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和他並不怎麽相配的眼鏡, 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牛仔褲是他從自己並不豐富的衣櫥裏翻出來的, 膝蓋的位置還有磨舊的痕跡。一眼看過去, 他倒有點像一個努力想追上潮流但是卻失敗了的小年輕。

史蒂夫就坐在星巴克店內面向窗外的位置。身邊坐著改了發色，戴著大墨鏡的旺達。兩人就那樣盯著窗外的動靜, 時不時地喝上一口咖啡。

“皮特羅……還好麽？”

旺達微微揚著下巴，一舉一動表現得像是一個冷美人。她故意看向另一邊，看上去像是沒了位置才和這個“小年輕”坐在一起：“最近好多了。但他一直都很生氣，我和教授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勸住他不去幹傻事。”

史蒂夫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陌生男子, 眼神不住地往旺達身上瞟，旺達只是冷冷地看這對方，直到對方知難而退地收回視線。

“你那邊呢？吧唧情況如何？”

史蒂夫喝了一口咖啡，眼睛仍舊看著窗外：“很好。我們還能應付。”

旺達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大大的墨鏡將她的臉遮去大半，即便是她這會兒露出一個和她高冷女神形象不太搭的表情，也並沒有被其他人瞧見：“如果只是應付政|府通|緝的話，誰不是呢？”

史蒂夫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咖啡杯，繼續將話題帶回到皮特羅的身上：“萬磁王確實沒有……”

“得了吧隊長。你真打算和我聊這個？”

“抱歉。”

旺達嘆了口氣：“教授找不到萬磁王，我也不行。但我相信皮特羅的話。”

“旺達，你知道的，我們都明白, 那不是皮特羅做的事。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當然, 你們只是不太清楚萬磁王有多憎恨人類。”旺達轉頭看向史蒂夫, 這是她進了店以來第一次看向史蒂夫, “你知道麽？我覺得喬安娜做的最糟糕的事才不是什麽沒處理好公關事務, 而是她把大家都搞得疑神疑鬼。”

史蒂夫很少見地沈下了臉：“旺達。”

“抱歉。”旺達移開了視線，“我不該提你前女友。”

史蒂夫一點兒也不想談論喬安娜的事。他最近一直在避開和喬安娜有關的一切事情。他這一輩子從沒當過逃兵，不管遇到什麽麻煩，他總是迎難而上。史蒂夫天生就是這樣的性格，他出生以來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努力將他塑造成這樣的性格。遇到困難，就正面擊倒困難，然後再踩著困難，從它身上大步踏過去。不繞道，不回避。

但這一回，面對喬安娜，史蒂夫回避了。

那是下意識的反應。等他意識到問題的時候，他已經在回避了。他不覺得可恥。他雖然恪守迎難而上的行事風格，但他並不覺得退縮了就是可恥的。正是因為他了解困難有多可怕，他才理解那些退縮的人。他不為此感到羞愧。

他只是意外。

覺得新奇意外的同時，史蒂夫還感覺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史蒂夫盯著自己面前的咖啡，許久都沒說話。

他還記得，喬安娜不喝外面的飲料。但她每次去上班前總會晃到星巴克給大家買咖啡。有時候是受大家所托，但更多的時候，只是因為她想這麽做。

在史蒂夫的眼裏，喬安娜一直很溫柔體貼。但他不瞎，他看得出，喬安娜只是對他溫柔而已，面對其他人，即使是給她發薪水的托尼，她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也絕不會做出體貼他人的事情來。喬安娜不是那種會每天主動給同事買咖啡的老好人，但她確實那麽做了。

事到如今，史蒂夫驚訝地發現自己最好奇的，居然是這種小事。比起白宮方面的陰謀，比起羅斯他們是如何栽贓陷害皮特羅，史蒂夫最好奇的，竟然是喬安娜為什麽會做出那種和她性格一點也不相符的事情。

他想不通，為什麽喬安娜會去為大家買咖啡，她明明是那麽不愛麻煩事的一個人。

史蒂夫腦子裏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時半會兒就沒搭理旁邊的旺達。

旺達等了一會兒，見史蒂夫仍舊不搭話，還以為是自己提及喬安娜，戳到了史蒂夫的痛處，於是有點尷尬地說道：“抱歉，我是說……我沒有想……”

“沒關系。”史蒂夫語氣平和，聽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麽情緒。

“所以，就這麽結束了？”

“什麽？”

旺達擡手將頭發別到耳後，長籲了一口氣：“我說覆仇者聯盟。真打算就這麽結束了？大家都各走各的，讓斯塔克去對付政府，喬……”

史蒂夫有點不舒服地挺直了脊背，扭頭看向星巴克櫃臺的方向：“這不叫各走各的。這是……”

“我知道，沒辦法的辦法。但是當初我們說好的可是轉為地|下活動。隊長，這都過去了兩個月了。大家甚至都沒有整整齊齊地聚在一起交換情報。你知道我怎麽想麽？如果我們再不做點什麽，覆仇者聯盟就真玩完了。”

兩個月了？

被旺達這麽一提，史蒂夫才驚覺時間飛逝。但他回想兩個月前發生的事，竟然大部分都是喬安娜。不是說覆仇者聯盟的事不重要，而是……和覆聯有關的那些事務，就像是清單上的已辦和待辦事項。有些事項前還有紅色的小標識。所有的一切，清楚明晰得如同一份完美的任務報告。史蒂夫一眼就能看清所有支線的來龍去脈。

白宮下令逮捕吧唧……

媒體要求覆仇者聯盟為吧唧的事向大眾道歉……

網民呼籲覆仇者聯盟應該被監管……

媒體公開抵制覆仇者聯盟的公關團隊……

以及……疑似皮特羅的神秘人當街撞死一位孕婦……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像是海洋裏永不斷絕的波浪一般。一開始，大家在忙著應付輿論的同時還有空閑琢磨一下白宮到底打算幹什麽，到了後來，事情則漸漸超出大家的預料。那個模糊不清的血腥視頻成了擊毀覆仇者聯盟的瘋狗浪。

視頻在網絡上爆出來的那一天，羅德斯和巴頓還為了皮特羅大吵了一架。但是那天被媒體堵在覆仇者大廈樓下的喬安娜卻什麽話都沒有說。在約翰找人將媒體格擋開之前，史蒂夫只看見喬安娜遠遠地隔著人群看著他。

臉色平靜卻絕望。

那個時候的喬安娜比任何人都清楚，事件已經結束了。

覆仇者聯盟慘敗。

敗給了那些被覆仇者一直保護在身後卻不辨真偽盲目的民眾。

史蒂夫嘆了口氣，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杯。杯子離開桌面的那一刻，他才發覺杯子已經空了。

如果說那些和覆仇者聯盟相關的事情是任務清單的話，那和喬安娜有關的那些瑣碎的小事才像是真正的記憶。喬安娜的身上有點蓮花調的香水味，工作時微微慫著的雙肩，被她藏在辦公桌下的平底鞋，以及……訣別的那個吻。

史蒂夫轉過頭，第一次朝向旺達的方向：“現在還不是最合適的時候，白宮那邊還盯著吧唧和皮特羅，我前天和托尼聯系過了，暫時沒有發現九頭蛇的蹤跡，也沒有發現非覆仇者聯盟出面解決的問題。至於索爾……托尼已經準備好了，只要索爾回到地球，他會在第一時間聯系上他，確保不出亂子。”

“有人……”旺達頓了一下，“我不是很想說這話，但是，我們中間有人和喬安娜見過麽？我是說，她還有‘謊言之舌’，有誰和她談過麽？你確定她沒問題？白宮不會對她下手？”

史蒂夫沈默了一會兒：“她在哥譚，那地方政府不怎麽插手。她不會有事的。”

旺達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史蒂夫站起身來，扔下一句“我那邊也會想辦法調查一下萬磁王，有消息了隨時聯系”後，便離開了星巴克。

史蒂夫剛走出門，便被穿著滑輪鞋在人行道上玩耍的熊孩子撞了。小屁孩來不及剎車，直直地撞上了史蒂夫的腿。因撞擊突然減速，小屁孩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史蒂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小家夥。

孩子的家長從後面一邊大聲道歉一邊跑了過來。

史蒂夫沒擡頭，借著棒球帽的帽檐遮掩，隨口應付了兩句。

家長沒有認出眼前的人就是美國隊長。但那個小不點卻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史蒂夫的臉。

史蒂夫沖他眨了一下眼睛，擡手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他和喬安娜的第一次約會。他想起那個抱著喬安娜大腿不肯撒手的小男孩。

那個時候被小屁孩磨得沒了脾氣的喬安娜，一臉絕望地靠著他的肩膀，用賭氣的語氣道：“我以後要當個丁克。丁到死的那種！”

那時候的史蒂夫不知道什麽叫“丁克”，他現在也仍舊不知道。他有點後悔當時沒有做到“不懂就問”。如今回頭，他發現，和喬安娜在一起的時候，他錯過了很多“不懂就問”的時機。

令人心酸的是，他可能再也沒機會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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