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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香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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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敬賢亦換了衣衫,一身青衣小帽,正是富裕人家管事的裝束。

他二人本就是主仆,如今依舊扮作主仆,倒也不露破綻。

紅藥勾頭跪著,像一只沒脖子的鵪鶉,縱使遍體綾羅,瞧著還是像個受氣包兒。

“桅子花、白蘭花、茉莉香串兒一錢八。”驢車不知馳過何處街市,有軟糯的姑蘇調兒飛進車廂。

而隨後,破鑼般的粗豪叫賣聲便又紮進耳鼓:“一年景的大花籃兒哎,絹子綾子薄羅子哎——”

正統的玉京聲氣,難聽了些,卻有股子皇城根兒下的氣勢,卻是賣花的大娘在使勁兒地吆喝。

緊接著,又有小貨郎的聲音響起,唱的是:“新摘的桂花兒哎,五色菊花兒插戴哎——”

清脆而又明亮的音線,聽著就爽利,似能想見那幹幹凈凈的小童兒挑著花擔、走街串想的情形。

紅藥漸漸聽得入迷。

玉京盛景,她兩輩子都沒歷過。

前世走得匆忙,恨不能一腳踏出這幾經離亂的都城,又何嘗能以這般淡然的心境,體會個中意趣。

她呆呆望著眼前白氈,竟有些癡了。

一陣風掠過,青簾翻飛著,卷來隱約的食物香氣,甜的、鹹的、辣的、麻的、香的以及……臭的。

“謔,這什麽味兒?”建昭帝似被這味道驚醒,睜開了眼睛。

侯敬賢被他問得一呆。

這……這他也不知道哇。

打從八歲進了宮,他就再沒出過皇城,連玉京城是圓是方都還沒鬧清呢,這忽兒巴喇地陛下問他這些民間老百姓的吃食,這叫他問誰去?

正愁著怎麽回話,驀地,一個怯怯的聲音響了起來:“回陛下……回老爺,這是臭豆腐的味兒。”

用不著去瞧,紅藥便知道,這定然是炸的臭豆腐。

前世在嶺南時,金娘子亦曾為她炸過幾回,金黃的臭豆腐塊兒外酥裏軟,拿辣子、醬油、醋、香油、蒜泥混好沾料,將竹簽子叉了沾著吃,又辣又鮮,真真是聞著臭、吃著香。

紅藥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見不著,也就想不起,如今乍聞了這熟悉的味道,她倒饞得慌。

記得金娘子說過,她的家鄉便在玉京,這臭豆腐便是有名的玉京小吃,她小時候娘親還給炸過。

紅藥恍惚了一下。

忽忽夢醒,便與故人隔了一世,若要重逢,還要再等上好些年呢。

她有些惆悵起來。

真怕自己沒被宮裏的人鬥死,便要先給饞死了。

出神地想著這些,紅藥渾然未覺建昭帝投來的視線。

此刻,這位大齊朝的天子正打量著眼前的小宮女,卻見她縮著肩膀跪在角落,戴著金釵的發髻垂得低低地,便連擱在膝前的手亦攏進袖中,別提多規矩了。

建昭帝忍不住一樂。

這要是不說話,他還以為車裏就他和侯敬賢倆呢,這小丫頭倒像塊木頭似地。

不過……臭豆腐又是甚麽玩意兒?

建昭帝摸了摸小胡子,換個姿勢靠著,卻也沒再發問,只淡淡向侯敬賢一瞥:“都交代清楚了麽?”

侯敬賢忙躬身:“回老爺,老奴全都交代清楚了,這丫頭知道該怎麽做。”

語畢,看了看紅藥,又用一種不太確定的語氣道:“老奴看著……這丫頭像是個明白人兒。”

這算是極大的誇獎了,素昔他可是很少說旁人“明白”的。

事實上,他甚至也很少會去品評旁人,由此可見,他對紅藥印象不錯。

紅藥對此自是一無所知,聞言便又將身子角落裏縮了縮,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才好,渾身上下都透著“你們看不見我,你們看不見我”的意思。

建昭帝便又笑了,兩撇小胡子翹得飛起。

笑罷了,他懶洋洋伸手要茶,口中則道:“也就這麽著吧,大面兒上不差、別走了嘴就成。”

侯敬賢恭應了,莊容看向紅藥:“你也要記著,在外頭莫走嘴。”

紅藥喏喏應是。

方才上車之前,侯敬賢就把她單獨拎過去,疾言厲色地交代了一通,將諸事俱說清了。

紅藥於是明白,何以建昭帝非要帶上個小宮女出宮,卻原來是為著應節。

今日乃是惜芳節,這個節還有個別名,叫做“女兒節”。

顧名思議,這就是個給女孩子們過的節日,平素鮮少出門的大小姑娘們,皆會於此日走上街頭,買上幾朵花兒插戴,再去有水的地方走一遭,以送花神歸去,並祈來年之福。

因此節正在九月,百花早便雕殘,故除了應季的少許花卉如桂、菊之屬外,姑娘們頭上戴的、腰間佩的、街上小販賣的,多為假花,材質無外乎紙、絹、綾羅等物,更有一等名貴的,則是金銀珠寶鑲嵌而成,總之,什麽樣兒的假花都有,端看你是哪一等門戶,有錢無錢、富貴與否。

原先,這節下也不過姑娘們出來游玩一番便罷,後不知從何年何月起,玉京城又時興起一種花籃,形狀大小不一,多為竹篾並各種真假花兒編制而成,據說大的比人還高,小的則只巴掌大小,也不知是何等樣式。

因此乃庶民風俗,宮中仍舊依照祖例,故到底這節外頭如何過,紅藥並不知悉,也不過是當年聽外皇城的人說過幾句罷了。

而她此行的作用,說白了,唯“應景”二字。

若只有建昭帝等幾個大男人在外閑逛,雖也不是不行,但勢必會被視作浮浪子弟。

玉京城確實有這樣一群人,最喜於此節四處亂晃,對大姑娘、小媳婦指點品評,有時候還搞出個什麽“美人榜”來,一個個自詡風流,實則卻不過色中餓鬼罷了,很為人不齒。

想建昭帝乃一國之君,縱使微服出宮,也不能微服成個浪蕩子不是?

而有了紅藥相隨,外人便會以為,這是富戶人家長輩帶著晚輩出門過節,而侯敬賢等人則為仆役或伴當,他們混在人堆之中,倒也不至於紮眼了。

這法子不可謂不好,卻唯獨苦了紅藥。

從衣裙頭面上看,她顯是扮成了“富貴千金”。

可是,對著建昭帝,那一聲“父親”,她卻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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