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唧的狀態比史蒂夫預想的要好。

也因為這個原因, 本以為很快能結束的史蒂夫, 忍不住在那滿地狼藉的樓層和吧唧聊了許久。久到他回到27樓的時候, 才聽說喬安娜已經離開大廈了。

她去了哪兒？

沒人能回答史蒂夫的問題。

約翰和安博爾都是一臉茫然，只說喬安娜扔了一句“你們慢慢忙, 我先走了”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陽已近西沈。

托尼還在工作室裏與班納測試數據。那個會噴射蛛絲的彼得，像個敏而好學的乖學生一樣，一步不離地跟著兩位科研大佬。

史蒂夫在工作室的門口晃了一圈, 意識到他們也不可能知道喬安娜的去向後, 便沒有打招呼，悄悄離開了。

史蒂夫給喬安娜打了五通電話, 對方都沒有接。

他有些心煩意亂, 摸不清楚喬安娜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是單純沒有聽見他的電話？還是不想接他的電話？又或者……她遇到了什麽麻煩？

最後這個年頭閃過腦子的時候, 史蒂夫有一瞬間的慌亂。他一個人跑遍了大廈裏，喬安娜可能去的地方，甚至在女廁所門前徘徊了好些時間，都沒能看到喬安娜的人影。最後，他決定先回皇後區的公寓看看情況。

如果在那裏還沒能找到喬安娜的話，他準備打斷其他夥伴手裏正忙的事，將這個麻煩的情況告訴大家。

史蒂夫馬不停蹄地趕回皇後區。

打開家門的那一瞬間, 史蒂夫聞到了女士香煙燃燒後的煙草味。味道不輕的煙草味。

他不抽煙，喬安娜也很少在他面前抽煙。事實上, 他一直都知道喬安娜要抽煙, 可是, 仔細回想一下，兩人認識後，喬安娜幾乎沒在他的面前點過香煙。他甚至沒有在喬安娜的包裏看到過打火機或者香煙盒。

喬安娜叼著細細的煙桿的形象，像是蒙著霧氣的幻象一般。因為少見，而顯得不真實。

“喬安娜？”史蒂夫試探性地喚了一聲。但卻沒有聽見回應。

他走進屋子，輕輕關上了門。衛生間裏有水流聲傳出來。史蒂夫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他環視房間。

靠近沙發的地方，整整齊齊，而門邊卻亂糟糟地堆著書本和筆記本。

那些書本和筆記，史蒂夫見過。他記得這些東西曾經被堆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臥室有，餐廳有，沙發邊也有。他甚至還記得，喬安娜當時跪坐在沙發邊，一邊佯裝低頭整理書籍和資料，一邊故作不經意地問他要不要搬來和她一起住。

那個時候的喬安娜，低垂著頭，頭發被系在一起，懶懶地搭在肩膀上。衣領裏，露出一截白色的皮膚，那時她纖細的脖頸。

而現在，那些書本和筆記，被亂糟糟地集中對方在門邊。看上去像是即將被掃地出門的模樣。

史蒂夫蹲了下來，他在書堆旁看到了散落的煙灰。他甚至可以想象喬安娜叼著煙，蹲在地上將書本堆起來的樣子。興許她一直忙著堆書，沒空用她那漂亮的手指將煙蒂從她兩片薄薄的嘴唇間移開。長長的煙灰伴隨著她的動作抖落，落在她的手臂上，或者其他裸露的皮膚上。

那一定很燙！

喬安娜會慌忙地用手將煙灰拍掉。說不定她還會含糊不清地咒罵一句。然後坐在地板上，抽完煙。發現她自己實在是沒有力氣將這些書本和筆記搬去樓下的垃圾桶扔掉，於是選擇放棄，徑直去衛生間洗澡，沖掉她一身黏膩的汗水。

史蒂夫在書堆旁蹲了下來，隨手抽出一本筆記。

筆記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亂七八糟地哲學理論和漫無邊際的猜想。有些猜想和吧唧有關，但更多的猜想和公關工作有關。

喬安娜想做好她手裏的事。

這讓史蒂夫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還記得當初兩人相識時，她有多討厭工作。

是因為換了工作的緣故麽？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衛生間裏的水流聲停止了，隨即而來的，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喬安娜裹著浴巾，包著頭發，踩著濕漉漉的拖鞋從衛生間裏出來。

她剛出來就被家門口的史蒂夫嚇了一跳。但她沒有驚呼出聲，只是長長的籲了口氣。

史蒂夫蹲在書堆旁，一副想說點什麽的模樣。

喬安娜避開視線道：“我還沒來得及把東西都清理出去。”

史蒂夫沒接話，只是沈默地站起身。

喬安娜一邊揉著包在毛巾裏的頭發，一邊朝臥室的方向走去。她在不經意間瞄見了茶幾上那個被她當做煙灰缸使用的小碟子。隨即，她聞到了房間裏那股還沒有散去的煙味。

她一邊說著“抱歉，抽了兩支”，一邊走到窗邊去開窗。

喬安娜表現得自在又客氣，和往日裏的她一點也不一樣。

她用手捂著胸口前的浴巾，一邊伸長了胳膊將窗戶推開。

史蒂夫走到她身側，擡手握住窗戶的鎖扣處：“我來吧。”

喬安娜“嗯”了一聲，沒有堅持，轉身朝臥室走去。

史蒂夫沈默地將窗戶都打開，又回身將茶幾上裝滿了煙灰和煙蒂的小碟子給收拾幹凈。他在書堆面前發了兩秒呆，然後才走進臥室。

喬安娜已經換上了睡裙，散開了濕漉漉的頭發。她靠著床頭，借著臺燈的光亮，在看一份打印的紙質資料。她神情專註，不時用筆在資料上勾畫、批註。剛洗過的額前的碎發有點礙事，被她用筆蓋別在了腦袋頂上。手機被扔在不遠處的床頭櫃上，不時會被它的主人拿起來翻翻資料什麽的。喬安娜眉頭微蹙，每一次下筆前，都會習慣性地咬咬筆桿。

史蒂夫倚著門，看了她許久。但喬安娜卻像是根本沒察覺到一般。

“你確定要把門口的東西都扔掉？”史蒂夫輕聲問道。

喬安娜這才將視線從手上的資料移開。她盯著史蒂夫瞧了好一會兒，然後用平和的語氣道：“別管它們，我明天自己拿下去扔掉就好。”

史蒂夫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那堆資料不輕。如果你要扔掉的話，我可以替你拿出去。”

喬安娜低頭看資料，隨口“嗯”了一聲：“謝謝了。”

史蒂夫在門口又等了幾秒，見喬安娜沒再說話，他這才出去將門口的書本抱下樓去。

關門聲傳來的時候，喬安娜放下手裏的資料，沈沈地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今天的脾氣來得莫名，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吧唧對她生活的影響，以及公關部的那些麻煩事，像是兩塊沈重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史蒂夫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喬安娜手裏的資料還停留在他離開時翻到的那一頁。史蒂夫推開臥室的門，沈默地看了喬安娜兩眼。但對方並沒有理會他，沒有沖他笑，也沒有道謝。只是蹙著眉，盯著資料，仿佛那上面記錄了一個世界級的難題。

史蒂夫想了想，輕聲道：“我去洗澡了。”

喬安娜“嗯”了一聲，又或者沒有。

史蒂夫有點不確定。他關門前又看了看喬安娜，但對方還是捧著資料保持著冥思苦想的造型。史蒂夫不再耽誤，徑直去了衛生間。

洗完澡出來，史蒂夫一回到臥室就看見喬安娜將腦袋靠在床頭邊，手裏拿著資料，眼睛已然閉了起來。他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喬安娜聲明，小心翼翼地將她手裏的資料抽了出來。

資料離開指尖的那一瞬，喬安娜驚醒了。

她反射性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但她面前並不是什麽可怕的家夥，而是頭發濕潤，眼神溫和的史蒂夫。喬安娜楞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史蒂夫將資料隨手放在床頭櫃上，然後默默地調暗了臺燈：“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喬安娜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兩頁資料沒看完，作勢就要坐直身子，繼續工作。

但史蒂夫沒有退讓，他半跪在床邊，一手摁著喬安娜的肩膀，一手將資料推得更遠。

喬安娜用略有些不滿的眼神看向史蒂夫。

史蒂夫不在意，只是用手輕輕理了理喬安娜的發：“早點休息吧。你累了一天了。”

喬安娜沒再堅持，依言躺了下去。

直到喬安娜躺好，史蒂夫這才關了臺燈。輕手輕腳地翻身上了床，躺在喬安娜的身側。他的手還搭在喬安娜的肩膀上，就那樣似擁非擁地半摟著喬安娜。

明明是繁忙的一天，但兩人誰也沒睡。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

喬安娜這會兒甚至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她能聽見史蒂夫的呼吸聲，能聽見窗外的風聲，還有樓下不時路過的車輛和夜裏寂寥的行人的腳步。

她這會兒覺得她能聽見全世界的聲音，唯獨聽不見史蒂夫的心聲。

同床異夢。

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了吧。

喬安娜沒頭沒腦地這樣想著。

最後，不知道是誰。在這壓抑的黑夜裏，長長地，長長地談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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