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玉珂坐在軟墊上，挨著火堆看著夜空。

天色如墨，星星點點落在布幕上，好似想畫一副水墨山河，最後卻零星匯成了小家碧玉一般的花草圖。

於單跑過來，躡手躡腳想嚇玉珂，卻想著小姨就要生了，可不要嚇著她了，於是有意咳嗽了一聲。

玉珂回頭，見到是於單，一笑。

於單坐下，靠著玉珂的肩，說道：“小姨，你好幾日不理父汗了。”

玉珂不說話。

“父汗待你不好嗎？還是他惹你生氣了？”

“不是。我沒有不理他，只是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麽。”

於單沒聽懂玉珂的言外之意，哦了一聲繼續說：“叔叔明日還來焉支山嗎？”

玉珂搖頭。

於單奇怪，“那我們還去練箭嗎？”

玉珂想了想說：“等明日你就知道了。叫你找你阿媽來，叫來了沒有？”

鏡湖緩緩走來，笑呵呵說：“淳於，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還要替我照顧於單。”

玉珂示意於單去扶鏡湖，說道：“他聽話，我也不操心。”

鏡湖被於單攙著坐下了。

玉珂說：“於單，去睡罷。”

於單點點頭，朝母親一笑，跑了。

鏡湖佯裝生氣，說道：“於單可是聽你的話，連我的話也不聽！”

玉珂忙說：“他還小，我領著他玩他自然喜歡，以後就知道你才是真的為他好，為他考慮。”

鏡湖握住玉珂的手，“我說笑的。你我不過是一般的交情，你能如此照顧於單，還教他射箭，我感激你還來不及！”

玉珂一笑，轉轉眼珠說：“你可願意和我做真正的姐妹？”

鏡湖道：“我們現在不也是嗎？”

“不一樣。”玉珂搖頭。

鏡湖看玉珂神色神神秘秘，笑問：“你要說什麽？”

玉珂想了想，心一橫，從脖子上扯下項鏈，捧在手心裏，看著那枚小小的雄鷹掛墜，說道：“這項鏈是我阿媽給我的，你瞧瞧。”

鏡湖低頭看去，先是覺得熟悉，拿起來一看，臉色頓時鐵青，“這是……這是哪裏來的？”

玉珂道：“姊姊，你還認得我嗎？”

鏡湖一震。

當日自己躲在氈房內，阿媽沖進來找自己，塞給自己一樣的項鏈，要自己去草堆找妹妹玉珂，帶著玉珂一起逃。

玉清還小，卻答應了阿媽。

她一路往草堆跑，跑到的時候卻發現裏面沒有人！她嚇得不知所措，是要去找妹妹，還是自己躲起來？

她看見匈奴人還在搜尋，嚇得忙鉆進了草堆。

草堆裏面的玉珂前腳剛被單於帶走，玉清躲在裏面避過了一劫。可她也因此沒有找到妹妹。

鏡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瞪著眼睛捧著那項鏈。

玉珂說：“姊姊，你認我嗎？”

鏡湖看一眼玉珂，歡喜地一把抱住玉珂，哭起來：“玉珂！我總算找到了你！是姊姊對不住你！你受苦了！”

玉珂抱住鏡湖，又是哭又是笑，說道：“我不苦！我很歡喜！”

兩姊妹時隔多年終於重逢，兩人抱頭痛哭片刻後也不敢太誇張，生怕惹人註意，於是坐在一起說話。

玉珂將自己的經歷全部告訴了玉清。包括她和賀蘭豐意、項逍之間的一切。

玉清也毫無保留。

她被烏孫人救走，可那烏孫人卻把她賣到了娼妓坊。玉清在娼妓坊打雜，受盡委屈，早早看破了人的醜惡。

隨著年齡增長，因為玉清長相貌美，於是開始接客。

那些男人強迫她，她尋死覓活，最終卻活下來了。因為她還沒有找到妹妹！

他們□□她、羞辱她、玩弄她，這都不算，他們還一邊歡愛一邊虐待她！

玉清給玉珂看手腕上的一些傷痕，還有胸口的傷痕。說著這些過去，玉清默然流淚。

玉珂看得觸目驚心，頓時覺得姊姊比自己辛苦多了不知多少倍！自己在冒頓、稽粥、軍臣的寵愛下長大，之後有項逍一家的幫助，有賀蘭豐意的真心相待！自己比起玉清不知幸福多少！

“後來，我進了宮，成了鏡湖公主。”玉清拭去眼淚，“我發誓要找到你，要活得像個真正的公主。”

“可我知道，他們叫著我公主，心裏卻鄙夷我，知道我是娼妓坊裏的女子。只有軍臣。”玉清說到這裏，眼中柔和了許多，“只有他。他用一樣的眼神看我，他像尊敬所有女子那樣尊敬我，像照顧所有女子那樣照顧我。”

玉珂淚眼朦朧，她不敢相信，她眼中活得像一首清詞一樣的鏡湖公主，竟然也有茍且如蛆蟲一般的時候。生命賜給她無數春光，又給了她一記耳光，她都堅強地挺過來了。

“姊姊，都過去了！”玉珂抱住玉清，柔聲安慰，“那麽多磨難只為了磨礪你！它們凝聚了你的品性，你看，今日的你，堅定、強大、克己，它們成就了你。”

玉清點頭。

兩人又哭了一會兒，玉珂看天已經漸亮，言歸正傳說：“姊姊，我與你相認是想問你，你願意留在軍臣身邊還是跟我離開？你如何選我都不怨你。”

玉清聽了糊塗了，問道：“你不留在匈奴？要去哪裏？”

玉珂笑著說：“豐意會帶我走。你若是願意就跟我們一起走，我們帶著於單一起，等孩子出世了就讓他們一起玩。”

玉清沈默了。

玉珂繼續說：“豐意也會疼愛他們，豐意與於單很合脾氣，於單很喜歡他。”

玉清一怔，看了看四周，低聲說：“賀蘭豐意？他見過於單？”

玉珂點頭。

玉清當然不會和於單一樣覺得賀蘭豐意只是一個好玩有趣的叔叔，她知道賀蘭豐意害得老上單於猝死、抵抗匈奴，是匈奴的死敵。盡管聽玉珂說了很多他的事，可她還是無法接受。

玉清嘆氣，“玉珂，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你要為了他離開我們？”

玉珂道：“我已經錯過很多次了，我不能再食言。”

“那……”玉清想了想說，“我回去收拾行李，你在你屋裏等我。我收好後帶著於單來找你。”

玉珂沒想到姊姊會和自己走，驚喜地一把抱住玉清，“你也走？好！好！我這就回去！我們等到夜裏就去等豐意！”

玉珂拄著地站起來，扶著腰快步往回走。玉清看著她的背影，想著：玉珂，別怪姊姊。姊姊都是為你好。

玉珂歡喜的快要飛上了天，不自覺地笑，想著很快就可以離開了。想著賀蘭豐意，越發歡喜，嘴裏不自覺哼著賀蘭豐意常常唱的那首歌。

劉家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喲！

賀蘭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她喲！

月亮彎彎，

看上溜溜的她喲——

世間溜溜的女子，

任我溜溜的愛喲！

世間溜溜的男子，

任你溜溜的求喲！

月亮彎彎，

任你溜溜的求喲——

忽然一群人沖了進來，一轉眼就把玉珂圍住了。

玉珂還沒說話，軍臣走了進來，問道：“你要去哪裏？”

玉珂大驚，“你說什麽？”

“你要去哪裏找賀蘭豐意？他在哪裏？”軍臣再問。

玉珂不回答，想著玉清定是被發現了，看來自己是不能偷偷離開了……眼睛看向墻上的弓箭。

玉清牽著於單走進來，說道：“玉珂，別做傻事！快告訴單於，抓了賀蘭豐意單於就不會怪你了！”

玉珂看她一眼，對軍臣說：“你拿自己的妻兒威脅我？”

軍臣道：“是鏡湖告訴我的。”

玉珂聞言，震驚地看向姊姊。

玉清道：“玉珂！別傻了！你跟著賀蘭豐意不會幸福的！你的孩子是單於的，你要去哪裏呢？”

玉珂雖然告訴玉清自己和賀蘭豐意的感情，卻沒有說孩子的身世。當時只是想先瞞著所有人，到時候一起給他們一個驚喜。

玉珂道：“你！你不肯走我願意讓你留下，我信軍臣不會辜負你們母子，可你為何要出賣我？”

玉清道：“我是為了你好！賀蘭豐意怎麽會照顧好你們？你太天真了！”

“那也是我的事！”玉珂吼道。

軍臣不想聽這些，尤其是賀蘭豐意和玉珂之間的事，說道：“淳於，告訴我他在哪裏。”

玉珂想著既然走不了，軍臣和姊姊絕不會傷害自己，暫且緩緩，等事情過去了再走也不遲。

“我不會說的。”

軍臣道：“淳於！你還要護著他？”

玉珂正想說話，忽的看見氈房外人影一閃。

賀蘭豐意！

想來是他等不及了便自己來了。

玉珂想著他們兩人一定能順利離開，於是說道：“他在焉支山。”

軍臣立即吩咐人去焉支山抓人。

玉清道：“玉珂，這樣才對！留下來單於會好好待你，我和於單也會陪著你的。”

於單卻跑過來問玉珂，“小姨！你為什麽要告訴他們叔叔在哪裏？叔叔會被殺掉的！”

玉珂感動這孩子的情義，說道：“沒關系，他不會有事。”

軍臣一聽自己的兒子竟然護著賀蘭豐意，大怒：“於單！回來！”

於單一轉身護著玉珂，說道：“父汗！小姨是真心喜歡叔叔的，叔叔能讓小姨開心，你為什麽不讓小姨走？”

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個“叔叔”是誰，卻知道好似淳於公主和別的男人有糾葛。

軍臣突然搶過弓箭，指著於單說：“過來！”

玉珂一把將於單拉到身後，“你這是做什麽？軍臣，他是你的兒子！”

“我看他是別人的兒子！”軍臣脫口而出，“叔叔，叫的真是親熱！只怕是私下就喊爹爹了！”

玉珂知道軍臣是氣糊塗了，還想勸，可玉清一聽，慌了，扯著軍臣說：“你說什麽？我一心待你，從未有二心，你竟然懷疑我嗎？”

軍臣哼了一聲，箭依舊指著玉珂和於單。

玉清見軍臣竟然要殺於單和玉珂，心裏想著他定是懷疑自己和賀蘭豐意有染，所以遷怒玉珂和於單。

心灰意冷，又情緒激動，忽感覺小腹劇痛，捂著肚子就滑到了地上。

“姊姊！”玉珂驚呼。

軍臣扭頭看玉清，只見她倒在地上，身下流出血水染濕了裙擺，扔掉弓箭一把抱起玉清，“鏡湖！鏡湖！”

於單沖過去大喊：“阿媽！阿媽你怎麽了！”

“大夫！大夫！”軍臣往外跑。

玉珂楞在原地，只看見地上一灘血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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