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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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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欲雪,梅花已然開盡,寒枝上連個雀兒亦無,徐玠直蹲了一柱香的功夫,腿都麻了,正欲站起來活動活動手腳,不想紅藥霍地起身,一腳便踏在了他的鞋上。

徐玠疼得一呲牙,手裏的樹枝登時丟到了一旁。

紅藥卻根本沒發現,此時正仰首叉腰作大笑狀,雖不曾出聲,架勢卻拉得十足。

她真是太高興了。

《重生之富貴大閨女》的大反派長公主,終於在最後一章死了。

大快人心。

這長公主從第三章 就出現了,次次都在針對女主,明裏暗裏算計了女主無數回,雖然每每被女主險之又險地躲過,再反算計回去,只次數一多,便看得人有些發急。

可你越是著急,這大壞蛋她就越是不死,且還蹦跶得特別歡實,每一次被女主打下氣焰,過不了多久,她便又重整旗鼓、卷土重來,繼續禍害女主並女主身邊的人。

到最後,紅藥都快作下病來了,看這話本子最大的目的,就是等著瞧長公主到底什麽時候死,以及怎麽死。

而就在方才,她終是看到了全書的最後一章,那長公主不僅被虢奪封號、貶為庶民,更身受千蟻萬蟲之啃嚙,痛苦而又醜陋地死在了無人的荒廟,曝屍於野,直看得紅藥通體舒泰,恨不能仰天大笑三聲。

而今再回味,這本書最有意思的內容,幾乎都圍繞著長公主與女主之間的各種鬥,而一旦沒了這個大反派,這話本子似乎也沒什麽看頭了,就此大結局,卻是正好。

紅藥咂吧著嘴,猶在回味那書中的情節,冷不防身旁傳來一聲“唉喲”,她唬了一跳,轉眸看去,便瞧見了正抱著腿單腳跳的徐玠。

“咦,你怎麽還在這兒?剛才不是說要走麽?”紅藥極為訝然。

上回徐玠也沒交代她什麽事兒,只讓她註意觀察周遭情形,今番見面,她認為主要是來瞧話本子的,至於拯救大齊……

呃,先不急。

這不馬上就要過年了嘛,過完年再說也不遲不是?

“誰說要走啊?”徐玠疼得直吸氣,一邊說話一邊蹦高兒:“你那一叉腰、一伸腿兒,正踩著我的腳,你就沒覺著硌得慌?”

“沒有呀。”紅藥搖頭,一臉無辜。

她都沒發現有徐玠這人好不好?

再說了,他就不能蹲遠點兒,非挨著她作甚?

想了想,到底有些理虧,紅藥遂擠出個笑來道:“我沒瞧見,對不住哈。”又問:“你留下做甚?”

“告訴你接下來的行動啊。”徐玠翻了個白眼。

下回要記住了,先說正事,再瞧話本子。

若不然,這老太太先得了好處,然後再給他來個置之不理,他那幾個通宵可就白熬了。

念及此,他忽又想起一事來,放下腿指著話本子:“再說了,我要是走了,這東西怎麽辦?你又不能帶回去。”

紅藥這才想起這一茬來,拍拍腦門兒:“也對哦,是我一時沒想到,多得你提醒。”

看著那張精致的小臉兒,徐玠還能怎麽辦?

涼拌唄。

這也是他自作自受,傻不拉唧先把餌餵了,人家理你才怪。

這般一想,他那氣便也消了,且也委實沒那置氣的閑功夫,一屁股坐在了臺磯上,便朝紅藥招手:“坐,我現下說正事兒。”

紅藥見狀,只得將那讀完話本子的喜悅捺下,拿了塊錦帕墊在階上,在他的身邊坐了,單手托腮,不大有興致地撥拉著腳邊雜草:“你說。”

見她小臉兒繃著,眉心蹙起,一副無情無緒的模樣,不知為什麽,徐玠竟覺得心情有點兒好,嘴角不自覺地便彎了起來。

數息之後,他陡然發現,這絕非是笑的時候,又忙將笑意捺下,換過一副莊重的神情,問紅藥:“我上回讓你註意那小石塔,最近你又看到過麽?”

“看到過,一共三回,兩回是在西三街,另一回則是東四街。”紅藥拔下幾棵枯草把玩著,目中浮動著回憶之色:“說起來,我回去後仔細想了幾日,前世的時候,東四街似乎也出現過這麽個東西。”

“竟有此事?”徐玠神情微凜,追問道:“東四街都有誰住著?”

“那條街連著毓德宮和啟祥宮,再往前是養心殿,若是從角門出去,走不了多遠就是慈寧宮。只那慈寧宮如今空著,沒人住。”紅藥答得十分流暢。

六宮的地形她很熟,原還想給徐玠畫個圖來著,徐玠卻死也不肯。

過後她才想起,她要真畫下圖來,那就是在作死。

六宮的地形圖也是能畫的?

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也真虧她當初怎麽想起來的,過後實是後怕了好幾天。幸得徐玠不肯,她也索性不再提。

徐玠安靜地聽著她的話,沈吟不語。

這般聽來,東四街倒是個四通八達之處,僅連接的宮殿就有四座,雖說其中一座是空的,卻也備不齊有人出沒。

也或許,正因其空置無人,那些妖魔鬼怪才敢在裏頭亂竄。

思及至此,徐玠面色漸寒,忖了片刻後,又問紅藥:“那石塔出現的規律,你找到了麽?”

他時常用些新鮮詞,所幸紅藥熟讀話本子,對這些詞句倒也聽得懂,便斟酌著道:“許是日子太短,我倒沒瞧出規律來,見過的那三次一次是上晌,兩次是下晌,且中間隔的日子也沒個定數。”

徐玠低低“嗯”了一聲,神色間倒也無甚表示,很快便又換過一個話頭:“那個得寵的會木匠活兒小太監,你可打聽出是誰了麽?還有,前世淹死在玉帶河裏的,是不是就是他?”

說這話時,他切切望住紅藥,鳳目之中似有波光湧動。

這是他最急於知道的消息,否則也不會這麽快便又約見紅藥。

被這樣一雙眸子瞧著,饒是紅藥與他乃是舊識,此際亦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下意識地便半低了腦袋,將那草棵子撥來弄去地,說道:

“這個我卻是打聽過了,倒還真有你說的這麽個小太監,名字叫做吳承芳,五年前進的宮,聽人說他木匠活兒做得極好,挺得寵的。”

她將聲音壓低了些,又續道:“不過麽,前世那個淹死的太監到底姓甚名誰,我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來,倒是你說的那個日子口兒,和前世淹死人的那個日子倒是差不離。”

徐玠當即眼睛一亮。

前番他與紅藥長談時,便詳細講了那個乾清宮小監身死之事,彼時他因掛心於此,倒還真想起了那小太監死的具體日子,是在前世建昭十三年的臘月二十二。

因臘月二十四祭竈那一天,他不肯在府裏呆著,便拉了幾個狐朋狗友去外頭吃酒,偶爾聽其中一人說起“兩日前死了個小太監”,方引出了那樁奇聞。

於是,他便將這個時間點告訴了紅藥,而紅藥此時之言則表明,前世的臘月二十二,玉帶河確實淹死過一個小太監。

兩相結合起來看,他們說的,應該正同一人、同一事,那個淹死的小太監,有極大可能便是吳承芳。

不,是肯定就是吳承芳。

“那你可見過吳承芳?”徐玠再問紅藥,兩眼卻轉望著階前荒草,眉頭壓下,神情凝重。

事情越接近他的猜測,他便越覺不安。

“前幾日見過一次。”紅藥此時答道,眉心亦蹙了起來:“因記著你之前的囑咐,我趁著沒人瞧見,便悄悄地跟了他一段路,也是巧,正好瞧見他去找了陳長生。”

徐玠一下子擡起頭。

陳長生?

那不正是紅藥所說的可疑人物之一?

“陳長生給了吳承芳幾樣小物什。”紅藥又道,聲音非常地輕:“我遠遠瞧了一眼,那些東西像是在外頭買的,有巴掌大的紅泥小爐子、玻璃珠串兒什麽的,還有一種大紅的四方絡子,聽說叫什麽吉祥結。吳承芳好像特別喜歡這些玩意兒,拿著就沒撒過手,笑得別提多高興了。”

頓了頓,又添補了一句:“我過後打聽過,吳承芳比陳長生小了三歲。陳長生今年十八。”

言下之意,吳承芳如今也就十五,半大的小子,玩心自然很大,所以才會喜歡這些玩物。

“那你瞧著,他與陳長生很熟麽?”徐玠沈聲問道,面色極為肅殺。

事實上,自發現陳長生竟與吳承芳交好後,紅藥亦隱隱覺出不對,此時亦是神色沈凝,道:

“若是你問我的意思,我覺得他兩個關系很近,我恍惚聽見吳承芳叫陳長生大哥來著,在宮裏,若不是特別親近之人,斷不會這般稱呼。我猜著吧……”

紅藥擡手搔了搔額前碎發,細聲道:“……他兩個說不得拜了把子。”

徐玠一時未語,只起身在階前踱了幾步,驀地駐足,沈聲道:“陳長生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結交吳承芳的。”

寒鴉般的音線,冰錐子一樣,直直紮進紅藥心底。

她不由凜然,一轉頭,便瞧見了徐玠冷肅的臉。

她有一息的怔忡。

這樣的他,委實讓她陌生。

兩世相處,她還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銳利、森然、鋒芒畢露,如破空的利箭、出鞘的長刀。

紅藥本能地縮了縮肩膀。

怪道前世劉瘸子敢跟金兵動刀子呢,果然的,這人很有幾分兇性,上輩子她倒沒瞧出來。

“我現在懷疑,吳承芳前世就是死在陳長生手上的。”徐玠再度開了口,冷湛的眸光,投向了不遠處的青石照壁。

紅藥沒說話。

她其實也有一點這種感覺,只那感覺很模糊,他一說,她方覺出。

徐玠很快又續:“你看,那石塔乃是陳長生一夥聯絡的手段,如今我們知道,這夥人除了陳長生,還有一個孫紅菱。你上回又說,那紅菱經常趁夜外出,有不少次回來的時候,你從她身上聞到了水腥氣。我推測,他們的行動,一定就在玉帶河附近。”

紅藥聽得一呆,隨後恍然大悟,手中草棵散落了一地:“著啊,你這麽一說,倒還真像那麽回事。”

“不是像,而是肯定是。”徐玠斷然語道,神情十分篤定。

那六局一司便在玉帶河畔,而據紅藥所言,紅菱每晚外出,最長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將時間與事件相疊,則可得出一個結論:除玉帶河外,再無第二處能夠同時符合以上兩個條件,既有水,且足夠紅菱在半個時辰內往返。

再往下推測,那紅菱身帶水腥氣,說不得便是精通水性之人,而若當真如此,則其在玉帶河某處動個手腳、或設個簡易的機關之類,想亦不難。

“陳長生與紅菱密謀害死了吳承芳。從你此前諸般描述來看,此事中的主使者便是陳長生,紅菱則是幫兇。”徐玠沈聲說道。

這個推斷並非毫無根據。

第一,陳長生前世乃是元光帝身邊的大太監,而據紅藥所知,他是突然被擢拔上去的,此前並不出挑。

徐玠認為,這絕非陳長生運道好,而是他必然早就投效了誠王,或者是投效於暗助誠王那一方的勢力,甚而他根本就是他們派來的釘子,且深得主子信任,這才會一步登天。

至於紅菱,早在建昭十六年,她便殉葬而死,可見是被當成了棄子。

其次,陳長生、孫紅菱、吳承芳,這三人的關系一暗一明,再結合吳承芳前世淹死的可能性,陳、孫二人的可疑度自是大大提升。

第三,則來自於徐玠前些時候的暗訪。

自上回與紅藥分開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去查紅菱與陳長生,卻是所獲甚微。

紅菱也就罷了,好歹她還有幾門親戚活著,陳長生卻是父母雙亡、親朋俱死,連個熟悉他的街坊都找不著,簡直像是從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

據此,徐玠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他真的是陳長生麽?

或許,真的陳長生早就死了,而宮裏的陳長生,則是有人冒名頂替?!

當然,這只是徐玠的猜測,並無確證,不過,陳長生必定來歷可疑,這一點卻是可以斷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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