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不自醫】

入夜，叱野平躺在床榻上，床榻的位置安放的很好，可以徑直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景色，可惜入夜後外面漆黑一片。

這個名為“竹園”的院子不大，種滿了翠竹，一共不過十幾間竹屋也很簡單，沒什麽飾物，而這間竹屋的窗邊掛著一串獸牙風鈴，顏色已經泛黃，可見有些年頭了。

叮鈴。

叮鈴。

叮鈴。

獸牙風鈴被風吹得叮叮作響，清脆的響聲在靜謐的夜晚如同暖人的衾被，讓人的心變得平靜，催人在平和中入睡。

叱野剛閉上了眼，竹屋的門就打開了。

“叱野？”相思低聲叫了一聲。

叱野沒有回答，也沒有睜開眼。須臾，門關上了可相思未走遠，外面卻傳來相思她們的說話聲，雖不大，但叱野耳力極好。

“小姐，杜蘅剛回來。”是絲蘿那侍女。

“讓她先來見我。”相思說。

話音剛落，另一個女子快步來了，一靠近就低聲說：“小姐，杜蘅幸不辱命。”

“快說。”

“我回到梨莊的時候，梨莊主並不在莊內，聽梨姑姑說梨莊主趕去青城面聖了，好幾十日也沒有消息。我便在暗格中拿了莊主的鑰匙，徑直去了暗室查看番木鱉。”

絲蘿急急問：“怎麽樣？番木鱉可有給過他國的人？”

“有。”

半晌，相思才問：“誰？”

“渾夕國平西侯……”聲音漸行漸遠，叱野聽不清楚了。

他嘴邊浮出一抹陰狠的笑，翻了個身。

“爹爹鮮少將毒藥賣給他人，看來這個平西侯的世子公良嵩不是善類。”而且若真如此，能勞動平西侯世子動手，可見叱野也絕不是尋常百姓。

相思往另一間竹樓走，身側依舊跟著兩個丫頭和嗚嚕，頓了頓，相思說，“就先這樣吧，我再想想。爹爹去了青城？”

杜蘅道：“是，聽說是皇後娘娘下懿旨召去的。”

皇後？也是，天命國的明堯後是九州大地上第一個可以公然攝政的皇後。相思也不多問，況且自己這個爹爹，從自己出生後沒有幾日是安安穩穩待在梨莊的，自打母親去世後，更是成天東跑西跑，長年累月不回家，否則自己也不會總來北狄打擾師父，去皇宮打擾頊彧哥哥了。

“相思，你進來。”

相思望向師父的屋子，又朝杜蘅和絲蘿吩咐，“你們早點休息吧。”然後快步往綿亙的屋子去了。

竹屋內燈光昏暗，相思只見師父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月色出神。她多點了幾盞燈，屋內亮堂起來。

“我的眼睛也瞧不清楚什麽了，點不點燈也沒有什麽分別。”綿亙轉回頭看向相思，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

在相思的眼中，師父是這世界上最溫暖柔和的男人。

她出身於天命國四大世家之首的塗山世家，自幼與天命的太子殿下軒轅頊彧、赤水世家獨子索昌隆玩大，期間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明堯帝、最清冷孤傲的白羽帝、最豪氣直爽的渾夕王，當然還有神出鬼沒的爹爹和凡事都讓著自己的頊彧哥哥、武功高強的昌隆哥哥。

但師父是世上最慈愛的人。

年幼時娘親去世，爹爹逼著相思拜綿亙為師，那時候相思不肯，一直到頊彧哥哥也跟著拜師，相思才勉強答應了。如今相思長大了，才懂得爹爹的苦心。

頊彧哥哥過去總說，“跟在師父身邊，才覺得這世間有一片凈土。”

他說得對。

“師父，明日我再去海邊找魚膽，一定有用。”相思有些愧疚，若非是救了叱野，也不會耽誤了這件事。

綿亙卻會意地笑了笑，朝相思伸手。相思兩只手一起握住他的手，坐到了他身邊，輕輕靠在綿亙肩頭。

“我的小相思長大了，醫術也懂得多了。救了人不止，還想救師父？”綿亙柔和的笑著問。

“師父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相思不敢忘記，所以才救了叱野。師父怪我嗎？”

綿亙微笑，“師父時時以你為傲。”

聽了這樣的話，相思卻反倒難受起來，道：“師父醫術高超，常年以‘莫非仙’的名號在四國救治病人，為何不先自己治好眼睛呢？”

“約莫是……天下醫者不自醫吧。”綿亙臉上浮出一絲苦笑，聲音裏也充滿了少有的憂愁和一絲悲憫。

相思不大明白，便不說話，卻是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治好師父的眼睛。

“師父此去天命國數十日，你沒有什麽想問的？”綿亙突然問。

相思轉轉眼珠子，“爹爹可好？杜蘅前幾日回去了一趟，卻未見到爹爹，也不知皇後娘娘急急召爹爹和師父去青城做什麽……”

“你爹有些事留在青城，你無須掛心。”綿亙好似不願多說此事，“有些事，你爹爹不願你知道，師父亦是如此。但你要知道，我們都是為你好的。”

相思一貫對國事沒興趣，點點頭，“知道了。師父，你早些休息吧。”

“沒有別的要問了？”

相思有意做出疑問的模樣看著綿亙。

綿亙眼睛雖不好，可也不是絲毫看不見，見她如此，笑著說：“你這沒心肝的丫頭，你在北狄住了兩年了，還以為你會問問小彧呢……”

相思笑起來，抱著綿亙的手臂賭氣說：“他不來找我，我才不理他呢！”

綿亙從懷裏拿出一個玉筒，“今次我恰好入宮面見明堯帝後，事後小彧特地前來拜見我。只怕拜見師父是假，向我打聽你的事才是真。”說罷將玉筒遞到相思面前。

“哼，兩年前他不陪我來北狄，如今倒想起我了？”相思不依。

“相思，傻丫頭！”綿亙笑，“小彧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他是天命國的太子殿下，是明堯帝唯一的皇子，也是將來的皇上。他的身份就註定他不能陪你踏遍千山萬水。”

相思雖然之前確實生軒轅頊彧的氣，可她也知道，事情確實如師父所說。何況兩年過去了，氣早消了，便接過玉筒來。

玉筒上面雕著一朵梨花，做工十分精細，花瓣飽滿晶瑩，栩栩如生。打開了玉筒，裏面有一股淡淡的香氣，相思湊近了嗅嗅，“龍涎香。”

是頊彧哥哥身上的香氣。

正巧木槿進屋來，端著銅盆，看到師徒兩人相依在一起看軒轅殿下的信，笑說：“師父領著小師妹看大師兄的信？當真是和美景象。”

相思嗔了一眼木槿，打開了玉筒裏面的卷軸，沒想到小小的玉筒，裏面竟然藏了三張宣紙。

第一張上面畫了一朵白色的梨花，沒有枝葉，只是一朵花。

第二張上面畫的更少，只是一只小小的螢蟲，煽動翅膀飛在紙上，若非細看，與一張白紙無異。

第三張不用打開相思也猜到是什麽了。果然，打開後上面畫著一味草藥。

一看便知，這三幅畫都出自四國之中書畫界翹楚畫聖書香子——軒轅頊彧之手。

綿亙也看了三幅畫，卻只看懂了最後一幅，笑著說：“真是老了，你們這些小兒女的心思，讀不懂了。”

木槿笑，指著第三幅畫說：“這不是藥材當歸嗎？當歸，當歸……原來軒轅太子是要相思趕快歸去？”

相思呵呵一笑，將三幅畫收到了長袖中，起身說：“師父，那我先去休息了。木槿姑姑，勞煩你照顧師父休息。”

綿亙點頭，“去吧。”

相思趕快回到屋內，將三張紙拍在了桌案上，對杜蘅一伸手，“拿出來。”

杜蘅一頭霧水。

相思鬼鬼一笑，“還想瞞我？頊彧要你帶給我的東西呢？”

杜蘅目瞪口呆，“小姐你怎麽知道？”

相思得意一笑，指著三幅畫開始解釋，“這梨花便是他在叫我，我叫梨相思，梨花就是我，我就是梨花。第二幅上面的螢蟲，是我們幼時，皇後娘娘常唱歌哄我們入睡的歌謠裏面的小蟲子，‘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第三幅，師父只看出來一個意思，頊彧畫的當歸是馬尾歸，整個九州四國只有天命青城才有，而且這馬尾歸末端過於偏向金色。說明什麽？”

“什麽？”杜蘅和絲蘿異口同聲問。

“說明他有好東西要給我，那東西的價值不遜於馬尾歸，而且是金色。頊彧沒有要師父帶給我，想必那東西還很寶貴且神秘。所以只能是讓你帶給我了。”

杜蘅聽完，已經對這兩個人佩服的五體投地，從懷裏掏出個小盒子，讚嘆說：“難怪太子殿下將東西交給我的時候只說‘東西不必急著給她，她自會找你討要’，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絲蘿疑惑了，“可是綿亙族長不是外人，太子殿下為何要瞞著族長呢？盒子裏又是什麽？這麽神秘……”說著眼睛就往盒子那邊瞟。

“我和頊彧總要有一點我們小孩子之間的秘密吧？”相思把盒子拿過來，卻不急著打開，晃了晃，進屋去了。

第二日一早，相思還在睡夢中，就被絲蘿喊醒了。

“小姐！小姐！”

“唔……”相思睡眼惺忪低哼著，卻還是被絲蘿拉了起來。

絲蘿急急給相思穿衣，“小姐快醒醒，那，那人走了！”

“什麽人？”

“就是……就是那個小姐救活了的人！”

相思一個激靈，看著絲蘿。絲蘿點點頭。他走了？相思慌忙套上衣裙，連頭發也顧不上整理，跑出屋子。

絲蘿沒有追出來，在屋裏喊：“杜蘅已經備了馬在後門！”

坐在馬背上，相思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但卻想碰一碰運氣。來到海邊，相思遠遠地就瞧見不少漁民都聚在海邊，遂策馬過去。

“是個人吧？”

“是啊！年紀輕輕的，怎麽就想不開了？”

“這哪知道！”

“別說，這幾天打不上魚來，要不是我有個兒子要拉扯，我也想跳進海裏早早死了幹凈！”

相思一聽眾人的議論，坐直了身子往海裏看，果然海水中依稀露出一個人。她不敢再多想，躍下馬背，“嗚嚕你在這裏等著！”然後徑直往海裏跑。

有人喊：“別去！小姑娘，要漲潮了！”

一大早，這裏有人跳海不是尋常事。相思怎麽不知道要漲潮了，可哪裏顧得上，那人若是叱野，她絕不會看著他好不容易活了，卻自己尋死！

可相思一面盼著是他，好歹總算找到他了。一面又盼著不是他，之前受傷那麽重，他依舊不肯放棄自己，此時又是為了什麽要放棄呢？相思有把握救回他的命，卻不能保證可以讓他的心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春節快樂！新的一年祝大家萬事如意，身體健康！

也感謝大家陪我又一起走過一年，我們要一直一直迎來很多、很多的一年！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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