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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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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曾經到過的舊金山,夏寧遠更適應夏洛茨維爾的天氣,和她的家鄉一樣,靠近東海岸的濱海小城,舒適的夏季風。這裏是她所崇拜的《獨立宣言》的起草者傑斐遜總統的故鄉,他博學、天才、有思想、人格正直——她還很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願意為捍衛自由平等獨立而站到臺上演講的小姑娘。事情發生變化都是在上了大學以後。

她顯然也更喜歡弗吉尼亞大學:學術、自由、寧靜。校內建築是美國大學少見的羅馬式風格。課業很忙,有做不完的case study,最久的一天她學習了將近十七個小時。但是寧遠總以為忙些是好事,腦子和身體忙起來,心就平靜了。能這樣有尊嚴地生活著,從前計較的那些事情也不顯得那麽重要了。

有空的時候她也去遠些的地方走走。藍嶺山區就在附近,那裏有一座國家公園,蔥蔥郁郁非常秀麗。弗吉尼亞美術館、傑斐遜總統的故居蒙蒂塞洛、哈裏森歌劇院……每個周末她都踩著時間跟太陽一起起床,隨性挑兩件衣服穿再戴頂帽子,拿著相機就能出去玩一天。天氣好的空閑時候她會離開學校到鎮上的小咖啡館坐坐。咖啡館裏常常放著沈郁柔緩的音樂,她點一杯拿鐵、帶一本小說安安靜靜地讀,或者只是攤開書發楞、從白天一直坐到黃昏日落。

有些時候她也會想起陸勵成。他好不好、工作是不是順利。他是不是也會偶爾這樣想起她。

在夏洛茨維爾的生活規律充實、平靜如水。伊利諾伊州離弗吉尼亞有些遠,但是九月份雒笛還是來看過她一次,寧遠帶她去東海岸參加了海神節。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沒有任何多餘的話題,只是一起玩得很盡興。寧遠常常忘記她本來不屬於這個自由美麗的地方、認為這便是想要的生活。只是有時候看著鎮上人們的熱情活力,自己好像還是少了點什麽,而她不不想深究那是什麽。於是生活還是靜默無語地繼續下去,她常常唱歌、常常沈默,不經意夏去秋來、風霜漸冷,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就在這樣一個物是人非的季節,寧遠去鎮上的教堂參加了一個朋友的婚禮。朋友是她在咖啡館認識的女子Christine,是個有拉丁血統的美籍人,漂亮性感,很像Modern Family裏面的Gloria.寧遠幾個午後在座位上發楞,她都笑笑地走過來跟她聊天。Christine喜歡中國人、喜歡寧遠手裏拿的書——不管是哪一本、喜歡胖男人、喜歡滑雪、喜歡漂亮的鞋子……她的一切看上去非常熱情自由。她告訴寧遠她要結婚了,這是她的第三段婚姻,請寧遠來參加。

寧遠也曾小心地問過她,在上帝面前宣示那麽多次真的沒關系嗎。Christine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地回答:“I love each of my lover wholeheartedly. I enjoy pleasure of love, so when I find that relationship is lacking of feeling, I will look for another affair. I’m honest. I swear.”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因為外遇離開她的。寧遠本想安慰她,女子卻吃驚地笑著:“Why should I be upset? At least we were happy. Just go with it.”

寧遠聽到這裏無法說話。雖然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對的,但這是真正自由的人心。

Christine的婚禮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寧遠坐在教堂最後一排目睹著新人宣誓、親吻。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看上去那樣幸福動人,她遠遠看著,腦海中竟不合時宜地出現了美籍華人作家的小說裏一句話:婚姻將他保護起來,一生沒再受愛情的侵擾。寧遠隱約覺得在Christine的婚禮上想起這一句是不對的,她是個為愛而生的女人。可是心裏還是有一塊石頭,重重地懸在那裏、怎樣都無法落下。生平第一次她想要婚姻,就算沒有愛情也無所謂。

她一直這樣出神地坐著,直到一個漂亮的小夥子拍了拍她的肩膀:“Hey girl. 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寧遠這才發現婚禮已經結束,教堂裏再無其他人。

“They are in love so much.”寧遠緊繃的臉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她能想到的愛情,都是別人的。

一身疲憊地回到住處,打開電腦。看的還是高中時喜歡的港片《玻璃之城》。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們愛得太辛苦太悲劇,可寧遠覺得片子的基調還是有希望的。

港生對韻文說:“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麽開心,我都是那樣愛你。”

韻文回答:“我們分開的日子,你不在我身邊,我才是最愛你。”

就像她會毫無征兆地想起陸勵成。她和韻文一樣,沒有得到、不在身邊,才思念得更劇烈。他或許會記得他們相處的點滴、卻無法窺破她一個人時想他的孤寂。好幾次問自己,他們之間到底怎樣才是最好,想來想去卻是無解。

晚上,夏寧遠整理了她大學時的讀書筆記。那時候她和雒笛都喜歡黃碧雲。寧遠喜歡《無愛紀》,雒笛喜歡《其後》,她便隨手做了些她的好字句的摘抄,一直存在電腦裏。而今一頁一頁地翻下去,竟然讀到自己年少時關於愛之痛那般真切又荒謬的期待——在那個年紀,所有人都以為愛情的真面目是痛苦。畢竟對於年輕人,痛苦比幸福要新鮮多了。

雒笛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快要12點。

“你還沒睡?”

寧遠很不配合地笑了一聲:“你要是真的以為我睡了幹嘛還打電話過來。”

“真想把茶潑在你臉上。”

“喝茶的從來都是我,你喝的是鮮榨果汁。”

“不錯不錯,腦子清楚得很。”我真怕你一蹶不振。電話那邊傳來寂寂的聲響,雒笛沈吟半晌,似乎小心地開口,“你在幹什麽呢?”

“在看我們大學時候我做的黃碧雲的摘抄。‘事情從來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場必輸的賭局,賠上一生的情動。’嘿,還記得這句嗎,怎麽樣?”寧遠興沖沖地念了一句,念完最後一個字卻覺得舌尖有點澀澀的味道。

雒笛的嘆息聲聽得清清楚楚,她卻一言不發。

“雒?怎麽不說話了。”

“寧遠,不要跟自己過不去。有些事情如果想要個答案,不妨親自去求證一下。”

夏寧遠把目光轉移到電腦屏幕上,一行行的字帶著一些零碎的片段撞進她的回憶裏來。

【她一步都走不動,用騾子拉她用鞭打她她都走不動了,她雙腳都是血雙目都瞎了不要再逼她向前走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兩個人都沒踢過球,楞在場上不知道該做什麽,學長又顧不上教我們。你拉著我去‘綁架’了一個教練過來,說什麽也要他教我們敲球。他不樂意你就一直攔著他不讓他走。那時候我覺得你真是帥斃了。”

“我那時也僅僅是不想無事可做。”

【生命裏面很多事情,沈重婉轉至不可說。】

【我懷疑我心底什麽地方,失去記憶與熱情,正綿綿地下著雪。】

“你和杜桐林在一起之後偶然一次告訴我,你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喜歡著他。你說的那麽輕,好像是一件完全沒有分量的事情。可是暗戀一個人那麽多年怎麽可能不辛苦,你為了和他在一起做出的犧牲我也知道一些——你一直都這樣勇敢。我沒說過,但是我真的很佩服你。”

【我會安靜而勇敢地追隨真實的直覺,而且以我生命所有,捍衛並保有它的純粹。】

“你和他分手,所有的事情都不怪你。這麽多年你一直活得太謹慎,我早就說過這算不得好事。所有的事情怕的是沒有預期,既然你有最壞的心理準備,不妨也大膽地去追求一次。沒什麽大不了的。換作我會選擇淋漓盡致的被傷害,而不是全盤陷在恐懼和焦慮裏。”

【她心裏總是若有所失,或許是因為失的不夠多。畢竟這是個不完全的世界,沒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連破裂都不曾完全。】

“你走之後,陸勵成來我這裏找過你。”

寧遠手一抖,碰灑了鍵盤邊的熱茶。滾燙的茶水淌了一地,茶葉也潑了半杯,地上一片狼藉難看。

“他跟我承認他喜歡你。我看他憂心找不到你的樣子,不像是假的。至於你提過的那張照片——我提起的時候他竟然壓根沒想起來。好一陣子他才記起那是他備用錢包夾層裏的。他愛著那個女子的時候留了一張她的照片。等他不在意她了就已忘了那張照片的存在——他喜歡了你,甚至連記起那張照片、把它拿出去都顯得沒必要。寧遠,他可能是真的不在意了所以才忘了。”

【到底愛艱難些,還是承受愛艱難些。】

臉上有溫熱的潮濕感。

“我覺得他除了跟你一樣磨嘰之外,還是個不錯的男人——哦,他長得有點像鐘漢良。如果不是你喜歡他,我想我可能會把他留在我家過夜。”電話那頭的雒笛的表情一定又是不懷好意的。

【如果我們沒有接近過,我會不會不會陷得那麽深?】

“你看你都忙成什麽熊樣了,我們美帝不喜歡你這樣不會享受的女人——有時間也查查你的郵件吧。或許會有什麽意外收獲也說不定。”

寧遠瞥見電腦屏幕的右下角從23:58變成了23:59.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雒。”長久沒有開口的寧遠輕輕喚她,“我給你念一念那時的摘抄好不好?”

五十三,五十二。

“如果伸手碰一碰他,多麽好。只是碰一碰,聖徒渴望吻一吻聖骨一樣,親近不可碰之物,碰了就會有火燒無花果樹,有烈焰焚城,她還是要碰上一碰。”

四十,三十九。

“我以為世界有多大,總想一直的走下去;但原來一個人的腳步只有腳步那麽大;無論我走得有多遠,我帶著的還是我自己的腳步。”

二十八,二十七。

“你沒想這麽多吧。事情過後只有我一個人,冬蠶一樣吐著細細的記憶,織成思念。”

十八。

“沈默空間有金蘋果落在銀網子裏,有鶴欲飛,有思念悠悠轉轉,一個陌生女子在給前生寫信;有溫柔,有婉約,有陰寒春日旋轉木馬前失憶人拉奏的手風琴;有淚。”

六。

五,四,三,二,一。

座鐘的報時敲響了十二下。已經是新的一天了。

寧遠抹了兩把垂下來的眼淚。

“——有時我想,愛不過是小恩小惠。我以為我可以獨自過一生,我還是被打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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