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悲風調】

史書載：天命明堯帝二十年，文成武德、絕世風華的明堯帝後雙雙駕崩，謚號明堯神武帝、明堯仙武皇後，兩日後合葬於永陵，舉國哀痛。

六日後，皇太子軒轅頊彧於都城青城皇宮乾坤殿內登基為帝，自封武舜帝，不改國號，大赦天下、賦稅均免去半月。

相思跟著芯芮進入青城的時候，她有些驚訝。

這裏煥然一新，幾乎都要她以為這裏不是青城。這裏沒有她離開時的白色，大街上也沒有低沈、消極、悲傷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所有百姓臉上都帶著向上、積極、充滿希望的表情。

相思微微笑了笑，心中想：頊彧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芯芮在馬背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依舊還是覺得不夠，生怕哪裏突然竄出人來，稍不留神就在她眼皮子下傷害相思。

相思放下馬車的簾子，靠著嗚嚕，“爹爹、姑姑還在天牢，眼下我除了要搞清楚是怎麽回事，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先保住頊彧的命。”頓了頓，“不管他中的是什麽毒。”

相思被全國通緝，身為造反欽犯，不但偷偷進了青城，還要偷偷進皇宮。

在宮門處果真加多了守衛盤查，相思一看均是黑堯衛，猜測十之八九是攝政王西陵中天的人。好在她們早有準備，嗚嚕給裝進了袋子裏，和無數藥材混在一起。相思扮作男子，戴了鬥笠，垂著頭跟著芯芮。

芯芮走到宮門果然處被攔，遂拿出一個令符，道：“見黑堯令立即放行。”

一個侍衛看了看令符，問：“你是黑堯衛的人？”

芯芮頷首。

“沒聽說黑堯衛中有女人啊。”

芯芮瞪過去，相思剛要開口，只聽身後有人說，“混賬！一個個都沒長眼睛嗎？黑堯令一出，任何人都可通行無阻！還不放行！”

眾侍衛看去，立即齊齊行禮，“參見門巴左將軍。”

門巴嗯了一聲，朝芯芮問：“帶什麽人進去？”相思看他不但官覆原職，竟然還做了左將軍，看來這短短數日，皇宮中是風雲乍起啊！

“回將軍，是給皇上治病的大夫和所需藥材。”

門巴打量了一眼相思，又看了看藥材，“來人，查藥材。”

聞言相思大驚，險些沈不住氣。

芯芮深知他們一查，定是用刀槍猛戳，嗚嚕豈非是死定了，便鎮定地說：“將軍盡忠職守固然好，但這些藥材和這位大夫乃是九州外羅剎國遠道而來，貿然如此搜查，只怕大夫不高興，皇上的病……”

門巴想來也有理，便看著相思道，“既是羅剎國大夫，你給本將軍診脈看看，若連本將軍的病也治不好，那也不必入宮了。”

“是。”相思只得往前一步，搭脈。

好一會兒後，相思粗聲粗氣道：“回將軍，將軍氣脈不暢，早起定是口幹舌燥，是因丹田郁結一股亂氣，若是四處沖撞，輕則影響將軍休息，重則恐引起病癥。”

門巴不懂醫理，一聽，果真如此，便問：“那如何治？”

“回將軍，將軍只需服下這三服藥，不日便可治愈。”相思說罷，轉身從包袱裏掏出包好的三服藥，雙手送到門巴面前。

門巴示意手下人接過，道：“若是有所改善，本將軍大大有賞。你醫術倒也不錯，好好替皇上治病，進去吧。”

“多謝將軍。”相思忙低著頭入內。

芯芮生怕相思被認出來，朝門巴匆匆行了一禮便拉著馬車進去了。

兩人與守在東宮外的芊芝會和，立即撤去東西，進入映秀殿。

芊芝在殿外單膝跪下，“啟稟皇上，貴客來了。”

“什麽人？”殿內卻傳來杜蘅的聲音。

“回皇上，是國家棟梁之才。”芊芝答。

“何為棟梁？”杜蘅問。

“四月梨花始紛飛，皇上相思亭邊種下的梨花已冒了尖，春來花開，此貴客便來，豈非不是棟梁之才？”

“宣。”

相思看一眼芯芮和芊芝，這才知道是她們的暗語，便跟著入內。

進入映秀殿後，杜蘅迎過來，朝芊芝和芯芮道：“多謝二位了！皇上正在裏面等著，要單獨面見梨小姐。”

芊芝和芯芮朝相思行禮，便隱去。

相思忙問杜蘅，“頊彧的毒是什麽毒？可嚴重？”

杜蘅往外頭看了看，道：“奴婢看不出，小姐自己進去看吧。”

相思隨即領著嗚嚕入內，屏風立起，紗帳輕拂，隱約看得到床榻上靠著一個人。

絲蘿守在屏風外，見到相思來，只是行了一禮，“皇上就在裏面。”說罷便輕輕退到了內殿外。

相思繞過屏風，撩開紗帳，卻見軒轅頊彧臉色慘白、嘴唇發烏，瘦了不少，登時心一緊，坐在床榻上，“頊彧，你可好？”

軒轅頊彧半靠在軟墊上，聽到聲音，緩緩睜開眼，眼中透出暖意，聲音十分沙啞，“我沒事。”

“你怎麽了？中毒了嗎？”相思抓起他的手要診脈。

軒轅頊彧卻道：“不要緊，這毒恐怕……只可惜梨花已開，旁人是看不到了。”他這話說的奇怪，可乍一聽倒也聽不出來。

相思卻神色一變，朝外面道：“你們去外面守著。”又朝嗚嚕道，“你在屏風外守好，誰也不能靠近。”

嗚嚕蹭了蹭軒轅頊彧的手，隨即出去了。

原來方才那一句“可惜梨花已開，旁人是看不到了”是他們兩人才知道的暗語，年幼時軒轅頊彧曾告訴相思——他日你若聽到這句話，不論身在何地、與何人在一起，都要獨自來見我。

當年兩人只是貪玩，想瞞著大人們有自己的秘密，卻不想，這暗語今日能用得上。

等確定只有他們兩人，相思又開口，“頊彧，你中了什麽毒？我替你解毒。”

軒轅頊彧坐直了身子，比方才有了精神，說道：“是夾竹桃，毒已被我用內力困在四肢，眼下還不急解毒，我有要事要說。”

“夾竹桃？當真是梨莊才有的毒藥……”相思頓了頓，“是誰下毒？”又道，“看來攝政王此舉，不但要害你，還要一起滅了我塗山世家！”

軒轅頊彧嘴邊卻帶著笑，拉住相思抱進懷裏，低語：“是我自己下的毒。”

相思大驚。

軒轅頊彧抱著她繼續說，聲音卻變得充滿了抱怨和責怪：“登基大典你在哪裏？相思，你可知道，我站在萬人之上的禦座邊，聽百官叩拜、四國朝賀，卻無人可信，卻四處尋不到你，心中是怎麽樣想的？”頓了頓，“我總算是明白‘孤家寡人’四字背後的蒼涼和無奈了。”

他轉變的太快，相思楞楞說：“此事往後我會解釋，你沒有責怪昌隆吧？”

軒轅頊彧一笑，松開了相思。

相思看著他問：“你為什麽給自己下毒？”

“你先解釋為何沒有來。”

相思無奈，知道軒轅頊彧性子雖溫和，但卻很固執，便道：“當日有人險些為我喪命，我不得不去救他，後來要趕回來，卻在渾夕被事情絆住了。”

聞言，軒轅頊彧問：“你在渾夕遇險了嗎？”

相思想了想，雪地裏險些和叱野凍死，便點頭，卻道，“不過沒事。”

軒轅頊彧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見相思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我就知道你出事了，當時那種感覺，就好像我要失去什麽……所以才要暗衛速速去尋你。”

聞言，相思心中一顫，不再解釋什麽，只伸手握住他的手，“我沒事，現在有事的人是你。夾竹桃毒性雖不大，可也是劇毒，你用內力壓制，只是一時，我先替你解毒再說其他。”隨即從貼身荷包內拿出解藥，又倒了水遞給軒轅頊彧。

軒轅頊彧服下解藥，閉眼坐了好一會兒，這才又說話，語氣減緩許多，“毒解了，可只能你我二人知曉。”

相思點頭，一連串發問，“為何？你究竟在做什麽？為什麽要給自己下毒？你從哪裏來的夾竹桃？爹爹絕不會給你！”

軒轅頊彧拉著她，將她拉上了床榻，兩人並肩坐在龍榻上，才說：“我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下旨減免賦稅，不單單是大赦天下的半月，還有往後我做皇帝的每個月！可惜，西陵中天以國庫不夠充盈為由，反對減免賦稅，以他為首的西陵世家和部分赤水世家的朝臣便聯名上書要我收回成命。”

“我就知道是這個老賊搞鬼！”相思恨得牙癢，不禁罵道。

“別急。好在我也不是沒有一點權力，昌隆隨即聯合赤水世家其他人以及塗山世家也聯名上書，請我減免賦稅。”

“爹爹也參與了？”

軒轅頊彧搖頭，“你爹從不關心朝政，你也知道。不過此事他若不點頭，塗山世家哪裏有人敢上書？”

“然後呢？”

軒轅頊彧又道，“兩邊勉強對抗，但終歸僵持不下。我當時料想，西陵中天在此事上絕不會低頭，我剛剛繼位，如若此事他低頭，那麽我的位置便穩固了許多，同樣，我若低頭，攝政王就真的握住了天命的皇權。”說到這裏，軒轅頊彧神色憤怒，卻突然轉為一笑，“除非他不得不低頭。”

“你怎麽逼他低頭？”相思問。

“我在朝堂上演了一出病發的戲，想暫且緩緩此事，容我再想想。說是演，但為了西陵中天不起疑心，我去姣梨殿找到了你留在殿內的一點夾竹桃，先運功護住心脈，便服下了。果真，當日朝堂上又談及此事，兩邊僵持不下，我當場毒發吐血，不要說這件事，所有事都暫且擱置了。不過太醫診脈，斷定是夾竹桃，所以……”

相思接話，“所以塗山世家意圖造反行刺武舜帝，被關押起來。原來如此……”

“是我魯莽了一些，考慮不周才牽連到塗山世家，我這便下令放人。”

“不可！”相思急急阻止，“頊彧，既然我知道了此事的經過，爹爹和姑姑在天牢說不定還更安全。況且，此時放人，西陵中天一定會起疑，就算不疑心，他又該來煩你！那就前功盡棄了。”

軒轅頊彧微嘆口氣，緊緊握住相思的手，“對不住，是我、是我還不夠好，沒能做個好皇帝，也沒能保護好想要保護的人。”

相思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胡說！你是好皇帝！頊彧，你找我回來，那接下來你要怎麽做？”

軒轅頊彧沈默了片刻，久久才朝相思道：“相思，接下來的路很漫長、很艱難，我要徹底鏟除西陵世家。”

作者有話要說： 野妮註：

（1）羅剎國：今俄羅斯。文中只是九州之外的小國，並非俄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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