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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陸勵成】此時相望不相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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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北京,竟然電閃雷鳴。陸勵成站在巨幅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眼縫裏擠進來車水馬龍。他不太喜歡這樣突如其來的暴怒的陰天,好像一個平靜溫暖的春天就要倉促地過去了。這個春天,夏寧遠在他身邊。

T公司的上市項目做得並不順利。好幾次陸勵成覺得事情差不多可以拿下來了,對方卻又含糊其辭起來。尤其是在六月初,T公司又換了一個談判代表,這個女人陸勵成也認識,幾年前他還是投資總監的時候就跟她打過交道。是母公司董事的千金。

“陸總,又見面了。這麽長時間了都還沒有恭喜您高升。”蘇岱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紅衫黑褲、妝容精致,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禮貌地招呼握手卻並不殷勤。陸勵成心裏很清楚MG給出的方案非常有競爭力,T公司應該很上心才是。起初他以為蘇岱裝作不熱情只是她的談判手段。

“幾年不見,蘇小姐還是這麽漂亮。”

蘇岱只是淺淺地一笑,擺弄著手裏的咖啡杯:“都是些面子活。沒有在意的人來看,再漂亮有什麽用。”

“活得漂亮是給自己欣賞的。蘇小姐可不是那種瞻前顧後、為別人活著的人。”陸勵成把她看得很深。雖然不知道這女人唱的是哪一出,不著痕跡地讓氣氛融洽、又對她不失恭維才是正道。

蘇岱擡起頭狹促地笑了一下:“在陸總眼裏我是這樣一個強勢的女人?”

“用強勢來說太片面了。蘇小姐應該是獨立自信,人如其名。”

“我就知道這不是什麽好名字——岱?天下第一山,我要這有什麽用。”蘇岱把頭轉向窗外,神情游離,眼色倦怠。

陸勵成從容的外表下其實也摸不著頭腦,他從來沒有在談判桌上遇到過這樣不知所雲的人。或者說她出國留學回來之後換了手腕,喜歡劍走偏鋒?

第一次見面沒有談到多少核心話題,蘇岱始終郁郁不樂,陸勵成也滿腹狐疑。

後來蘇岱到過陸勵成的辦公室幾次,碰到過夏寧遠,也問起她的一些情況。但是陸勵成真正知道她對寧遠有點在意是某次約在外面談方案的時候,蘇岱一定要他帶上夏寧遠,要聽專業財務人員解讀這個方案。陸勵成知道這肯定不是蘇岱的本意,但是寧遠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結果那次見面還是讓陸勵成失望,蘇岱依然顧左右而言其他,總愛說點有的沒的,倒是在寧遠面前把陸總誇獎了一遍。離開的時候寧遠一頭霧水地哀嘆,直說這個諱莫如深的女人像格林斯潘。陸勵成看出蘇岱或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窮追不舍必定沒有結果,不如松松魚鉤——不管她是什麽目的,T公司終究還是要以利益說話,陸勵成對MG的方案很有信心。

初夏時節,他很少見的帶著全組人出去度假。選擇秦皇島其實也用了一點小心機:他記得寧遠家鄉也在海濱。從她毫無忌諱地來照看他的腰傷、她在舊金山過新年時的那個電話開始——或者更早的時候,夏寧遠的喜好就被納入了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夏寧遠從四月份開始狀態就一直不好,這樣說出來自己的心意不僅冒昧,而且不合時宜。對她間歇發作的精神不振,他一直很擔心,卻又不能顯得過分關心。

回京之後,寧遠似乎對他更客氣了些。正在煩惱這是為何,一次開會時Peter無意中說出寧遠答應了前男友求婚的玩笑話。但陸勵成始終沒能當作玩笑話來聽。他聲色如常的開完會,夜半獨自加班、心卻搖搖欲墜。好在他們關系不深、好在他什麽都沒說過。互相幫忙只是舉手之勞……收拾著回家,車竟開錯了方向。深夜,牧馬人就這樣突兀地停在了她家樓下,陸勵成在黑暗中點了一支煙,指縫間透過來的星火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決定出一趟遠差。治療想念並不難,只消讓自己更忙更忙,這一點他向來擅長。他要走的那天上午,蘇岱又來他的辦公室。他知道自己之前暫且放下這個案子有了成效,T公司終於坐不住了。那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女人終於打開天窗,只是這天窗到讓見過世面的陸總吃了一驚: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說,喜歡他已經多年;她說因為喜歡他,所以在談判桌上輸給他反而覺得開心;怕配不上他,她出國去讀了MBA、努力做一個更大方更漂亮的女人;她父親很中意MG的方案,原本是要定下來了,她不惜頂撞父親、取代了原來的談判代表,條件只有一個:

“——你娶我。”

他震驚,但堅定地搖了頭。

“陸勵成,他們都說我漂亮、我家境好、我大方有氣質有修養……我這麽好,你為什麽不要。”一直穩如泰山鋒芒畢露的蘇岱,眼神裏竟然是脆弱的殘破。一年多以後的某個深夜,因為懷孕而失眠的寧遠跟陸勵成說,就是他要出差的這晚,她私下見過蘇岱一次。那時候她看見蘇岱咄咄逼人的眼光裏閃過歇斯底裏的疲倦和絕望。

“蘇小姐,你應該累了,我找人送你回去。合約的事情我們改天再談。”他神色如常。

一身紅衣的女子,外表阜盛,笑容蒼涼。

“你的眼裏只有合約……”

“我們本就是在談合約。如果蘇小姐對我們的方案有什麽不滿意還請直言,MG一直希望能給客戶提供最滿意的服務。”陸勵成微微頷首,便是下了逐客令。

女人目光流離。但是素來是個專業的商人,不會讓悲傷花了妝。昂著頭走出辦公室時,正撞見夏寧遠。她已經記不清在陸勵成的辦公室碰到過這個實習生幾次了。

“站在那兒幹嘛,目送人家?”陸勵成把寧遠叫進來。本來被蘇岱弄得不高興的他,有點心疼地笑了一下。夏寧遠已經找回前男友了,而他剛剛言辭堅決地拒絕了一個做金龜婿的機會。聽到夏寧遠很誠心地誇獎蘇岱漂亮大方,他心裏竟有種刀割一般的難受——這個女人到底還是不明白他在想什麽,陸勵成喜歡著她,她卻在褒揚一個愛著陸勵成的女人。

“我對這種女人沒興趣。”他終於帶些不耐煩地終結了這個話題。

夏寧遠,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想起她已經答應了前男友的求婚,想起自己當天下午就要出一個半月的遠差,他打定主意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現在開始,誰也不要知道。他一定能慢慢忘了她的,就像她曾經說:靠時間,或者新的人。

“你是不是要期末考了?這段時間給你假期覆習,考完再來吧。”他出遠差的當天、她就可以不來上班了。他會留一封實習證明、讓Helen以後轉交給寧遠,她考完再來就會發現她不用再來了。當初帶寧遠入職本來就是一件頗具爭議的事:MG沒有招實習生的項目,夏寧遠沒有一個可以存檔的憑據、在MG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存在。後來陸勵成把她帶進項目組更是險棋一招——不管到什麽年代,人們總是忌憚那些沒有身份來歷不明的人。他這麽做也承受了來自上司和下屬的壓力。如果在心底自問,對她無來由無條件的信任到底是因為什麽,他恐怕也只能苦笑著說:我自認為是了解她的為人的。

其實公司裏曾經有過難聽的傳聞,不知道哪個人刻意逢迎的面孔底下就是一張說三道四的嘴。關於寧遠和陸勵成關系匪淺的猜測在員工之間不脛而走,之所以沒有傳到夏寧遠的耳朵裏,想也知道是誰在其中下了功夫。

——現在很好。一切都結束了。

他不想奢求別的什麽,只想在這個生離的時分多停留片刻。不說讓她走,就讓她在自己桌前那麽站著。每個瞬間都在無能為力和大限將至的自嘲和恐懼裏搖擺。

“Elliott?”

他心裏蒼涼地苦笑著,夏寧遠果然沒有給他太長時間。只好裝作看報表走神了。他還有什麽理由讓她多停一分鐘。他再也不能懷著對她的希望了,即使是偷偷的也不行——一陣絕望迸濺出來,有句話呼之欲出。毫無生路的時候,人是容易不擇手段的。

終究還是欲言又止。

表白和挽留沒有用。破壞別人已經得到的姻緣是不對的。他們只是各取所需的朋友沒必要突兀地祝她幸福快樂。

不是——嗎……

陸勵成覺得自己臉又僵又酸,趕緊低頭去看文件,朝她擺擺手。

——“沒有。你去忙吧。”

那天走之前,陸勵成去常去的地方喝了杯咖啡。常坐的位置已經有一位外國女子在。他過去問可否拼桌。女子很和氣地請他坐下。

他太自不量力,以為自己能永遠比別人先坐在這裏。不知不覺中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最早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不是他、來要求拼桌的不是蘇蔓、而對面和顏悅色的女子也不像曾經的他一樣死活不願意。看來總要等到趕不及人才會變,是嗎。

陸勵成想到這裏苦笑了一下。

“你需要幫忙嗎?”外國女子探尋而友善,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問了一句。

他只是搖搖頭,懷著和當年的蘇蔓一樣的心情、在當年她坐的位置望向和當年同樣的方向。

或許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變的。

陸勵成走出咖啡廳的時候,店裏放著陳慧嫻的演唱會,正唱到《月半小夜曲》。很久以前他聽過李克勤的版本,現在聽來陳慧嫻唱得也很有味道,和《千千闕歌》一樣恰到好處的撕裂感——第一次見到夏寧遠,她講話的聲音也是如此。

陸勵成能大概聽得懂粵語:

為何只剩一彎月留在我的天空

……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情如曲過只遺留無可挽救再分別

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虛

……

仍在說永久想不到是借口

從未意會要分手

……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 獨奏著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打完這些字的深夜,單曲循環的就是最後提到的這首、陳慧嫻的《月半小夜曲》,我一直很喜歡她的聲音。最初寫寧遠的聲音“帶些撕裂感”並不是有意,寫到這裏竟然也覺得可能是潛意識裏的契合,可能我一直比較中意這樣的聲音,像陳慧嫻、中島美嘉、宇多田光、王若琳這些歌手。

這一個番外或許是大家很不想看的。是一個流水賬一樣的體式、多又是前面寫過的,而且還不巧是所謂比較虐的片段,但卻是我想寫的。不想細細去描繪每個時刻陸勵成心裏是怎樣的感受:歡樂、悲傷、心痛……因為對他來說,被人窺破、描摹他在想什麽,添油加醋一番,應該是一件很糟的事情。我願意相信桐華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在原著中對他的心理活動和面部表情之類其實著墨很少——但是越是不說出來、越是以一個客觀的口吻敘述他的行為,我才看的越心痛。我在這段最後寫陳慧嫻、寫這首歌、寫陸勵成聽得懂這首歌,寫所有這些有的沒的,但獨獨不願去刻畫他的面孔和心情。這就夠了:他在想、我知道、他不願說、我尊重他,一切本來應該是這樣的軌跡。

另外想提到的角色是蘇岱。之前有朋友留言說“蘇岱只是個小角色”,我知道她必定只是從戲份的角度來說的,但是我還是有點嚴肅的回她“角色無大小”,可能當時口氣不太好,跟這位讀者說抱歉。我想說,我心裏其實非常喜歡蘇岱,不然我也不會給她最好的名字,最好的皮相,最好的家世,還給她我最喜歡的代表著熱烈的女人的火紅色——這個顏色不是隨便哪個女人都穿得起的。雖然我給她這些,她卻都不在意,她心裏只有那個曾經在談判桌上征服過她的男人,她為他付出了我們都看不到的努力。甚至,本該驕傲的她因為相思的折磨流露出憔悴,這裏我借寧遠的口、選了很久才選出“歇斯底裏”這個詞修飾“疲倦和絕望”。細細想來再沒有更合適的了:她愛他愛得倦怠、憤怒、失望,甚至崩潰。陸勵成覺得她荒唐,約寧遠出去半交換半威脅更是狠掉身價——她本該是個大家閨秀的,像陸勵成說的獨立自信;像她自己說的大方有氣質有修養。但是為了愛情,她願意。

番外一的名字:此時相望不相聞,選自我特別喜歡的《春江花月夜》,每句讀來都美妙得不行。選題目的時候這一句很自然地想了出來,有種悵惘的失落感,不多不少恰到好處而已,就像我不願意多著筆墨直面去寫陸勵成此刻的痛苦。它的下半句”願逐月華流照君“,是我想對陸勵成說的,是陸勵成和雒笛想對夏寧遠說的,是夏寧遠想對陸勵成說的,其實也是蘇岱對陸勵成說的。這麽說起來,這篇文裏或許每個人身上都帶一點點我的心情:我愛的人,我希望你能好、得到你最想要得到的人生。

寫完之後意外發現《春江花月夜》和《月半小夜曲》,這算不算首尾呼應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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