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是春閨夢裏人】

回到青城皇宮，軒轅頊彧來不及休息，先是批改那幾日的奏章。這幾日外出乃是秘密，對外只說他身子不適不宜早朝，朝政不可空置，他一回到映秀殿便立即批閱。

待忙了一日，杜蘅一早到映秀殿熄燈，卻見軒轅頊彧趴在桌案上睡著了。杜蘅輕輕上前吹掉了快要燃盡的蠟燭，用披風蓋住軒轅頊彧。

也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

自己命苦，又是個孤兒，在宮裏做雜役也時常被人欺負。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杜蘅跪在雪地裏修剪梅花，兩只手已經凍得開裂，可無人來叫她停下。

她想著偷懶片刻，等身子暖和了再來，正要起身，卻被不知道哪裏出來的老嬤嬤一腳踢翻在地，緊接著被擰住了耳朵，一通臭罵扭打，疼得她死去活來。

正在杜蘅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被打死的時候，她聽見一個帶著稚氣的男聲，朝這邊喝道：“住手！”

老嬤嬤跪下來請安，她才知道，救她的人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走到她身前，杜蘅不敢動，伏在雪地裏發顫，卻見一只手伸到自己眼前，“父皇幾次嚴查宮中私刑，不想還是難免錯漏，你可有事？”

杜蘅忙道：“奴婢不敢。”

太子殿下卻蹲下身來，杜蘅只覺身上一暖，才發現太子的黑裘罩在了自己背上，嚇得一顫。

“宮中嚴禁私刑、酷刑，這老嬤嬤是明知故犯吧？本宮看也不是第一天打你了？當真狠毒！來人，把她關起來。”他說完，看著杜蘅道，“女子如花，本該叫人捧在手心裏疼惜，就算是丫頭婢女，也無須受此罪。你叫什麽名字？”

“回太子殿下，奴婢，奴婢叫……奴婢沒有名字。”她騙了他。

太子微微蹙眉，好似明白她的心思一般，笑問：“那你想叫什麽名字？”

從沒人問過杜蘅“你想”，何況是這樣高高在上、不可觸碰的一個人。“奴婢……奴婢蒙太子不棄，願終生伺候太子殿下！請太子殿下賜名。”

太子軒轅頊彧想了片刻，笑問：“‘杜蘅’可好？杜衡（一味藥材）氣芬芳，恰如女子；味辛辣，只盼你往後能夠護己。”

“奴婢杜蘅謝殿下賜名。”

軒轅頊彧微微動了動，杜蘅慌忙跪下，“奴婢失禮，驚擾了皇上。”

軒轅頊彧瞇著眼看了她一眼，卻溫和道：“無妨，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還有一個時辰就是早朝。”杜蘅道，“奴婢伺候皇上梳洗？”

軒轅頊彧起身後跪坐在銅鏡前，杜蘅輕輕替他綰發，卻見軒轅頊彧神情嚴肅，好似在想什麽，杜蘅便道，“皇上，大司馬攝政王近幾日都告病在家，並未入宮。”

“你倒是知道朕的心思。”軒轅頊彧一笑，拿起玉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朕知道，這只是暴雨前的平靜罷了。”

“那皇上可有對策？”杜蘅問。

軒轅頊彧道：“暗衛既然都有問題就不能再用。你命絲蘿聯絡隱衛，把宵明和燭光接入宮裏來。”

“是。”

軒轅頊彧又道，“你再親自去……”卻突然想起來什麽，改口道，“登基前朕交給你的暗格木盒在哪裏？”

杜蘅看了看左右，低聲道：“皇上說事關緊要，奴婢偷偷放在安全處，無人知曉，請皇上放心。”

“去拿來。”

軒轅頊彧手捧著暗格木盒，久久不動。杜蘅站在一旁看著他，上前一步，研墨。

“不必研墨，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杜蘅稍稍遲疑了一瞬，這才放下東西，行禮道，“奴婢告退，奴婢就在門外守著。”說罷便出去了。

軒轅頊彧目視暗格木盒，木盒上刻著一株草，名為絳珠。他還記得，和爹爹在乾坤殿內談完，娘將這個木盒遞給自己。

“小彧，盒中有三個錦囊妙計，日後爹娘不在你身邊，你若遇上了難以抉擇、難以對抗的事情，便打開木盒。”

“什麽時候都可以打開嗎？”

“不到萬不得已、事關社稷、牽扯你性命的時候，不要打開。”

“只有三個，怎麽夠我用一輩子？”

“小彧……娘盼著你一生都沒有機會打開盒子。凡事都靠你自己去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要知道，爹娘總是相信你、陪著你的。”

“兒子記住了。”

娘，你不是說你一直陪著我嗎？那你告訴我，此刻我要不要打開盒子？

朝堂內憂外患。外有三國覬覦，中容兩部養精蓄銳，在白羽帝帶領下必然銳不可當；渾夕藩王眾多，人才輩出，渾夕王一生戎馬，也不可小覷；北狄雖是師父統領，是為盟友，但正因如此，天命更多了一份不可少的責任。天命四大世家，鬼方隱退、塗山龜息、赤水盟友、西陵敵對。局勢看似有利，但縱然如此，單單一個西陵中天，已將社稷置於危難，將皇權攢在手中！

師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梨莊主命喪於渾夕伐北侯之手；昌隆進退兩難，不知能否順利掌控赤水世家；相思也站在風口浪尖，稍有不慎就會受到牽累。

娘，如今社稷危在旦夕，我、我身邊的親友皆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回答我、你告訴我，現在是不是打開木盒的時候？

軒轅頊彧握拳，緩緩垂首，也不知他在掙紮什麽。許久許久之後，他的手送開，輕輕撫上木盒，一一撫摸過木盒上的絳珠仙草，最後手指停在了盒子金鎖邊。

啪。

清脆的聲響響徹映秀殿，木盒開啟。

“相思，你說句話呀。”姬雙第一百零二十四次重覆這句話。

相思依舊不語，只是窩在床榻上靠著嗚嚕發楞。她維持這個狀態已經兩天了，除了吃飯睡覺，她一言不發，在昌隆府裏形如木偶，魂不守舍。

姬雙又道，“相思，你說句話呀。你當我是姐妹嗎？我很擔心你，昌隆也很擔心你，你發楞兩日了，你在想什麽？”

“就是什麽都沒有想才是發楞啊。”相思喃喃道。

姬雙哭喪著臉說：“我知道我闖了禍，我害了你們，我知道錯了！我知道，昌隆生我的氣所以不和我說話，你也生我的氣所以不理我是不是？那麽……頊彧哥哥也生我的氣了？”

相思見她一副委屈擔心的樣子，搖頭道：“我們沒有氣你。”

“你騙人。”

相思伸手，示意姬雙上塌，姬雙蹬掉鞋子，翻身坐在相思身邊，“相思，我能幫你們做什麽？不管是什麽都可以！”

“雙兒，好雙兒，你不用幫我們做什麽，因為眼下我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雙兒，我想聽你說說你的事，你家裏的事。”

聞言姬雙松口氣，朝相思笑，“這還不容易麽？躺下，我們躺著說！好姐妹說話都是躺在一起，悄悄說。”

相思被她神神鬼鬼的模樣逗笑，靠著嗚嚕躺下了。

姬雙翹著二郎腿道：“我是天虞族人，先前我們屬於若水族，是綿亙族長重整北狄之後，天虞族才自成一族。我媽媽是天虞族巫女，她……”

“媽媽？”

姬雙笑著解釋，“‘媽媽’就是你們說的‘娘親’。天虞族人都是這麽叫娘親的。”

“媽媽？真好聽。”相思溫和地笑。

“我的媽媽是天虞族巫女，叫慕容芄蘭，我的大舅舅是當年天虞族第一任族長，叫做慕容淒辰，可他早年就過世了，我也未曾見過他，如今的族長是我的表哥，叫慕容慶都。媽媽說，舅舅的幻術很厲害，可舅舅心術不正，再厲害也沒用……”

相思點點頭，“我聽師父說過，天虞族的巫蠱之術比若水族要厲害許多。”

“你們叫邪術，我們叫幻術。這種蠱術很奇怪，有些像妖術，加之早年天虞族人盡做壞事，所以九州人都叫邪術。其實幻術也可以治病救人，做好事的。”姬雙連忙解釋，生怕相思把自己當做壞人。

相思道：“這我明白，師父也常說，毒用在好事上可以救人，藥用在壞事上也可以殺人。善惡只在於人，而非外物。”

“說得對！”姬雙讚，又道，“前幾年表哥他主張外擴，想要起兵攻打其他幾國，擴張北狄。可媽媽不肯，她總說，和為貴。表哥還因此生我媽媽的氣呢！”

“是這樣……我知道，師父主張對外懷柔、對內自足，師父不許出兵，天虞族可以擅自出兵嗎？”相思問。

姬雙聳聳肩，表示不知。

嗚嚕忽然仰起頭來，相思便知有人來了，門外傳來索昌隆的聲音，“相思，快出來，皇上宣你入宮。”

相思看一眼姬雙，趕快下榻，“來了。”

姬雙低聲問：“是什麽事？我也想去，我好久沒有見到頊彧哥哥了，我可以去嗎？”

相思道：“只怕他找我不是去玩的，你還是在這裏待著吧，可以叫昌隆陪你練武。”頓了頓，“但是不要再偷偷跑出去。”

姬雙吐吐舌頭，點頭。

出了屋子相思就問，“發生了什麽？”

索昌隆看她精神不錯，道：“還以為你一蹶不振了……我也不清楚怎麽回事，但他只宣了你入宮，沒叫我。”

相思有意裝作沒聽見前一句話，聞言也疑心道：“是嗎？那不管，我先去瞧瞧。你們就在府中等著，有事我會及時要哼唧回來報信。”

“好。你自己小心。”索昌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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