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

遲亦果斷掛了電話。

上次制作主題曲是借用了宋肆君的團隊, 這次宋肆君開演唱會，自顧不暇，哪裏能顧上千九。

更何況, 千九要入這行, 總不能一直借別人的。

遲亦倚在陽臺邊上，嘆了一口氣。

夜色寥寥, 小鎮的夜色影影綽綽，樓下的樹影隨著風飄搖，撒下大片斑駁。

其實她這兩生都還不賴。

至少有一個丫頭從那個時代愛她愛到了現在。

但如果…

哪怕是如果，她能給予一絲回應，也不至於這麽讓人不甘心。

遲亦垂下眼瞼, 極輕極輕的吸了一口氣，微風從她臉上拂過，發絲交錯, 投下無數纏繞著的情思。

千九還小, 總會再找到她的良人。

至少，至少，她那滿滿一腔情意都是真實存在著的。

這就夠了。

遲亦擡手捂住眼睛。

強忍著濕熱的淚意。

周遭沈寂無聲，連風聲也似乎一下消弭下去。

——你會後悔的, 女帝陛下。

她確實後悔了。

如果不那麽自以為是, 如果不那麽虛偽自私, 千九也許現在在天禦國活得好好兒的，不用跟著她在這裏受這些罪。

她才十八歲, 難道要跟著她一次一次經歷死亡？

風又開始喧囂起來，夜晚的風吹在人身上帶著絲絲涼意。

遲亦回過神，放下手，面上毫無異樣。

輕手輕腳推門進去, 千九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睡著的樣子，也不平和，眉心微微蹙著沒放開。

長長的一個人陷在被窩裏，跟小時候那小小的一個大不一樣了。

大抵這段不該存在的感情，真的給她帶去太多的煩惱了吧。

遲亦心裏愈發不平靜。

挨著千九躺下，留了一盞床頭小夜燈，她側睡著，一點一點在心裏描摹著千九的睡顏。

高聳的鼻梁，小巧的鼻頭，嘴唇微微抿著，呼吸極輕極輕，那雙常常掩飾不住情意的水靈透亮的眼睛，以後再也不會有她的身影。

遲亦又往千九那邊靠了靠。

抱住千九的手臂，情不自禁抵在她肩頭。

內心荒誕無比。

如果她不是女帝，那該有多好。

可如果她不是女帝，千九十有七八不會喜歡上她。

這樣的喜歡，原本就摻雜了太多因素。

合該沒有好結果。

人總是貪心的，嘗過了好滋味兒，又哪裏還能放得下。

十二歲那年真要嫁給蘭毓川，或許後面就不會有這些破事兒。

遲亦咬著嘴唇，貪婪的嗅著千九身上的冷香。

重來一次，她未必就做的到。

“你在哭嗎？”

千九的聲音驟然響起。

遲亦楞了一下，呼吸嚇得停住。

一動也不敢動，緩了一會兒，才悶悶出聲：“你沒睡著？”

千九也沒動，任她抱著手臂。

“睡著了。”她說，“我睡的淺。”

雷打不醒的千九殿下，居然有一日會說‘睡的淺’。

遲亦想笑，轉瞬又想明白——戰場之中，沒有哪個將領敢睡死。

眼眶又熱起來，大抵夜晚都是女人的殺手，感性的很。

“抱歉。”遲亦壓下那股子酸澀，恢覆如常。

遲亦岔開話題，千九沒打算放過她，“誰惹你哭？”

遲亦：“……”

“我沒哭。”

千九轉過身，大手一攬把遲亦攬到懷裏，伸手勾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

遲亦眼神不自禁躲閃。

明明十分暧昧的動作，偏偏千九一本正經，沒帶半點私欲。

千九微微俯下頭。

兩人離的極近，遲亦下意識閉上眼。

她以為……

嘴唇溫軟，輕輕貼在她的眼簾上。

遲亦渾身起了一陣冷意。

她還沒反應過來，千九的溫軟倏忽間離去。

遲亦心跳漏了一拍，她睜眼，正對上千九冷肅的眸子。

“你在騙我，你哭了。”千九的聲音理性清脆，毫不留情戳穿了她，“你的身體很涼，只有眸子是熱的。”

遲亦冷淡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這小兔崽子今天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兒了？

遲亦不說話，千九臉色才微微緩了緩。

“剛剛你跟誰打電話？”

遲亦閉上眼，索性睡在千九懷裏。

“顧真真。”

她的聲音軟下來，不覆白天那麽冷淡，也沒有勾引千九時那麽嫵媚，總之十分平和。

在這暖黃的燈光下，和著夜晚的靜謐，漸漸讓人心安。

千九這邊完全是理性占了上風，她在天禦國，其實從沒有見過遲亦哭。

皇祖母去世的時候，遲亦也挺直著腰桿，把她和千樂護在身下，一個人抗下了所有。

最最脆弱的重病時期，遲亦也硬撐著沒有掉一滴淚。

相反是她，哭的像個二傻子。

但偏偏在這裏，她見遲亦哭了好幾回。

她有時候想想也覺得驚訝。

但更多還是覺得開心，這樣的遲亦，更有人情味兒。

而且，是不是也意味著，她在遲亦心裏，或許還存有一席之地？

“她惹到你了？”

遲亦深吸了一口氣，把自己從那些情緒抽離出來。

“沒有。”她輕聲回應。

“那就是……”千九頓了一下，“我惹到你了？”

“沒有。”

千九的體溫一陣一陣暖到她心裏。

“我沒哭，能不能別問了？”

難得的真正意義上的示弱。

千九怔了一下，乖乖止住了話題。

女孩子，總歸是有幾分自矜的，更何況是姑姑這樣的人。

再驕傲不過的女帝陛下，哪裏會輕易露出這些。

想到這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千九尚來不及捕捉，遲亦出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你還不睡嗎？明天還要早起的吧？”

“她們隨便我怎麽安排。”

千九沒上過別的綜藝，自然不知道這個節目算是特例。

她心裏對綜藝節目生出了不少好感。

遲亦屬於那種熟悉行規，但從不參與的角色。這個綜藝原本就是為了千九才選出來，被百裏傳媒強勢全權投資，後期剪輯也不會讓千九吃虧。

千九在這節目裏願意做的事，遲亦一般不會強制幹涉。

但現在，不幹涉不行。

萬一千九再說點什麽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以她這副樣子，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就算節目組很自由，”她斟酌著忽悠，“也不能太懶散，在鏡頭下，要隨時保正自己的儀態，明天還有任務不是嗎？”

千九把額頭輕輕對在她額頭上，神思清醒得很，“我在等你教我解密。”

遲亦：“……”

緩兵之計，全忘到腦後了。

“現在太晚了，”遲亦裝作困倦往下面躲了躲，這個姿勢太別扭了，“明早再教你也不遲。”

千九不為所動，遲亦一睜眼，就看見她清淩淩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明早來不及，我跟節目組撤走攝像頭，你就飛回北京，不許再耽擱。”

遲亦想退開一點兒，又舍不得千九溫暖的懷抱。

事實上，千九圈著她，她真要退也退不開。

流程她仔細看過一遍了，說真的沒什麽難度。

明明知道答案，此時也要裝作不知道，遲亦眼睫微動，無奈開口：“題目和提示是什麽？”

千九沈了沈心思，總覺得錯過了什麽。

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只能跟她掰扯這些。

“節目組給了兩句詩，”千九低聲道：“題目是小巷深處有人家，提示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在這溫暖的懷裏，床下一片柔軟。

遲亦飄飄然，她有點困了。

這個時候直接告訴千九答案是最快捷的方式。

但教育儲君，哪裏有什麽快捷的方式。

遲亦強撐著精神，“節目組是讓你找住的地方，對麽？”

千九‘嗯’了一聲。

遲亦一點一點引導她，“題目直白的說在小巷深處是不是？”

千九：“可這裏巷子太多了，我不知道是哪條小巷。”

江南美景，蘇杭一絕。

蘇州城內的小巷子不計其數，藏在那些煙火氣裏的高高低低錯落的房子裏。

一方縱隔一方天地，小巷子始終連接著街頭巷尾的普羅大眾。

“我前幾年拍一個民國戲來過蘇州。”遲亦語聲溫柔，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時候的蘇州。

那時是春天，三月的江南透著涼意。

游人會情不自禁的被這江南美景深深地折服。

莫說千九沒出過京，其實她這個端端正正的女帝，也沒出過。

江南的景色只存在於詩裏畫裏。

當她親身站在小巷中、江水旁，雨絲輕輕滑落在她的油紙傘上，經歷過那層煙雨蒙蒙的江南意象，她才體會什麽叫做‘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那條巷子悠長悠長，好像永遠走不到頭。”

遲亦閉著眼睛，眼前浮現出當時的場景。

她穿著極淡極淡紫色的旗袍，撐著一把半舊的油紙傘，在那條長長的小巷子裏仿徨。

那時國內的一個名導上門親自拜訪遲亦，邀請她出演這部時長僅僅只有九十分鐘的電影——《雨巷》，戲是含蓄的，情是含蓄的 ，導演的表達是含蓄的，遲亦的表演是含蓄的，就連這座煙雨蒙蒙的城市也是含蓄的。

然而憑著這部含蓄的電影，遲亦一舉奪下當年國內獎項大滿貫，穩坐影後高位。

“你知道那條巷子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嗎？”

“很長？”千九哪裏懂。

遲亦腦海昏昏沈沈，此時忽然笑出聲，“是那滿巷子的酒香。”

“那條巷子就叫老酒巷。”

——酒香不怕巷子深。

“老酒巷？”

千九：“……”

“好草率。”

遲亦不做聲，這題目本來就不是為千九準備的。

她不理解很正常。

沈默良久，千九突然問：“那你拍戲不會很麻煩嗎？”

遲亦：“嗯？怎麽說？”

“不會醉嗎？”

畢竟女帝陛下的酒量大家有目共睹。

“會啊。”遲亦是真的困了，心都開始不自覺松懈，“所以才對它印象深刻啊。”

她邊說邊帶著笑意，自己也覺得有趣。

千九也慢慢閉上眼睛，忽然睜開眼把遲亦抱到她的枕頭上，放下她才安心躺平，

“睡吧。”她說。

遲亦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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