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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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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郇王的心思,韓伯齊知道得很早。

大約五年前,幾乎楊膺李翳剛開始動作不久,他就敏銳察覺了。

幾乎是馬上,韓伯齊就決定轉移離開。

郇王為的是什麽,他一聽即明,一國之君,難以抗衡,郇國已非久留之地。

韓伯齊表面不動聲色,實際立即著手準備。對方有所顧忌,不敢擺明車馬,用的是悄然無聲布網的策略,韓氏龐大,起碼得幾年時間。

有這幾年時間,足夠韓伯齊理清郇國產業,並在中原關東其餘幾國做好應對準備,等到了適當時候,拋些誘餌,再送走妻兒,他旋即遁退,金蟬脫殼。

事涉韓氏及一家大小,韓伯齊慎重可想而知,計劃很完備,只要按部就班,韓家必能全身而退。

可最後為何會這樣呢?

世事變幻,往往誰也無法預測。

誰曾想中間發生了一個意外,直接導致韓伯齊決定中止並改變了原先的計劃。

他確實遇上了遁逃的牧伯,並從對方手裏接過玉璽及血詔。

……

梁煬王末年,天子寵愛姝姬,廢黜申後及太子召。申後太子召逃離王宮,煬王依舊不依不饒,欲殺死已逃到申國的太子召。

太子外祖申侯聯合縉魯等諸侯,興兵大舉攻入梁都,最後成功殺死昏君,擁太子召登位。

強盛大梁自此腰斬,新天子在諸王侯的護送下,東遷新梁都。

可這樣的登位的天子,實力大降,才有了之後的諸侯國坐大,後來甚至僭越稱王。

再說當時,申國有大功,可惜天子外祖在大戰中死去,其子友繼承祖業,被加公爵,多代丞相,權力越來越大。

至如今,這一代申王野心蓬勃,王權已式微。時諸王侯已逐漸脫離中央掌控,交戰頻頻,亂世伊始。

而申王好戰,勇武,連伐三戰,縉昭緒三國大敗遭遇鯨吞,威懾天下,震得諸王侯不敢動彈,亂世這才按下了暫停鍵。

不過冰封湖面,暗湧巨大。

而中央,三戰過後,申王已徹底掌控梁京朝堂了。

天子郁病而亡,少主即位漸長成,只申王咄咄逼人,雙方發生了不少摩擦,在天子再一次奪權失敗之後,申王生了替換之心,他欲殺死這個不聽話的天子,另扶傀儡就位。

天子知自己命在旦夕,也很明白再這樣下去,神器必被竊。他當機立斷,被殺前夕以血書詔,連同天子玉璽一起,交於心腹牧伯送出,令其找到被流放的杞王,讓杞王持玉璽奔鄭國王叔閔,登基起兵伐申。

但這事很快就被申王察覺了,申王立即囚禁天子,急追玉璽。

風聲鶴唳,全京戒嚴,牧伯幾度差點被搜出,死士心腹死戰將要殆盡,血跡斑斑,強弩之末。

他在心腹死士的護衛下再度勉強擺脫追兵,倉皇逃進一處別院。這別院在戒嚴前正行宴,滯留的人很多,他在這裏遇上了韓伯齊。

命心腹將韓伯齊引出,屏退隨侍,他雙膝著地血淚斑斑,“我等忝為姜氏子孫!如今,璽詔唯盡托賢弟之手矣!!”

天羅地網,逃無可逃,在這等情況之下,牧伯只能賭一賭!將玉璽血詔托付於姜氏嫡脈的郇國東陽君。

匆匆話罷,他旋即離開,以身犧牲,竭盡所能繞了很多地方,為韓伯齊做遮掩,在翌日傍晚終於落於申王之手,車裂而死。

他賭贏了。

東陽君,姜姓,韓氏,名伯齊,乃功蓋千古開國文王的少子嫡脈。

韓王乃文王少子,武王同胞兄弟,隨父兄征戰四野,戰功赫赫,後受封韓地,為第一代韓王。

身上流淌著文王血脈的韓伯齊,並未猶豫多久,毅然將此事抓在手中,並全力以赴。

可惜的是,杞王流放燕北已死,而王叔閔亦隨即被申王重創滅國並殺死。

一下子就落了空。

其時天子早崩,傀儡上位。

牧伯深知燕北艱苦,心裏也怕杞王身死鄭國彌難,囑托韓伯齊若有萬一,就將二者另托賢主國君罷。

很悲哀,不管是韓伯齊,還是牧伯,都很清晰地知道,如今的大梁只怕氣數將盡了。申王一死,現存諸侯國之間很快就會展開混戰,勝者,將得天下。

韓伯齊當然希望此二物托於姜姓諸侯王手中,可文王血脈時至今日,已七零八落,有文王血脈且僅剩的諸侯國君,要麽國小孱弱,要麽平庸無能,實不足為天子。

手上這份玉璽血詔,只得另托他人。

那該托給誰呢?

這是在托之以江山社稷,托之以天下黎庶之未來。

玉璽血詔一出,舉王旗,即為正義之師。

或許牧伯當時只是無奈一句。

但今時今日,落到韓伯齊手中的,卻已是這般沈重了。

他摒棄一切,游走各國,仔細物色,最後,他看中了信王。

其實,本來獻給郇王是最好的。玉璽和血詔,足可以投誠郇王,再順利成章帶著韓氏成為郇王心腹,即可輕易保住祖業和家人。

兩全其美,利索解決。

可郇王苛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施政只在強國全無仁心,黎民百姓在苛法強刑之下戰戰兢兢,他得天下,也必是一個苛君甚至暴君。

保存了自家,卻陷天下黎庶於水火之中。

所以韓伯齊最後還是選擇了心存仁義,治國施政以王霸二道相結合,能恤黎庶體民情,正值壯年又胸有丘壑,且國力亦不弱的信王。

選定了人後,他開始試著和信國人接觸。

事關重大,他得確定信王是否表裏如一,是他本人真英明,還是私下依靠心腹臣將。

若是後者,這心腹臣將是否可靠?

這些都不能急,但實際上韓伯齊卻不能不急,楊膺李翳布局步步緊逼,而他為了玉璽和血詔,為了黎庶社稷,為了掩飾他行動真正的目的,只得一直佯裝不知。

他無法兼顧,一心二用,更有可能是兩樣都做不好。

大家小家,大仁小愛,在無法兩全的情況下,韓伯齊選擇了前者。

這幾年下來,申王及消息靈通的諸王侯已把牧伯拼死布下的障眼法破得差不多了,這懷疑的視線,已延伸到類似韓伯齊這種和天家牧伯稍微有些牽扯的當時在京者身上。

韓伯齊得加快速度。

但可惜的是,天有不測之風雲。

由於一重大間諜案,其時又逢天降蝗災,郇國國庫再度吃緊,兩相疊加,郇王決定提前動手。

殺死韓伯齊,蠶食韓氏計劃開始。

比韓伯齊預料之中,足足提早了一年。

事情來得很突然,韓伯齊獲悉已危在旦夕,他不得已,最後將玉璽血詔收進暗格中,讓穆寒率人提前運走。

他遇襲,終不幸重傷垂危,就在距離家門百裏地之外。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天不予他。

韓伯齊垂危之際,憶起妻兒,悲慟難忍。

他不是不愛他的妻兒愛女,這幾年,原本他可以提前將妻兒送走的,可妻兒一動,郇王將立即察覺有異。

不得已,他只能不動。

他今日一死,妻兒即身陷泥沼,他愧對妻兒,韓伯齊已屆垂死一刻,他竭盡全力為妻兒謀求生路。

他死死撐著最後一口氣,回到家中,叮囑才剛及笄的女兒,讓韓菀攜母弟北上郇都相投襄平侯府。

楊於淳真君子也,楊夫人是親姨母,他這是送上韓氏一切,只求妻兒平安。

韓伯齊在璽詔尚只屬大範圍懷疑對象,查無果,郇王得到韓氏後,不會在意孤兒寡母的,楊於淳是他的股肱能臣,他必會給面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韓伯齊臨終也算殫精竭慮,但最後,還是很可惜。

楊夫人。

……

長久以來的所有疑惑得到解答。

原來如此。

難怪啊,韓菀想起上輩子被囚後的審問,許多她當時聽不懂的,如今恍然大悟。

原來,不僅僅是暗庫。

深夜,一燈如豆,韓菀靜靜坐在上首,一絲兒夜風不知從哪個縫隙灌進,臉上涼涼的,一抹,不知不覺,一臉淚痕。

父親不是不知,也不知不愛她們,而是天平另一邊是天子所托,天下黎庶,大愛戰勝了小愛。

東陽君府宗祠中懸一金漆匾額,上書:“後死須知無二道。”

這是第一代韓王的親筆,先祖忠心耿耿,拱護大梁,後人繼焉。

讓人驕傲的血脈,雖死無悔,就譬如太子宜之父,第二十三代韓王,就是因為適逢煬王之亂,他傾盡一切維護太子召正統,這才被篡的國。

韓氏人,代代如此。

韓菀能體會到父親這種情感,因她每次立在宗祠前,都有那種油然而生的激昂情感。

韓父身上的姜氏熱血,內存黎庶百姓的仁心,促使他按下自身一切,義無反顧奔走,哪怕明知自身兇險,亦在所不惜。

犧牲無悔。

韓菀體會到了他最後寫下那短信時的情感,短短數十字,匆忙又淩亂,她心裏又酸又澀。

可惜啊,他最後殫精竭慮,千算萬算,卻算不到姨母楊夫人的心。

郇王楊膺不在意女人孩子,可楊夫人卻不願意娶她為媳,最後她落入滾滾的郇河水中,母親淚盡嘔血而亡。

韓菀理解父親,也敬佩父親,為他的大義和犧牲心潮洶湧,疼惜又愛。

可她亦難受極了。

再多的理解,再明白父親的選擇,只作為天平另一頭被舍下的娘仨,她支離破碎的家。

在知曉自己被摯愛父親舍棄那一刻,鈍痛難忍。

前世今生,一幕幕閃過。

她潸然淚下。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不是楊夫人,上輩子未必不能平安誒

二更好了,發射完畢!!哈哈哈明天見啦寶寶們~麽麽啾!(づ ̄3 ̄)づ

①匾額上書:二忠祠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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