝吧？”說著還不忘指指自己的臉。

相思擡腳就踹他，“親你？我踹死你還差不多！少拿你哄杜蘅、西陵荃、檀姐姐、雙兒那些女人的法子對付我，我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軒轅頊彧被她踢中肚子，捂著肚子道：“病了還這麽大力！當心嫁不出去！”

相思揮拳頭，“你再說一句！”

“不說，不說！”軒轅頊彧握住相思的拳頭，笑著說，“說真的，相思，你可有喜歡的人？或是想要和他永遠在一起的人？”

“問這個做什麽？”相思反問。

軒轅頊彧臉上嬉鬧的神色褪了些，“難道你不覺得，其實你不嫁人，也挺好？”

“不嫁人？為什麽？”相思奇怪地問。

“嗯……”軒轅頊彧蹙眉，似在思考，好一會兒才說：“沒什麽，只是我想象不出來你嫁人後相夫教子的模樣。”

相思瞪著眼睛，笑罵：“你竟敢含沙射影說我沒人要！”

“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軒轅頊彧笑，“反正你是我天命的公主，不愁吃喝，嫁人做什麽？萬一那男人薄情寡義，傷你心豈不是不好？”

“那我就找一個重情重義的。”

軒轅頊彧將相思的手放回毯子下面，掖了掖毯子替她蓋好，“好法子。找一個願意一輩子照顧你、保護你的人，他永遠將你放在心裏，永遠不會傷害你。”

相思看著他笑，“你今天怎麽怪怪的？”

軒轅頊彧躊躇半晌，剛要說話，突然殿門被人一腳踢開，他和相思扭頭看去，宵明和燭光跌倒在地，浴夕和攬月手執武器，圍住了一個黑衣男子。

“叱野？”相思大驚。

叱野看來，視線緊緊定在相思身上，半晌，叱野臉上透出笑意。

“又是你。”軒轅頊彧不動聲色地將內力全部匯聚在手心。

相思感應到他的殺心，突然伸手握住軒轅頊彧的手，朝叱野喊：“你來做什麽？快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氣了！”

叱野見他們握著手，登時吃味，卻知道相思擔心自己，道：“我來看看我媳婦活過來沒有，看也看到了，順帶告訴武舜帝一聲，伐北侯已經集結五萬大軍在汴城，你國事不管，牽著我媳婦的手做什麽？”

軒轅頊彧本來心中有氣，卻聽叱野的話有幾分吃味，當即化去內力，反手握住相思的手，笑看著叱野，“你是渾夕人，卻將軍情告訴朕，不怕被冠以叛國的罪名嗎？”

叱野哼道：“老子不是渾夕人，告訴你這個消息是不想欠你恩情，你救了我媳婦，總該謝你一謝的。”

相思忙道：“消息也帶到了，快走！”

叱野又深深看相思一眼，道：“不要忘了你的誓言。”說罷轉身跑走。

燭光問：“皇上，要追嗎？”

軒轅頊彧搖頭，“不必。黑堯衛由燭光暫時統領，原先門巴的親信一律斬殺，宮中守衛加強巡視。再增派三百黑堯衛日夜不休守住映秀殿。”

“是！”

等她們出去，相思道：“沒必要這麽多人守著我。”

“叱野兩次入宮都來去自如，是黑堯衛的疏忽，他不會害你，但難保有人能像他一樣進來，取你性命。”軒轅頊彧松開相思，扶她躺好。

相思看軒轅頊彧一眼，“你不想問他……”

“你想告訴我嗎？”

相思微微搖頭，“等時機成熟，我就告訴你我們的事。”

軒轅頊彧苦笑，不再說話。

相思只得岔開話題，“你方才有事要告訴我，是什麽事？”

“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說吧。”

“快說！”

軒轅頊彧無奈，便道：“兩件事，一件和你有關，一件和我有關。”

“和我有關的事。”

軒轅頊彧道：“西陵中天為了陷害塗山世家，自稱身中劇毒想陷害你，我將計就計下詔命他在家休養，還把西陵荃也趕了回去。不過這只是緩兵之計，我準備繼續將計就計，順著他。”

“怎麽做？”

“你不是莫非仙的徒兒嗎？藥王還是毒王都可以，攝政王既然中毒了，朕很是掛念，等你身子一好，便去替他看看，順便幫朕一個忙。”

相思瞇著眼，“要我一個大夫給人下毒，你真說得出口。”頓了頓，壞笑道：“不過我很樂意給他下毒。”

軒轅頊彧道：“我想過了，明著來我們贏不了他，因為我們不夠陰狠。既然如此，我便順著他，讓他真正中毒而死。但他很謹慎，你一定要有萬全之策才可以動手。毒藥必須無色無味，最好銀針試不出來，否則就不要動手。”

“是好法子。他自己說的中毒了，你下旨要我去解毒，諒他也不能說什麽。至於毒藥的事，你就放心吧，我既然是毒王和藥王，想做出個無色無味的毒藥，不難。”

軒轅頊彧頷首，“昌隆一直在監視他，你身子一好就立即準備，不要再等。”

“好！還有一件事呢？”相思決定今晚就開始研制毒藥。

“我……準備迎娶高辛檀。”

相思先是驚訝，後是高興，最後全部變成疑問，“你要立她為後，以此拉攏羲和部？這倒也不是壞主意……”

“這只是我的想法，如今天命和渾夕只怕免不了大戰一場，我想知道如何能拉攏羲和部的同時也不叫常曦部倒戈向渾夕。單單娶高辛檀是不夠的。”

相思沈思片刻，“再娶高辛嬙。”

軒轅頊彧一怔，立即說：“不可！若非是昌隆給我分析了一大通道理，我連高辛檀都不肯娶！”

“什麽道理？說來聽聽，沒準兒我也能分析分析，勸你娶高辛嬙呢？”

軒轅頊彧瞪她一眼，卻道：“高辛檀多次幫我，你應該也都心知肚明。這一次若非是她用香救你，我真的不確定師父趕來時能否救回你性命。我本想用別的事感謝她，贈她金銀，昌隆說太俗氣，她不會收；贈她書畫，我可以為她畫很多畫，昌隆說不夠，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做天命的公主，甚至可以割城給她，可這個天下不是我，是天下人的，我沒權利這麽做……後來……”

“後來你也發現了，除了你娶她、照顧她一生一世，你沒有辦法回報。”

軒轅頊彧面露自責，捶了一拳床榻，暗自罵了一句什麽。

相思道：“那就娶她吧。”頓了頓，“帝王心中哪裏還能有個人小愛？你心裏需裝下的是天下，這些事情與天下一比，早就微不足道了。”

軒轅頊彧不語，濃眉緊鎖。

“實在不能忍受的話，你娶她們兩個，中容王姬本該做皇後，但兩部都不能偏袒，當然不能都做皇後，所以都不做皇後就是了。你做不到只娶一個，卻可以做到皇後是你所愛。”

軒轅頊彧嘆氣，又看著相思微笑，“好了，這些事我會再想清楚一點，你好好休息吧，我去陪雙兒練箭了。”

“雙兒？”

“對了，你不知道，她和檀都在宮裏，住在杜蘅那裏。”

相思大喜，“叫她們來陪我！”

軒轅頊彧笑，朝相思深深一鞠躬，“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正好我可以脫身！”說罷便轉身往外走，朝宵明浴夕、攬月吩咐，“旁人不許探望公主，打擾公主休息養病，你們守好。”

“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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