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溜煙兒開了出去, 程南一腳油門踩到底。

遲亦坐在副駕，臉色慘白，杏眸微闔, 勉強保持著一絲清醒。頭上的傷口沒有處理，血漸漸凝固，看起來觸目驚心。

程南那麽多年從沒見過她這副樣子，覆出回來以後好像經常身體不好。她一邊開車一邊聯系陳瑪麗，幫忙安排住院手續。

“我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陳瑪麗拉開車門, 嚇一跳。

“別問廢話, 趕緊的！”程南熄火下車。

大冬天的急出一身汗。

陳瑪麗扶著遲亦，說話不敢大聲，“還能走嗎？”

遲亦只是不希望自己看起來太狼狽, 硬撐著沒暈過去，陳瑪麗問她, 她幾乎是下意識想說能，無奈嗓子裏發不出聲音，於是她點了點頭。

只這一下, 她腦子裏面有如翻江倒海，浪潮呼湧。

程南還沒反應過來, 遲亦就已經倒在了陳瑪麗懷裏。

“你跟她說什麽！”

陳瑪麗沒搭理她, 也沒敢耽擱，和身後的急診人員一起把遲亦放上了急救床。

急診室的燈亮著。

程南坐立難安。

“她會沒事的吧？”

“磕到頭而已, 頂多腦震蕩咯。”陳瑪麗叼了一根棒棒糖陪著她, “這麽多年我還以為你回家了。”

“不想回。”程南深深吸了一口氣。

“遲亦居然願意培養你，真是怪事一樁。”陳瑪麗拿著棒棒糖，遞給程南，“吃不吃糖？”

程南翻了個白眼, “上面全是你的口水，你不是醫生嗎？潔癖呢？”

“哦。”陳瑪麗繼續含著那根棒棒糖，低頭刷著手機，“不過也好，樂百集團可不是誰都能進的，你攀上遲亦，也算聰明。”

“你什麽意思？”程南猛地扭頭看著她。

陳瑪麗扯起嘴角笑起來，“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們家的人還是怪聰明的，吊著樂百集團這顆大樹，何愁沒人支持。”

程南臉沈下來，“百裏傳媒是百裏傳媒，這是遲姐的心血，獨立在樂百集團之外，請你不要妄自揣測。”

“是嗎？”陳瑪麗繼續低頭刷著手機，沒有半點不高興，“你敢說你一點私心也沒有？”

“我敢。”程南很生氣，她認識陳瑪麗只是因為遲亦，不過點頭之交而已，居然敢說這種屁話。

“那你爺爺呢？”陳瑪麗擡起頭，戲謔的瞧著她，“沒有嗎？你爸爸，你叔叔，還有你那不怎麽討人喜歡的後媽。”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程南望著她的眼睛，“你跟遲姐關系好像很好。”

陳瑪麗輕輕笑起來，“她是我最珍貴的研究對象，我呀，不希望她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死掉。”

“否則，”她嘎嘣嘎嘣咬碎了棒棒糖，眼睛笑得彎起來，“我的課題就沒辦法結案了呢。”

程南：“……”

遲姐怎麽會認識這種神經病。

程南沒接話，盯著急診的手術室，繼續提心吊膽。

遲亦額頭上縫了幾針，包著厚厚的紗布。

程南守在床邊，半步不敢走。

“行了，沒什麽大事兒，等她醒過來就好了。”陳瑪麗打個哈欠，準備開溜。

程南懵了一會，突然想起來，“不會留疤吧？”

“放心，她這個名氣，主刀可不敢讓她留疤。”陳瑪麗走到門口，想想回頭，盯著床上的遲亦看了幾秒，嘶了一口氣，覺得後槽牙疼，“明天這個時候還沒醒記得告訴我一聲。”

程南不明所以，仍然乖乖點頭，“知道了。”

“真會給人找麻煩。”陳瑪麗嘟嘟囔囔走了。

遲亦在睡，一直沒醒。

程南找了個護工過來，自己出去歇了口氣。

她就在這個空檔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千九。

藍色衛衣的帽子戴在頭頂，在護士站跟個小護士拉拉扯扯。

移情別戀？出軌石錘？

程南剛想走過去問問情況，兜裏的手機振動起來。

陌生號碼。

“餵，你好？”

“程南？遲亦在哪兒？”

陌生的男聲，程南皺了皺眉，“您是？”

對面的人聲音穩重，“百裏子晉，遲亦的哥哥，咱們以前見過。”

程南嚇了一跳，“晉晉董？”

百裏子晉打電話到自己這裏，那就一定是遲姐的電話沒打通。

程南想了一下，完全沒想起來遲亦的手機在哪兒。

“在醫院？”對面停了一會兒，“哪個醫院，我們一會兒過來。”

程南報上地址，掛斷電話，坐在病房裏還在犯懵。

這是…怎麽了？

陳瑪麗不說那些奇怪的話她還沒什麽感覺，直覺告訴她有事兒要發生了。

她垂著頭，支走護工，自己守著遲亦，思緒亂飛。

雪停了，氣溫下降的厲害，病房裏開著暖氣。麻藥的勁兒過去，疼得遲亦不得不醒。

她睜眼，倒抽了一口涼氣。

床邊的人影模模糊糊，她下意識開口：“阿九？”

舍得回來看她了麽？

程南湊上來，“遲姐，你醒了？要喝水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叫醫生過來。”

“等等，”遲亦閉了閉眼，掩下眸子裏的失望，“沒有哪裏不舒服，不用叫醫生來。”

頭痛，她一說話就暈，還很想吐。

但她不想看見別的人。就是這麽任性。

程南倒了杯水，找了根吸管餵她。

被遲亦一個眼神殺了回去，“還沒殘廢，扶我起來。”

程南猶豫了兩秒，“不太好吧，醫生讓你躺著的。”

躺著。

躺著腦袋裏面在隨浪飄搖。

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在腦海裏亂竄。

遲亦垂下眼瞼，緩緩調整了呼吸。

“扶我起來喝口水，一會兒再躺，腰疼，躺著難受。”

她都服軟了，程南也不好再拒絕，扶她坐起來，把水遞給她，“小心點兒，有點兒燙。”

“以後別喝那麽多酒了，這回是磕到頭，下回真出點什麽大事兒怎麽辦？”

那一地的酒瓶子程南自然也註意到了，她以為遲亦摔跤是喝醉了。

遲亦捧著杯子，沒有辯解，也沒應聲。

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坐起來該疼還是疼，該暈還是暈，一喝水更想吐。

“我手機呢？”伸手摸了摸口袋，裙子裏面什麽也沒有。

“那會兒走的急，”程南摸摸臉，“沒來得及找你手機，你要打給誰？要不先用我的？”

“沒。”遲亦靠在枕頭上，微垂著眼眸，輕輕喘了兩口氣，“一會兒你回去把我手機平板都拿來。”

太疼了，腦袋裏面也疼，外面也疼，像有兩個打孔機，一個在裏面鉆，一個在外面鉆。

程南應了聲‘好’，後知後覺的反駁，“醫生應該不會讓你玩這個。”

遲亦輕輕笑了下，“管她的。”

窗外出來一點下午的太陽，隱匿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此時恰好有一縷光線透過窗戶照進來，撒在遲亦身上。泛著淡淡的金光，整個人洋溢著勃勃的生氣。

程南楞了一下，從N市回來以後，遲姐身上高冷的氣息好像在一點點變淡。

那些拒人千裏之外的氣息，也在一點點消失。

遲亦這個人，仿佛突然活過來了。

“最好不玩。”程南回神，甩開那些七七八八的想法，“是要打電話給千九嗎？我現在打給她也行，剛剛我才在那頭看見過她，應該還沒走遠。”

遲亦擡起頭，眸子亮了一下，“她來過？”

“沒有啊，”程南一臉莫名，“偶遇，她昨晚不是跟周淮安喝酒去了嗎？估計也喝出問題來了。小年輕就是不知道節制嘛。”

遲亦臉上一熱，嗔了句：“瞎說什麽？”

虧得她臉色蒼白，才沒讓程南看出端倪。

兩人對視，莫名沈默了一陣兒。

程南輕咳了聲，“那個，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喝酒不知道節制……”

遲亦：“……”

臉色不變，淡然應聲：“嗯，我知道。”

來了就好，說明不是逃走了。遲亦的心稍微定下來一點。

遲亦靠在枕頭上緩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頭更疼了。

“你去看看……”千九還在不在…

話還沒說完，程南的電話響起。

“餵，晉董？您到樓下了？好好的，我下來接您。”

程南邊接電話邊往外走，捂著手機跟遲亦做口型，“遲姐，你哥來了，我下去一趟。”

遲亦還沒給出反應，程南已經不見了。

誰來了？

沒看清楚，也沒聽清楚。

千九應該是跟著她來的，為什麽不進來呢？

遲亦把頭輕輕靠在枕頭後面，閉著眼小口小口喘氣。

頭太疼了，越想就越疼。

千九應該是跟周淮安去喝了酒才來找她，所以在害怕麽？

那個傻瓜。

遲亦嘴角微微翹上去，其實不難想明白，千九會怕是應當的。

大抵是在怕她醒來生氣吧，真是個小傻瓜。

遲亦微微笑著，睜開眼，挪動著下床。

她得去跟她說清楚。

她喜歡她，她愛她，她想要跟她在一起。

遲亦坐在床沿邊，兩只鞋在腳邊亂晃。

真是要命。

遲亦試了兩下，沒穿上，索性放棄。

赤著腳下床，一步一步往外挪。

她的小千九。

她絕不能再放手了。

雪化的時候，氣溫格外低。

遲亦踩在地板上，真切的覺得凍腳。

遲亦還穿著那時候急急忙忙換的裙子，長發從繃帶下面冒出來，乖乖的貼在兩側。

她在這個世界上三十年，從來沒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好似自帶了層柔光，脆弱得一碰就碎。

費勁全力挪到護士站。

這層樓沒什麽人，一眼望過去看的清清楚楚。

——人群裏面沒有千九。

遲亦不信邪，她挪過去，強忍著想吐的**，問護士：“有沒有看見一個一米七五左右的短發的小姑娘？”

“哦之前有一個，”護士低頭打著病歷，“已經走了。”

遲亦吸了一口氣，死死扶著護士站的臺子，“她來做什麽？”

“來醫院能做什麽？”護士似乎真的很忙，頭也不擡，“看病唄。”

遲亦睜大眼，急促的吸了兩口氣，環顧四周，沒有她要找的人。

頭暈目眩，世界在她眼前旋轉。

滿心都是絕望，她眼前一黑。

作者有話要說：  姑姑：想哭。又不符合我高冷的人設。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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