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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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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three

陸勵成從牧馬人寬綽的擋風玻璃裏望見夏寧遠的時候,一時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她穿著一見款式保守的灰色及膝毛呢大衣,看不清是穿著絲襪還是光著腿,裊裊婷婷地踩著高跟鞋走過來。表情在臉上不知道僵硬了多少個瞬間,他實在看不過眼,打開車門沖了下去。快跑幾步趕到寧遠面前,已經脫下來的大衣搭在了寧遠肩上。

“是我記錯了嗎,現在應該是十二月份啊。”他故作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無奈又淒涼。

“你現在這表情尤其像鐘漢良。”寧遠淡定地打岔,差點嗆到陸勵成。

“你到底有多喜歡鐘漢良……”陸勵成臉上寫滿了“被現在的年輕女孩打敗了”。

“月亮都代表不了我的心。”夏寧遠一個字一個字的跟他強調,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就像足球場上前鋒和後衛對峙拼腳,誰腳軟誰就輸了。

夏寧遠這個眼神燃燒著堅定不移的信仰一般的火焰,燒得陸勵成敗下陣來。

“好啦陸董,快上車吧。”寧遠把陸勵成的外套脫下來又給他披上,吐吐舌頭,“幫你走個過場而已又不是真的女朋友,不用這麽憐香惜玉的,把你凍壞了我可沒錢賠給MG.”

車上陸勵成囑咐寧遠系好安全帶,瞥見她右手上閃閃的尾戒。雖說現在很多人戴戒指已經沒那麽多講究了,但是像夏寧遠這樣的女生,他只看一眼便了然。這樣很好,至少不會發生什麽誤會,要省去他很多善後的麻煩。

氣氛有點尷尬,陸勵成便發問:“你穿這麽少真的不冷嗎?”

夏寧遠楞了一下,幾乎虛脫地把脖子轉了過來,一臉被逼瘋了的表情:“剛才下車的時候你也知道是十二月份啊,要不要把褲子脫了光著腿試試?”

“那你還穿這麽少。”陸勵成也不理她的哀怨。

“國際商務禮儀課就這麽講的:出席正規場合要穿及膝裙、光腿、高跟鞋,裙子不能比大衣長。”寧遠回答得非常認真,“您這樣的外資投行人物應該比我清楚啊。”

陸勵成找到了一個時下非常流行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天雷滾滾。他不知道怎麽讓一個在外企工作三年突然發現自己不喜歡工作而以二十六歲“高齡”重新考研返回大學的奇葩女性解釋這真的只是他朋友的婚禮,不見合作夥伴也不見領導人。

察覺到陸勵成有點無語,寧遠覺得很挫敗。她本意是不想給陸勵成丟臉的,結果好像反而給他丟臉了。

“對不起啊……”

“——本來就是我請你幫忙的,我該謝謝你才對。”陸勵成全不在意,“請你幫忙的時候我早都想好了,夏小姐一向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第一次見面那麽寶貴的提問機會竟然問我陜西哪裏好玩……我想你的同學一定都無語凝咽了。”

“陸先生語文學得可真好。”寧遠聽到“無語凝咽”的時候直想翻白眼,“她們哪是無語凝咽,簡直出離憤怒。”

“那時候你怎麽知道我的老家是陜西?”

“你要對腦殘粉的花癡能力有所覺悟,只有她們不想知道的,沒有她們不知道的,她們口耳相傳我自然也知道——誒,你聽得懂什麽是‘腦殘粉’嗎?”寧遠看著面前三十五歲的男人突然猶豫了一下。

“聽得懂。”陸勵成幹脆地回答,“而且我還知道你是天然呆。”

寧遠楞了一下剛想笑出來,突然改口糾正:“什麽天然呆,這是天然萌。”

陸勵成開車之餘看了她一眼。她應該從未染過發,黑色的長發盤得非常端莊,淡妝也畫得精致大方,帶著優雅的珍珠耳環。想來也是,這是職業女性的必備素質。每次想到這裏,陸勵成就會忍不住想想在PWC工作三年的夏寧遠是什麽樣子的。

“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禮節性的誇獎女伴,陸勵成這點倒也學得合格,“如果陸先生是真心誇讚,那真希望今天能遇到我未來夫君。”寧遠笑著聳聳肩,“也給他留個好印象,早點把我這大齡未婚女青年娶了。”

陸勵成佯裝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夏小姐這樣漂亮,人又出色,會沒有男朋友?”

寧遠帶點意料之中的失望。她早想到這一句,卻因為對他的另眼相看期待他不要說出來。一陣靜默之後只有意無意地把右手伸出來,笑吟吟道:“陸先生應該也清楚,尾戒是不戀愛的意思。您別一臉驚訝了,我不相信以您做投行的觀察力會沒註意到這個?”

寧遠右手上的尾戒很別致,在陽光下發亮。

“我知道您擔心我會多想或者纏上您,我跟您保證我沒那個用心——當然,您做風投,保證這種事在券商界一文不值。我本來不戴尾戒,今天特地戴出來跟您表決心的,今天過後,只要您不提,我也不提,您願意當做我們不認識我也不介意。”

陸勵成苦笑。他真的有些低估這個姑娘了。

“你這是何必。”

夏寧遠笑得有些慘淡:“天然呆雖然是天然呆,好歹也知道點工作場上的人情世故。做風投的像您這麽年輕到了這個位置的人,哪有不是猜忌、謹慎、誰也不信的——我這麽說希望您別介意,好歹以前是在一個樓裏工作,MG是什麽樣子我也略知一二。”

“我從未想過今天之後跟你裝作陌路。”陸勵成心裏突然很不舒服,夏寧遠的說法甚至讓他有點生氣。

對於他的嘴硬寧遠只剩苦笑:“那陸先生敢說你從未擔心過我纏上你不放?”

陸勵成語塞。他確實一直隱隱地介意著,世風不再,人心不古,他早就不在那個輕易相信別人的年齡。他剛看到寧遠的尾戒的時候甚至是如釋重負。

薄唇微微張啟意欲說些什麽,卻被寧遠擋回去。

“我並不介意,陸先生不用解釋。我理解。這一行做久了不容易。”夏寧遠忽而非常動情地看著他的眼睛,“其實我答應你之前也是戒備緊張、怕你圖謀不軌。但是想到你這麽用心要找個假女友是為了去參加舊愛的婚禮,不為面子只為安她的心,你心裏一定是有柔軟善良的一處的。”

“你怎麽知道我不為面子。”陸勵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為了面子你完全能找到最上得了臺面的女性,而不是臨時起意找到我。而且以您的社交經驗,這種場合對方沒有邀請攜眷的,您一定會一個人去吧——她要求你帶上女朋友的,對嗎。”

陸勵成驚訝於女子的聰明和平靜。她夠大度,不計較他的謹慎多疑,又不動聲色地把話說開,是個讓人舒服和敬佩的女性。

“陸董,萍水相逢有緣分,我這人很惜緣的,當你是朋友。這些話在車上提前說開了我覺得是好事。”寧遠把頭扭向另一邊,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街區,喃喃地笑,“一會兒下車要叫你勵成,被同學知道一定覺得我膽大包天。”

蘇蔓跟宋翊的婚禮非常的隆重浪漫。他們看上去般配而相愛,連夏寧遠這個不相幹的人都覺得要鼓掌祝福。她一直凝視著臺上穿著潔白婚紗的美麗新娘。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能贏的陸勵成的愛情。

新郎新娘敬酒的時候,陸勵成帶著寧遠過去。

本來在與人寒暄的蘇蔓見到陸勵成睜圓了眼睛,兩人對視,一個微笑,一個沒什麽表情。然後……新娘竟然無視新郎的存在,走上來抱住了陸勵成。

寧遠看得眼都直了,腦子裏瞬間浮現出“女子結婚前男友不請自來”“前男友曝出難堪往事毀掉女子新婚”“女子悔婚只為前男友是陸勵成”這樣的狗血新聞……

可是馬上她就看出,他們的關系並不那麽簡單。新娘的眼睛裏有淚光,一直在喃喃地說“謝謝你來”。新郎在一旁溫文爾雅地笑著,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寧遠給這個荒謬的場景做了很多解釋,最後只排出了一個正確答案:陸勵成的“舊愛”,大概是一場從未言說的暗戀。這也解釋了新娘為什麽要邀請“舊愛”還一定要他攜家眷,這樣不合理的要求只因為他們從未是男女朋友。而且在名義上,應該是非常好的朋友。

他們抱了挺長時間,新娘才註意到寧遠。她幾乎兩眼放光地拉住了寧遠的手:“你是陸勵成的女朋友?”

新娘過頭的活潑讓寧遠無所適從,只能尷尬點頭。

“我叫蘇蔓。”新娘子朝寧遠伸出手。

“夏寧遠。”

“夏小姐,真是好名字。陸總真是好福氣呀,這麽漂亮的女朋友今天才帶給我們看。”新娘子笑盈盈地嗔怪。

陸勵成輕微點頭,謙虛地說:“確實是便宜了我。”

“這麽好的姑娘怎麽就看上你了。”新娘子佯裝不忿,轉向寧遠,“夏小姐你到底看上這個黑臉王哪裏了?”

寧遠笑了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長得像鐘漢良。”

蘇蔓聽了掩著嘴直笑,但是陸勵成覺得世界都黑了——早知道她會有一個這麽非主流的回答真該考慮一個人來。

“陸總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祝你們能幸福。”蘇蔓的真誠讓寧遠心裏一陣悲涼。他愛她未說,她不知還是她裝傻,卻要把他釘死在“好人”的十字架上。

新郎寵溺地摟住新娘的肩,又感激地看向陸勵成:“那段時間感謝你在蔓蔓身邊。大恩不言謝——只赴湯蹈火。”

陸勵成一瞬間的臉色不好,很快恢覆如常。

他只是沒想到,蘇蔓連“赴湯蹈火”都告訴他了。他們之間,真的一點“私情”都沒有。

“夏小姐——你穿這麽少不冷嗎?”新娘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

“我……我剛從澳大利亞回來。那邊是夏天。”

陸勵成正抿著一口紅酒,一下嗆在喉嚨裏。

“蘇蔓,Alex,有件事情還請你們幫忙。”陸勵成眼看著情勢不好,趕緊過來轉移話題,“寧遠還在讀書,我不想她受到什麽幹擾。所以我們倆的關系希望你們能保密。”

蘇蔓笑得眼睛都彎了:“放心吧陸總,我明白——夏小姐是在澳大利亞讀書?”

蘇蔓顯然並沒有打算放過澳大利亞這個話題。

“不是的,我在清華讀研。”

“清華?我跟宋翊的母校也是清華。你讀什麽專業?”

“在經管讀金融。”

後來,這次見面就變成了校友敘舊。

陸勵成心裏松了一口氣,夏寧遠總算可以說一句實話了。不然以她的撒謊水平,穿幫是小範圍內可預見的唯一結果。不過多年以後他們又談起蘇蔓婚禮的這一天時,寧遠不高興地撇撇嘴,又理直氣壯:誰說只有這一句真話,我說你像鐘漢良也沒撒謊啊!

陸勵成沒有在蘇蔓的婚宴上待的太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新郎和新娘撇下婚禮上一眾人等來送別他們,夏寧遠就有點意外了。

他和他們,交情匪淺。

寧遠想想便獨自哀悼。關於愛情最大的悲劇並不是苦戀多年求不得,而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一個人仍在愛情裏,一個人卻以感激的姿態、要把彼此變成最知心的朋友。單戀的辛苦,她知道幾分的。

“不用送了。大家都在等呢。”陸勵成很紳士地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蔓拉著宋翊的手,笑笑地看著他:“陸總,我到MG一遭,找到了宋翊誠然很高興,可是遇到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值得的事情。你一定得幸福。”

陸勵成的眼眶被北京凜冽的冬風吹得發紅。寧遠一眼撇過去,竟然有種他眼光閃爍的錯覺。她猛然想起分手的那個黃昏,自己也是站在路邊裏瑟瑟發抖,蕭瑟的寒風好像吹落了她的眼淚,而她毫無知覺。

終究是沒有比心更冷的地方。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又是何必呢,蘇蔓。你若不接受他,又何必穿著婚紗來祝福他。

寧遠驀地扣住陸勵成的手,踮起腳尖輕輕吻在他的臉頰上。看著蘇蔓和宋翊有些驚訝的表情,莞爾一笑:“蘇小姐放心,我有自信是對勵成最好的那一個——只要他不甩了我。”

她說出這句話,聲音都在微微顫抖。現在的她比陸勵成更想要哭,這句幾年前就該說出來的話,到頭來不過是,對著一群不是故人的人說了出來。

“夏小姐,他真的是個不能再好的人。”

“我知道。”

牧馬人上,一路惱人的沈默。

寧遠終究是捱不住:“你生氣就發火吧。”

“生氣?我為什麽生氣。”

“裝什麽傻。”寧遠低下頭轉了轉手上的戒指。

車行減速。陸勵成緩緩把車停在路邊。

“這裏不能停車的吧?”寧遠扒著窗戶往外望望,有點急了,“我說陸董,違章停車要罰款的。”

陸勵成絲毫沒有接這一茬的意思,問她:“你認為我為什麽要生氣?”

寧遠嘟噥了一聲,眉眼間都是不耐煩。

“什麽?”

“因為我親了你嘛。”她突然叫了出來。

陸勵成爽朗地笑了,口氣裏頗有點哄小孩的意味:“哪有男人被親了還要生氣的?”

“我當著蘇蔓的面親了你。”

話一出口有些後悔。難得陸勵成不打算生氣,她又何必把事情挑明了?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傷痛,說清了不過也就那幾種,既然她能感同身受,得過且過是最好的。

陸勵成眼裏的確閃過一絲陰霾。他輕輕拍了拍寧遠的膝蓋:“沒什麽。本來就是我請你去裝我女朋友的。你完全不用自責——我明明看見你親了我之後一臉要哭的表情啊,親我一下有這麽委屈?”陸勵成很少有耐心這麽安慰別人。寧遠是他有點欣賞的那類女孩子:聰明自知、膽大心細。基本上也能擺正自己的位置。他對她溫和也不是刻意為之,自然而然而已。

陸勵成的狀態看上去很正常,可是寧遠卻隱隱的覺得不太放心。

“我這一杯咖啡請的太值了,得了半天的女朋友還得了一個香吻。”

“你怎麽還在調侃這件事情……”寧遠有點不好意思。

“那聊聊你。”

“我有什麽好聊的。”寧遠有些痞氣地評價著自己,“我這快二十七年的生活軌跡就是: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好好學習——上了大學好好學習、找工作——考研,好好學習,畢業了準備讀個博好好學習,就這樣。”

“一直一個人?”

“有過一個男朋友,分手了。”寧遠平淡地說著,看了陸勵成一眼,“有時候暗戀也是好的,那層窗戶紙不捅破就能一直美好下去。得到了反而……誒,不說了。”

按照寧遠的要求,牧馬人照例停在五道口。

“真的不用我送你到校門口?”陸勵成眉頭隱隱皺著,“現在挺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有什麽不安全的,沒財又沒色。”寧遠吐了吐舌頭,一笑。

“可是天很冷。”他又打量了一下女子光著的小腿——到底是誰給了女人們這樣的勇氣讓她們十二月份的晚上能光著腿出來?

“我說了,被同學看到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你不是最不喜歡麻煩了嗎?”

寧遠溫柔地看著他,右手小指上的尾戒泛著光。

“送到校門口有什麽麻煩的。”陸勵成說著,一腳油門踩了下去,“要惹麻煩就惹個大點的,我送你到宿舍樓門口。”

寧遠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大。陸勵成今晚破罐破摔的不謹慎讓她非常擔心。

清華研究生住在老公寓裏,條件並不那麽好。陸勵成看著舊舊的宿舍樓直在心裏嘆氣。隆冬月下,情侶們在依依惜別。

“快進去吧,這麽冷會感冒的。”

“回去之前,我可否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陸先生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

“打電話?”

“就現在。”

陸勵成有點疑惑。

“我說過,我這人很惜緣的。”寧遠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我想我們恐怕不會再見面了,臨別我們也打一通電話紀念一下吧,以後我也能炫耀一下我和MG中華區最年輕的執行董事打過私人電話。”

陸勵成很順從地做了。

“再見,陸先生,回去早點休息。”

“夏小姐也一樣。”

看著遠去的牧馬人消失在夜色裏,夏寧遠握緊了手機。

希望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即使成真,也希望遇到他的人聰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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