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閑平地起波瀾】

山花節又到了。

去年之約，今年駱子箐相見。

死約會，不見不散。

絹布上只有短短三行字。

前兩句寫的十分有深意，相思不禁想起之前叱野送來的一封信，信上說：

——每年山花節，渾夕的姑娘們就穿上最好看的衣裙，吹蘆笙、唱山歌，在映山紅樹旁，與自己的情郎相見。

相思明白，叱野在等自己。

可如今天命朝政瞬息萬變，一個不慎，頊彧、昌隆，乃至整個國家都會葬送，相思在想，等映山紅開滿招搖山、駱子箐的時候，她能如約而至嗎？

一面為前兩句哀嘆，一面又為最後一句話笑嘆。

——死約會，不見不散。

相思搖頭輕笑，小心地將絹布捧在手心裏，送到臉頰邊，輕輕蹭了蹭，喃喃道：“今生都是死約會，不見不散。”

嗖——

那東西極快，飛向相思，相思來不及起身，突然一個身影一橫，擋在了相思身前。

鏹！

一聲響，飛來的匕首插在了不遠處的梨樹上，旁邊還深深插著一排搖光針。

“爹爹，是誰？”相思看清搖光針，便知出手救自己的人正是梨瀟颯，湊過去，與梨瀟颯背對背，環視四周。

梨瀟颯雙目淩厲環視四周，揚聲道：“想不到世間竟有殺手刺客敢到梨莊來殺人，真是一絕。”

無人回應。

相思低聲問爹爹：“是來尋仇？”

話音剛落，一把柳葉刀從暗處破空飛來，旋轉著飛向軒轅頊彧的屋子。刀鋒直指窗後隱隱印出的人影。

“不好！”梨瀟颯本以為殺手的目標是相思，此時才恍悟，縱身飛出。

相思順勢朝暗處飛奔出去，力道雖小，但身姿靈活，飛出一排搖光針，朝殺手所在送出去。暗處傳來一聲悶哼，相思料定殺手已搖光針上的鴆毒，擡掌匯聚內力於掌心，攻了過去。

這套梨花姬是至陰之功，女子修煉後越強則強，當年明堯後從梨瀟颯那裏學去，後親授於相思當做回禮。

誰知相思靠近後那人手指直朝相思檀中穴而來，手法之快叫相思眼花繚亂，變化莫測，難閃難擋！相思連連中了他三掌，但發現他打的並非是死穴，便知這些人只是想以自己為餌，引出頊彧。

“走！”

相思直覺身後有長鞭繞住自己腰肢，用力一拉，相思急速後退，低頭一看，認出是昌隆的軟鞭，便喊：“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別管我！”

聲音一出，相思的位置在黑暗中再次暴露，她一心只擔心頊彧的安危，忘了自衛，兩側突然殺出兩道白光，劍鋒挾著疾風而來！

“相思！”軒轅頊彧的怒吼震破黑夜。

眾人皆知，此刻若退，兩劍直插相思腰腹，如若不退，可避開兩劍，但正面追擊而來的那人便再發掌擊中相思。相思方才已受三掌，內裏有損，此刻再也受不住！

生死一線，相思只覺一切都已靜止。短短一瞬，她眼前、耳邊閃過太多太多的話語、場景……

軒轅頊彧滿面驚慌於趕至的護衛身後，他一手推開一個護衛，朝著相思奔來……

“頊彧！”昌隆心知軒轅頊彧要做什麽，怒喊，再也顧不得其他，手扔開了軟鞭，順勢去撈軒轅頊彧，卻並未來得及拉住他。

“護駕！”這一聲不知是誰的喊聲，是個女子，聞言，一眾侍衛群起奔上前來，攔住了軒轅頊彧。

“放開！放開！”軒轅頊彧連踢帶打，雖被侍衛抱住，但拼命掙紮，他在混亂之中定定看著相思，見那兩劍一掌朝相思而去。

她躲不開！而他無能為力！

“相思——”軒轅頊彧撕心裂肺大喊。

嗤！

相思縮著身子、緊閉雙眼，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半晌，四周一片寂靜。

相思的感覺、觸覺漸漸恢覆，她覺得自己被人抱在懷中，睜眼，卻見軒轅頊彧被擋在不遠處的人群中，驚詫地看著這邊。而昌隆也在他身邊用手臂勒住軒轅頊彧，同樣驚訝地看著自己。

是誰？

相思擡頭，還來不及看，身側突然有人飛出來用力一推她，相思跌了出去，一支箭卻插在方才相思站的地方。

“給我圍住梨莊！”索昌隆當即喊。

陸續趕來的梨莊守衛、軒轅頊彧帶來的侍衛上前了十人，頃刻便將梨莊圍住。

“百裏曌！你膽敢壞我渾夕大事！”那女子的聲音有幾分熟悉。

方才推開相思的人正是叱野！

他穿著一身黑衣，臉上帶著一副鬼魅面具，頭發披散，在風中張狂地飛揚，雙手握拳，並無兵器，但渾身皆透著肅殺之氣。

“你渾夕？百裏蒼尚在，渾夕何時成了你的了？”叱野不屑地看去。

“你閃開！”那女子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緩和了一些。

“老子偏不！”叱野雙臂環抱，橫身擋在了相思身前。

“你！”

“我。”叱野又耍無賴。

“你莫非要為了那個女人背叛渾夕？你別忘了，你是誰！”那女人怒道。

叱野笑，“此事與渾夕無關，你自己心裏清楚。不過你要這樣說，好，我綁住雙手和你打，這雙手只為渾夕而戰，我不用就是了！但我百裏曌此刻必須為她而戰！”

叱野的話震住了在場眾人。這突然殺出來的小子性子狂傲，卻無人認得出他是誰，可他名為百裏曌，想必是……他和梨莊又有什麽關系？

那女子很不甘心，卻見如今侍衛皆來，索昌隆、軒轅頊彧、梨相思也就罷了，百裏曌竟然也來插一腳！只得道：“走！”大約五六人隨即沒入黑暗。

“追！”昌隆下令。一眾侍衛立即分為兩隊，一隊留下，一隊追著刺客而去。

相思見刺客已走，轉頭看方才拼死護自己的人，卻見到倒在血泊裏、腰間插了兩柄劍的人正是爹爹！

“爹——”相思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四腳四手爬過去。

聞聲，眾人皆看向相思和已經昏迷不醒的梨瀟颯。

軒轅頊彧神情發怔，須臾才推開眾人，急急道：“請大夫！速速去請北狄族長來！”頓了頓，朝昌隆道，“你親自領人去查，務必找到刺客，活捉，不要讓他們死了！”

索昌隆頷首，“臣遵旨。”便領著人離開。

相思從荷包裏拿出綿亙的靈藥，倒了三粒送入梨瀟颯口中，四處找水，叱野拿起不遠處的水桶，打了半桶，提到相思身邊放下。

服下藥後，梨瀟颯緩緩醒來。

“爹爹！”相思話出口便已淚流滿面。

梨瀟颯面無血色、雙唇慘白，加之一身黑衣和眉眼間永遠的淩厲，顯得十分冷峻，卻對著女兒柔和一笑。

“爹爹，為什麽，為什麽！”相思喊。

梨瀟颯道：“爹爹一生中每一日都在犯險，這世上有多少人……做夢也想取爹爹性命，數也數不清了……人終有一死，能死在女兒的懷中，為你而死，爹爹很……歡喜。”

“不要不要不要……爹爹，你不會有事，師父很快就來！很快！你等等，你等等！”相思緊緊攥住梨瀟颯的手。

“綿亙……來不及了……”梨瀟颯笑，“以他的身子，日以繼夜趕來，只怕他的命也得賠進去……不值得，不值得……”

“爹爹不要說……”相思抽泣。

“相思……”

相思湊近了，趴在梨瀟颯身邊，輕輕理了理梨瀟颯的頭發，“我在。”

“我這一生，唯一負了的人就是你娘……我們的事不與你多講，但你要……要記得……你娘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你要記得……”

“我記得，我記得！”相思連連點頭。

說到這裏，梨瀟颯已經是強弩之末，他看向軒轅頊彧，“來。”

軒轅頊彧立即上前，毫不遲疑地單膝跪在梨瀟颯身側。他一跪，在場的侍衛、守衛皆跪下了。

“皇上……”梨瀟颯又變回了丞相，“皇上，這天下就交給你了……”

軒轅頊彧承諾道：“請丞相放心，朕必當竭盡全力，給天下百姓更好的生活。”

梨瀟颯不動聲色握住軒轅頊彧的手，拉著他的手壓住自己的傷口，力道很大，傷口立即湧出血水，疼得梨瀟颯一顫，他卻沒有吭一聲。

血水很快就染濕了軒轅頊彧的手，順著他的衣袖浸開。

“忍。”梨瀟颯只吐出一個字。

軒轅頊彧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凝視傷口，想起幼時曾偶然見過梨瀟颯身上的傷疤，竟然大大小小、深深淺淺有二十餘處！

忍。

梨瀟颯對軒轅頊彧有多年教育之恩，十幾年的時間裏梨瀟颯教導過他很多很多道理，臨終卻只說了這一個字。軒轅頊彧能明白，只因這個字要做到，難。

軒轅頊彧還沒有回答，梨瀟颯看了一眼相思，這個世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又看向軒轅頊彧，“跪下。”

相思駭得一跳，“爹爹，頊彧他是君，你是……”

軒轅頊彧攔住相思未出口的話，雙膝跪在了地上，道：“您一生如同我義父、師父，對頊彧的教導之恩，頊彧終生不忘！您要交代什麽，頊彧不敢不從。”

索昌隆考慮到在場的人，朝軒轅頊彧低聲提醒，“皇上，你……”

軒轅頊彧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說。

梨瀟颯看相思，“跪下。”

相思不明白爹爹要做什麽，卻也恭敬地跪在軒轅頊彧對面。

梨瀟颯一只手拉著相思，一只手拉著軒轅頊彧，道：“你們發誓，此生不離不棄、互相照應，永遠情如兄妹！”

軒轅頊彧一震，緊緊盯著梨瀟颯。梨瀟颯也平靜地回視他，兩人視線相交，無一人避開對方的視線。

相思看他們神色，伸手拉住軒轅頊彧的另一只手，朝梨瀟颯道：“我梨相思發誓，此生與軒轅頊彧不離不棄、互相照應，永遠情如兄妹！若違此誓……”

軒轅頊彧急急打斷梨相思，道：“我軒轅頊彧發誓，此生與梨相思不離不棄、互相照應，永遠情如兄妹！”

相思朝軒轅頊彧一笑。

軒轅頊彧卻沒有笑，反倒又凝視梨瀟颯，“您可放心了。”

梨瀟颯嘴邊浮出莫名的苦笑，“頊彧，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我明白。”軒轅頊彧道。

“唉！可憐！可憐！”一直一言不發的叱野突然大聲嘆道。眾人聞聲看去，只覺得此人實在失禮，再看他嘴裏說著可憐，但神色卻沒有一點可憐的意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可憐誰！

梨瀟颯看向叱野，什麽也沒說。

叱野臉上的嬉鬧神色突然散去，往前一步，雙眸一頓，朝梨瀟颯點了一下頭。

“好……”梨瀟颯重重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

相思和軒轅頊彧都在想自己的事情，只感覺手上的力道漸漸松開，兩人一起看向梨瀟颯，大喊：

“爹爹！”

“莊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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