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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興許去地裏幹活了?唐大根想了想,轉身就朝山邊走了過去。

靠著山腳下有一片花生地,地裏頭有不少女人彎著腰在那裏忙活,有些拿著扒頭在整地,有些拿了小鋤頭在插花生秧子,大家一邊幹活,一邊在說著閑話,嘻嘻哈哈一片,倒也不覺得特別累。

“娘,娘!”

唐大根跑到地頭大聲喊了兩句,李阿珍裝作沒聽見,彎著腰拿著小鋤頭掘地,一個小小的洞很快就出現了,她把手中的花生秧子插到裏頭,又扒了些土蓋平整,用腳輕輕踩了兩下,小小的花生秧子在地上探著頭,就像一根小豆芽兒。

“你家大根找你來了嘞!”

旁邊有人推了推李阿珍:“你咋沒聽見?”

李阿珍這才擡起頭來,心虛的看了唐大根一眼:“大根,怎麽啦?”

☆、11.第 11 章

“娘!您出來一下,我有話想問您哩!”

唐大根站在花生地旁邊,搓了搓手,心裏頭著急,可臉上卻還不能顯露出來,一副巴結討好的笑。

他素來孝順,作為家中長子,唐振林和李阿珍要他幹啥他就幹啥,不敢有半點怠慢,唯有一樁事情,他沒能完成他們交代的任務。

“沒有個男娃娃怎麽成?總要有個傳宗接代的,要不是百年之後,還有誰會替你去打理墳頭,過年的時候誰會來祭拜你呢?”不僅僅是李阿珍,就是唐振林也經常皺著眉頭叮囑他:“你和你媳婦可要加把勁才行,你弟弟都得兩個小子了!”

沒有生男娃娃出來就是一樁罪過,唐大根總覺得自己和陳春花在唐家低人一等,看到爹娘更是心虛。

李阿珍將手裏的鋤頭扔掉,拍了拍兩只手掌,泥土屑紛紛落下。

“咋的啦,你找過來做啥子哩?”

“娘,小紅她……”

見著李阿珍不肯上來,唐大根只能鼓起勇氣開口詢問:“我剛剛回家沒見著小紅。”

“那丫頭片子啊?”李阿珍不以為然的吐了一口唾沫在花生地裏:“我給送人了。”

“什麽?”如同挨了一記悶棍,唐大根只覺得頭頂上“嗡嗡”的響成一片。

小虎子說的是真話,娘帶了兩個人過來把小紅給抱走了!

“娘,您咋能這樣吶!”唐大根憤懣得臉都紅了,第一次反抗李阿珍:“您怎麽都不問過我們就把小紅給送了人?”

陳春花懷著小紅的時候,他和她兩人都很期待這個娃娃的到來,每天晚上他伸手摸著隆起的腹部,悄悄的和肚子裏那小娃說話。小娃娃好像能聽到他的聲音,時不時的伸出小腳丫蹬春花的肚子,經常蹭到他的臉。

“春花,這娃娃踢得真有勁,應該是個男娃娃。”

他滿懷希望,心裏頭盼著他的兒子快快出生,可到生的那一天,接生婆過來忙了大半天,陳春花痛苦的嚎叫著,直到聲音嘶啞,九死一生的,最後生出來的還是個女娃娃。

“母女平安。”接生婆抱著小娃子出來,笑得有些不自然。

她知道唐大根想要個兒子,可偏偏這一胎又是個女娃。

唐大根本來很失望,可當他看到小娃娃的臉,一顆心忽然就軟化了。

這小娃娃生得可真好看,美麗生出來的時候臉上皺巴巴的,眼睛閉得緊緊,就像一只小小的紅皮老鼠,而她抱出來的時候眼睛已經睜開了,烏溜溜的,盯著他不放,用毛巾擦了擦臉,皮膚相當光滑,只有些許皺紋。

看到她的瞬間,他就喜歡上這個小東西,忘記了自己盼望著男孩的事情。

男娃娃以後再生,像這樣漂亮的娃娃可是難得一見的。

雖然唐振林和李阿珍都不高興,唐大根和陳春花卻還是很珍惜這個小囡,畢竟是他們的孩子,而且又生得那麽好看。

好看的東西總是招人喜歡。

所以,唐大根和陳春花現在是將唐美紅當成了寶貝疙瘩,小心翼翼的照顧呵護著,可是萬萬沒想到卻被李阿珍隨意就送了人。

他盯著站在地裏的李阿珍,嘴唇不住的哆嗦著,心中氣憤,可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地裏頭站著的是他的老子娘,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聽從她的吩咐,從未反抗過,現在要讓他開口罵她,他實在是張不開這張嘴。

“我和你爹商量過的,咋的了,送就送了,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李阿珍很不滿的看了自己大兒子一眼:“一個賠錢貨,養著只會浪費糧食,還不如送給那些沒有娃娃的人家,也算是咱們積德做善事。”

唐大根全身都軟了,看來小紅真的是被送走了,要是春花知道,她肯定會哭得死去活來的!他有些著急,跨步走到了花生地裏頭,站到李阿珍的面前:“娘,你把小紅送給誰了?我這就去追回來!”

“追回來?”李阿珍心裏一驚,一只手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的衣兜。

六十塊錢哪,人家抱走那丫頭片子給了六十塊錢呢,她都計劃好了,趕著地裏頭空閑的時候和隊上請個假,帶了兩個孫子進城,給他們倆每人買一塊好布料,回家每人給做一件衣裳——邱福林家的那幾個小娃娃,身上穿的衣裳最少都有五六成新,看著都眼熱哩!

除了買布料,還得給他們買一點零食,瓜子花生什麽的,不讓自家娃兒看著邱家小娃吃東西就流口水。李阿珍總覺得自己對不住兩個大孫子,家裏窮,他們跟著吃苦,這下忽然發達了,總歸得要好好彌補他們才行。

買了衣料零食,剩下的錢都要收好,等過十幾年要娶孫媳婦的時候再拿出來,這也算得一大筆錢財了。李阿珍心裏頭越想越舒坦,今年把賠錢貨送出去掙了六十塊,明年嫁了細丫少說也得要問著要一兩百塊的彩禮,到兩個孫子娶媳婦的時候,就可以拿著這些錢去對付了。

沒想到兒子竟然想去把那賠錢貨追回來?李阿珍勃然大怒,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筆錢,還沒拿熱呢,就想讓她吐出來?沒門!

“娘,你快告訴我啊,他們是哪個地方的人,我這就去追!”唐大根有些焦躁,爹娘真的太不把他和春花當一回事了,小紅是春花身上掉下來的肉,爹娘有什麽權力自作主張就把她給送了呢?

“追啥追,我們說送了就是送了,哪裏還能反悔!”李阿珍瞪了唐大根一眼:“你的活幹完了沒有?怎麽到處亂跑?生產隊記工分的沒看到你在地裏頭,肯定不會給你記,收工的時候還會挨批評,還不快些回去!”

“娘,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回去!”唐大根犟起來,一頭牛也拉不回去。

“你不回去就不回去,還怕少了這半天的工分?”

看到唐大根忽然發了犟脾氣,李阿珍也懶得理他,彎腰撿起小鋤頭,開始繼續插花生秧子——他愛站著就站著,管自己啥事?反正他又不敢動手——敢動手打老子娘?天打雷劈!

“大根,你快些回去吧,這都是女人家呆的地方!”

有女人拿著一把花生秧子走了過來,細聲細氣勸著唐大根:“你到這裏站著也沒有啥用處啊,總歸要等你娘自己告訴你不是?”

她瞥了一眼低頭插花生秧子的李阿珍,心裏頭有些鄙視,怎的就把自己孫女給送人了哩,再窮還能少了她一口飯?全家十口人,從牙縫裏省省,怎麽著也能把一個孩子糊弄大。

可她又能說啥?旁人的家務事!

“我……”唐大根站在那裏,眼睛裏頭忽然有些濕潤。

每天收工回家,他都會去房間看看自己的女兒,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臉,他就覺得全身都舒服了,開始還覺得腰酸背痛,在抱著她的瞬間,那些疼痛都不翼而飛。

可是,這種享受忽然就沒了。

小紅被送人了,說不定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

“大根,你哭啥哩?男子漢大丈夫,沒事掉什麽眼淚!”那女人看著唐大根的眼角忽然流出了眼淚,也慌了手腳,輕輕碰了碰李阿珍的胳膊:“李家嬸子,你……你就告訴大根吧,怎麽著小紅是他的女兒,你們總得要順了他和春花的意思嘛!”

唐大根一雙腿發軟,猛的跪了下來。

這老實漢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流著眼淚跪在李阿珍面前,一臉乞求的神色。

李阿珍轉過背去,朝另外一壟地走。

才走幾步,就看到從那邊跑過來一個女人。

女人披肩的頭發被春風吹得亂七八糟,就像一團亂麻,可她卻無心顧及,只是飛快的朝前邊跑著,一雙鞋子上布滿了塵土,已經看不出鞋面的顏色。

“娘、娘……”

她的聲音顫抖,夾雜著驚恐和慌亂。

李阿珍皺起了眉頭,眼神變得兇巴巴的:“你不在那邊出工,到這裏幹啥?”

“娘,聽說……”陳春花停住了步子,李阿珍那兇悍的模樣讓她忽然膽怯起來,她朝李阿珍身後看了看,瞅見了跪在那裏的自家漢子。

那這事情就是真的了?陳春花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在地。

她正在那邊點豌豆苗子,一個女人喘著粗氣跑了過來沖她大喊了幾句:“春花,快、快、快去你婆婆那裏!你男人在問你婆婆要小紅哩!”

乍一聽到這句話,她懵在了那裏,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那女人勻了勻氣息,這才緩緩告訴她:“你婆婆把小紅給送人了,你男人在問小紅下落。”

她這才明白過來,扔了手裏的豌豆苗,飛快的跑到花生地這邊來。

“娘!”

陳春花慢慢走到李阿珍面前,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娘,小紅……真的被送人了麽?”

李阿珍橫著眼睛看了她一下:“咋的了,幫你省事,免得你出工的時候還要回去幾次給她餵奶。”

“娘,我樂意!”陳春花慢慢的跪了下來,伸出手抓住了李阿珍的鋤頭把:“娘,請你告訴我好不好,小紅究竟被送去哪裏了?”

眼淚滴滴落在了花生地裏,哀哀的哭泣讓人聽了心碎。

☆、12.第 12 章

花生地裏跪著兩個人,低著頭,膝蓋前邊的土地濕了一塊。

“快些起來,我還沒死哩,你們這是誠心想要折我陽壽?”李阿珍有些不耐煩,心裏頭也有些發虛,她用力把鋤頭從陳春花手裏扯出來:“你們咋不去問你爹哩?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他拍的板!”

這事本來就是唐振林給出的主意,怎麽都落到她一個人身上了?李阿珍很不滿意,正眼也不瞧跪在那裏的唐大根和陳春花,撿起小鋤頭,彎腰繼續挖土插花生秧子。

“大根,春花……”花生地裏幾個女人有些看不下去,紛紛圍攏過來,伸手去扯唐大根和陳春花:“你們倆這是幹啥哩,還不快些起來。”

見女人伸手,唐大根面薄,慌忙站了起來,陳春花卻順勢癱坐在了花生地裏,眼淚珠子不住的往下掉,旁邊一個年輕女人從衣兜裏掏出一塊手帕給她擦了擦眼睛,可這眼淚怎麽能止得住,剛剛擦幹凈,又嘩啦啦的流了一臉。

陳春花擡起手擦了擦臉,手掌上的泥土在臉上抹出了幾道灰色的痕跡,此刻她已經顧不上自己臉上是否幹凈,爬著挪到了李阿珍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很想像那些潑辣女人一樣,沖著李阿珍破口大罵,可是一張嘴,她的聲音就壓低了,想要說的話完全變了:“娘……您就發發慈悲告訴我吧……小紅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雖然她不是個男娃娃,可她是我們的孩子,不管怎麽樣,一家人總是要齊齊整整在一起是不是?娘,您就行行好,告訴我小紅被誰家抱走了吧!”

陳春花的聲音悲苦不堪,周圍的女人聽著都心裏頭難受,有幾個年輕些的還跟著陳春花抹了兩把眼淚。

只可惜李阿珍的心是鐵石做的,她很漠然的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陳春花,踢了踢腳:“抱著我哭幹啥?嚎喪哩!咒我死不是?還不快些滾回去做事!”

看到婆婆這樣絕情,陳春花絕望的撒開手,跪在花生地裏放聲大哭起來。

這是一個母親失去幼子時的肝腸寸斷,那聲音高高低低,抽泣之聲時而悠長時而急促,就如有人拿著鼓槌在敲擊鼓面,輕重緩急,一點點撞擊著人的心。

“春花,回去吧,自己慢慢去找,總能找到的!”

有幾個年輕小媳婦沖了過來,一把將陳春花拉了起來,眼睛斜斜盯住李阿珍,滿臉都是氣憤之色,甚至有人還偷偷的“呸”了一口:“你求她?她可不會告訴你!這過來抱孩子的,應該總是有熟人搭條線,不該是遠地方的人,以後得了空就四村八鄰的去找找看,指不定還能找到。”

“可不是麽,你跪在這裏求她,她倒神氣上了!”

年輕的小媳婦對於自家婆婆都有共同的怨恨之感,眾人都勸著陳春花先回去出工:“別到這浪費時間了,反正她打定主意不告訴你,你也沒法子!”

年長些的幾個女人圍著唐大根在勸他:“你娘也是為了你們好哩,你和春花肯定還會要生男娃娃的,多個孩子多張嘴,到時候不好養咧!”

“可不是嗎?既然有人來抱養小紅,肯定是家裏沒孩子的,他們抱了小紅過去一定會當自己親生的孩子養,你們就別擔心小紅過不上好日子啦。”

唐振林家裏日子過得緊巴,送走一個倒也是個好辦法,到底少了一張吃飯的嘴。再說能出來抱養孩子的,家裏條件肯定寬裕,對小紅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嘛。

被人一勸,唐大根腦袋就嗡嗡的響,整個人糊塗了。

好像也有些道理?小紅跟著他們……是在過苦日子哩。

他慢慢走到陳春花面前,耷拉著腦袋,有氣沒力說了一句:“春花,咱們走吧。”

陳春花淚眼朦朧看了看那邊,李阿珍彎著腰,臉朝黃土背朝天,壓根都沒擡頭的意思,她也覺得自己哭得乏了,哽咽著應了一聲:“大根,我曉得哩……我要回家去看看。”

床上空蕩蕩的,平常躺在那裏朝她笑向她哭的那個小囡,現在已經不見了。她擡頭看了看桌子上邊,放在那裏的小囡衣裳也沒見了蹤影,四下看了看,唯有塞在枕頭那裏的兩塊尿布還有一點昔日的氣息。

“小紅……”

陳春花坐到了床上,一想到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她的女兒,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現在躺在誰的懷裏?

“娘!”

怯生生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唐美麗挪著身子走了進來。她挨近了陳春花,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腿:“娘,你別哭了。”

陳春花站了起來,一把抓住唐美麗,朝她屁股上用力打了幾下:“讓你好好看著妹妹,你人去了哪裏!怎麽讓小紅給別人抱走了!”

唐美麗嚇了一大跳,又被接二連三揍了幾下,哇啦哇啦大哭了起來:“娘,我一直在看著小紅,我沒貪玩兒!是奶奶帶人進來把小紅抱走的!娘,娘!”

“春花!”站在一旁的唐大根看不下去,趕緊拉住她:“你打美麗幹啥,她還能擋著娘不讓她抱人麽?”

“我……知道!”陳春花蹲下身子,一把將唐美麗抱住,一只手摩挲著她的頭頂,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怎麽不知道美麗擋不住娘呢?只是心裏不好受……美麗,你別怪娘,娘不是故意要打你……”

唐美麗一雙手抱緊了陳春花的脖子:“娘,我不怪你,美麗也想著小紅哩!”

母女兩人抱頭痛哭,唐大根心裏頭也酸酸的堵著一團,怎麽樣也舒展不開。

“丈母娘,丈母娘!”

小虎子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沖著陳春花喊了一句:“我知道那個抱走小紅的人叫啥名字!”

陳春花止住眼淚,驚喜的擡起頭來:“小虎子,你咋知道?”

“虎子追著出去哩!”唐美麗抹了一把眼淚:“虎子追到那邊小路上去了,被奶奶扯了回來。”

“丈母娘,抱走小孩的那個男的叫樹生,女的叫小梅,我聽他們互相叫了名字!”小虎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大又圓:“你們去打聽打聽,看誰家抱了個孩子回去,又是叫這兩名字的,那小紅就在他家!”

“樹生,小梅?”陳春花驚喜的望了唐大根一眼:“大根,咱們去找找?”

唐大根耷拉著腦袋,悶聲回應了她一句:“咱們怎麽去找?春天裏事情多,犁田施肥、插秧放水,一樣接一樣,正是要掙工分的時候,哪裏有時間去找哩?”

聽了這句話,陳春花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坐在地上。

掙不上工分到了秋天兌不到糧食,家裏日子本來就緊巴,一天只有兩餐吃米飯,要是在這時候跑出去找人,沒掙下工分,到了秋天就沒口糧。

“我的小紅喲……”陳春花又呼天搶地的哭了起來。

“丈母娘,怎麽著也要把小紅找回來哇。”小虎子眨巴眨巴眼睛,看這模樣,唐家是不打算去找小紅了?

“找,肯定要找,只不過要晚一點。”唐大根嘆了一口氣:“春花,咱們等農閑有空的時候再去找吧。”

陳春花掙紮著站了起來,點了點頭。

在這個連自己肚子都填不飽的時代,活著,是最重要的兩個字。

“你們……”小虎子的臉憋得紅紅,看上去很生氣。他盯著唐大根和陳春花看了一會兒,蹬了蹬腳:“你們是不是早就不想要小紅了!”

“不是,不是的……”陳春花慌忙搖頭:“小紅是我們的孩子,怎麽會不想要她?”

“想要她,這時候就會出去找她!”小虎子伸手抹了一把眼睛,轉身就跑。

吃中飯的時候,唐振林敲了敲飯碗,很威嚴的看了唐大根和陳春花一眼:“聽說你們倆找你娘去吵了?”

唐大根和陳春花捧著碗,低著腦袋看著碗裏的幾根青菜,誰也不說話。

“這決定是我和你娘一起做的。”唐振林的聲音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威權:“抱走小紅的是戶好人家,那個男的是吃商品糧的,捧著鐵飯碗,每月能有十幾二十塊的工資,小紅跟著他們可算是掉到糖罐子裏頭去了。”

“爹,是真的嗎?”唐大根擡起頭來:“那戶人家條件好?”

既然條件好,小紅給他們養,那也不賴,忽然間唐大根沒那麽著急了,讓小紅跟著他們去享福,自己和春花再努力生個男娃娃好好的養著。

“跟咱家比,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唐振林看了看依舊低著頭的陳春花,聲音裏有些不滿:“咋的了,春花,你還有啥意見?”

陳春花捧著碗搖了搖頭,眼淚一滴滴落到了飯碗裏頭。

“既然人家已經把小紅抱走了,那你們也別去找了,讓小紅安生過她的好日子。”唐振林伸出筷子打了唐美麗的手一下:“好好吃飯!”

唐美麗莫名其妙被爺爺打了,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擡頭一看,就見唐振林臉黑黑的坐在那裏,嚇得渾身打了個寒顫,捧著飯碗挨緊了唐細丫站好。

一張桌子只能坐八個人,唐細丫和唐美麗沒資格上桌吃飯。

☆、13.第 13 章

三月的鄉村到處都是一片新綠,鳥鳴聲與人們的交談混雜在一起,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春天來了,一片希望的田野。

廖小梅抱住唐美紅,把她的小小臉龐貼在自己臉上,那嫩嫩的肉擦著她的肌膚,有一種說不出的柔軟,她摟緊了那個小小的身子,笑著望向身邊的楊樹生:“樹生,咱們得給她取個好名字。”

“中,要取個好聽的,又含義好的。”楊樹生手裏提著一個布袋,那是李阿珍整理出來的小小衣裳,也不多,就兩三件,裏頭還裝了兩塊尿布。

“回家咱們給小囡做幾件新衣裳,”楊樹生翻了翻那個小布袋子,從裏邊拿出一件看了看,皺起了眉頭:“也不知道是穿過多少回了,還拿出來給小囡穿,這麽粗的布,也不怕把她的肉硌著。”

廖小梅瞥了一眼那件灰不溜秋的衣裳,點了點頭:“樹生,你回縣城的時候到供銷社去看看,扯幾尺好一點的布回來,要顏色好的。”

楊樹生瞅著廖小梅,憨憨的笑:“你同我一起去哩。”

“哪還有時間?現在農忙要出工,還得帶著小囡。”廖小梅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唐美紅的臉蛋,嘴角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你扯了布回來,我給小囡做新衣裳。”

聽著他們說得火熱,開拖拉機的小夥子高連生轉過頭來,沖著楊樹生嘿嘿一笑:“樹生大哥,你進城也給我捎一塊布回來唄。”

農村裏難得穿件新衣裳,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就是打滿補丁的衣裳,依舊還是在身上穿著。小娃娃的衣裳更是節省,哥哥穿了弟弟穿,姐姐穿了妹妹穿,有時一件衣裳能穿十來年。

鄉下的合作社裏沒布賣,要想買布就等進城,鄉下人閑麻煩,也沒那個閑錢,都是自己種了棉花自己紡紗織布,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有時可以看到人家後屋的竹林裏,掛著一塊塊染好的布。

自家做的粗布結實,只不過卻很粗糙,沒有縣城裏賣的那些布細膩,縣城裏賣的那些布料摸到手裏真是舒服,又光滑又柔軟,實在招人喜歡。

楊樹生在縣城的木材公司上班,每星期回來一次,每次他進城的時候總有人托他帶東西。

“樹生大哥,我想要買塊花布送人,布票不夠,能不能借點給我?”當說到花布兩個字,高連生笑得羞澀,拖拉機朝旁邊歪了歪,他趕緊板正了扶手,那個大腦袋才轉了過來。

“提什麽借不借的,今天你浪費了小半天陪我去旺興村走了一遭,我可不能就欠你這人情。”楊樹生樂呵呵的笑,高連生這小子,鬼精鬼靈的,分明就是在向他討好處:“我這有三尺的布票,給你湊上,咋樣?”

“那可真是太好了。”高連生拍了拍扶手:“該夠給小燕做件新衣裳了。”

拖拉機就是比人走路快,還沒到吃午飯的時候,他們就回到了湖泉村。這個點兒日頭已經到了天空中央,四周沒有一絲雲彩,田間出工的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屋頂上升起一縷縷的炊煙,到了樹梢的時候已經散開,朦朦朧朧的一片。

楊家的前坪放著一張竹靠椅,上頭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靠椅上還擱著一根拐杖。他瞇著眼睛看了看朝這邊走過來的兩個人,扯著嗓子朝屋子裏頭喊了一句:“樹生小梅回來了,趕緊還到鍋子裏加一把米。”

這人是楊樹生的父親楊國平,他是縣城裏木材公司的一名普通職工,三年前上班的時候,卡車卸貨沒有到位,他站在旁邊拖著車子等拉貨,沒有料到還沒到點,卡車就把後廂給擡高了,一根根圓滾滾的木頭朝他砸了下來,他被砸斷了腿。

本來還以為這腿能接上就成,沒想到感染了,只能截肢,單位的書記親自來慰問,楊國平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主席教導我們,為人民服務,你做的事情雖然平凡,可它卻是有意義的!你要想想,人們家裏的床、桌子,哪一樣不要從我們木材公司出料?你就像當年的張思德,為了大家犧牲了自己!”

書記很會說話,而且說話的時候,一只手攥著楊國平的手不放,熱乎乎的。

楊國平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做的這份事很偉大,自己為了人民斷了腿很光榮。他努力的在病床上挺起胸膛:“書記,我啥時間可以回去上班?”

書記把手松開,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主席說過,我們都是社會主義這部機器上的螺絲釘,當一顆釘子壞了的時候,只能換一顆釘子。”

前邊這半句話是主席說的,後邊這半句,可不一定。

楊國平情緒頓時低落,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你可以讓你兒子來抵職。”書記的話讓楊國平又笑了起來,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頭,每個月十六塊錢沒有斷,他還能領工傷的錢和退休工資,算了算也值得了。

只是這個抵職的問題,讓楊國平傷透了腦筋,自己有三個兒子,讓誰來抵職才好呢?回家以後和婆娘王月芽商量了一下,兩個人都覺得讓老大楊樹生去最好。

他是長子,名正言順。

三兄弟就只有他沒孩子,做父母的總覺得他日子過得不順心,總想給他一點甜頭,讓他不至於對生活沒了希望。

最重要的一點是,楊樹生孝順本分,讓他幹啥就幹啥,這一輩子除了一件事情沒聽他們的話,其餘都是說東不朝西。

可也是這件事情最讓楊國平與王月芽覺得難受。

楊樹生和廖小梅結婚十多年了還沒孩子,勸他和廖小梅離婚再娶一個,他犟著就是不肯,還說弟弟生了兒子就夠了,楊家這個姓氏已經有人傳承。他這樣護著媳婦,楊國平和廖小梅都拗不過,楊樹生固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得了得了,萬一到時候沒孩子,就讓他從水生土生那裏過繼一個,等著走的時候總得要有個送上山的。”

楊國平和王月芽決定不再強迫楊樹生離婚,可是……楊國平擦了擦眼睛,看著慢慢走近的楊樹生和廖小梅,怎麽他們手裏還抱著個小娃娃?

“爹!”

楊樹生笑得嘴都合不攏,快走一步扶住顫巍巍想站起來的楊國平:“您坐著嘞!”

楊國平伸手指了指廖小梅懷裏的那個繈褓:“這是誰家的娃兒?”

廖小梅抿了抿嘴,沒有說話,楊樹生樂呵呵回覆他爹:“我們剛抱回來的,人家家裏窮養不起,我們就抱回來了。”

“男娃女娃?快給我瞧瞧!”

楊國平歡喜得嘴唇都哆嗦了,沒想到老大這個悶嘴葫蘆,沒聲沒響的做了這麽一件大事!這樣倒也好,總算是解決了一樁事情,不管是抱養還是親生的,有個孩子才是一個完整的家庭。

“爹,你瞧瞧,她多好看!”廖小梅笑嘻嘻的把唐美紅抱到楊國平面前:“是個小女娃,正月初六生的,現在兩個多月啦。”

聽說是個女娃娃,楊國平皺了皺眉,抱個女娃回來做啥子哩,又不能傳宗接代。

可他一看到唐美紅的小臉蛋,嫌棄的心思已經不翼而飛。

睡得沈沈的小囡有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兩線彎彎的柳葉眉已經成型,眼睛雖然閉著,可睫毛彎彎又長又黑,從這就能看出她有一雙大眼睛。小鼻子高挺又小巧,嘴巴一丁丁,還沒山裏的烏泡子大。

“這麽好看的小囡哩!”楊國平笑逐顏開:“誰家這麽舍得送人!”

“可不是嗎?”見著公公似乎沒有不滿意的神色,廖小梅松了一口氣:“爹,我們還尋思著要您給取個名字呢。”

“唔……等我想想再說。”楊國平伸手將唐美紅抱了過來,左看右看,越看越愛:“這麽俊俏的小囡,要是長大以後招個上門女婿,肯定家裏的門檻都會被踏破。”

“爹,咋就想那麽長遠哩。”楊樹生搓了搓手,心裏頭也快活得不行。

“有多遠?這小娃娃風吹夜長的,一晃眼就是十七八歲,不就到招女婿的年紀了?爺爺得要給她攢點木料,以後好打一套新家具……”楊國平抱著唐美紅輕輕晃了晃,實在歡喜。

家裏另外兩個兒子生的都是男娃娃,幾個人到一起屋子裏就會雞飛狗跳,吵鬧得腦袋痛,現在抱來個閨女,楊國平覺得挺不錯的,女娃兒好帶,又乖又安靜。

“婆娘,快出來看哩,樹生他們有娃兒了!”

楊國平喜滋滋的朝著竈屋那邊喊了一聲,嘩啦啦,從裏邊跑出了好幾個女人。

“啥?大哥,你們有娃兒了?”

跑在最前邊的女人胖乎乎的,在這個大家都很瘦的年代裏,她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跑到楊國平面前,她低頭看了看唐美紅,扯著嗓子吆喝了一句:“哇,這個女娃兒還長得挺好看的嘛。”

她的聲音很大,跟天邊轟隆隆的雷聲差不多,睡得正香的唐美紅嚇得兩只手晃了晃,小小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哇哇大哭了起來。

“老二媳婦,瞧你給能的,也不曉得小聲些!”楊國平擡頭,白了兒媳婦一眼。

唐美紅睜開了眼睛,茫然的看了看頭頂上幾張臉,伸手揉了揉眼睛,嘴角一撇,楊國平趕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口裏哼哼唧唧:“小囡不哭,不哭……”

這是到了新家?自己該給他們一個美美的見面禮,唐美紅眼睛左右轉了轉,嘴唇一勾,嘴角漾起了一絲笑容。

“笑了,笑了,小囡笑了!”

幾個腦袋湊在一處,發出了驚喜的聲音:“她笑起來可真好看哇!”

☆、14.第 14 章

楊家在湖泉村算得上是富裕人家。

解放戰爭時,楊國平加入了民兵組織,表現很出色,立了戰功,解放以後他被分配到了縣城的木材公司上班,他婆娘王月芽沒能跟著進城,他家成了半邊戶。

在農村,半邊戶還是占強的,提起楊國平每個月有十多塊錢的工資,湖泉村的人個個羨慕:“不出工也能有錢哩,真是好福氣。”後來楊國平出了事,右腿沒了,退休回到湖泉村,每月有退休的養老錢,他的長子楊樹生又抵了他的職,吃上了商品糧繼續拿工資,村裏人都誇這運氣好:“國平老兄,你真是好命哇。”

大夥兒覺得,丟了腿算是萬幸,畢竟還留著一條命,更何況補貼了工傷費用,還有退休工資領,這楊家可真是富得流油。村裏不少女人捶胸頓足,那時候咋就沒眼光,看不上楊家幾個小子呢?要不是自己這時候也能每天吃上飽飯,一年到頭興許能添件新衣裳了。

才來湖泉村幾天,唐美紅也明顯感覺到楊家的闊綽。

以前唐家人吃飯,從來就只有一碗青菜,隔得五六天能見著一個蒸雞蛋,可那是唐振林兩個孫子的專享菜肴,旁人都沒得份兒。而楊家的飯桌上,至少有三個菜碗,雖說基本沒有葷菜,可卻還是變著法子做出幾個素菜來——楊家不是簡簡單單的吃飯,楊家吃出了生活質量!

今天更是有些不同,當廖小梅抱著唐美紅上桌子吃飯的時候,她看到桌子上擺著三個菜碗,一大盆子青菜,一個碗裏裝著幾個煨辣椒,另外一個碗……唐美紅皺了皺鼻子,她似乎聞到了一種久違的香味。

那是油渣!

對,那就是二十一世紀裏不值一提的豬油渣!一小顆一小顆切得很碎,灑在那幾根長豆角裏頭,聞著是那麽那麽的香。

王月芽從油渣碗裏撿出幾顆油渣放到幾個孫子碗裏:“今天讓你們開葷!”

唐美紅盯著那幾個孩子美滋滋的嚼著豬油渣,喉嚨裏咕嘟了一聲。

她也想吃豬油渣,穿過來這麽久了,每天都是喝奶,口裏都淡出味來了,她真的想吃些油膩的東西好好改善下口味。唐美紅覺得,如果現在自己眼前有一塊肥肉,她肯定能毫不猶豫的吞下去。

“喲,小六也想吃油渣哩。”王月芽望了一眼唐美紅,笑得合不攏嘴:“小六,咱們今天也來開開葷?”

小六是楊家給唐美紅取的小名,正月初六生,正好又是家裏第六個孩子,就叫小六,大名還沒取,等著楊樹生到縣城裏請一位在中學教書的先生給取回來。唐美紅挺喜歡這個小名,楊家小六小六的叫著,她便忍不住手舞足蹈一下表示回應,旁邊幾個大人臉上笑容滿滿,大家都很歡樂。

王月芽拿了筷子在那個油渣碗裏點了點,伸著到了唐美紅嘴邊:“小六,嘗嘗味道?”

那誘人的香味越來越近,唐美紅忍不住張開嘴,猛的叼住了那根筷子。

舌頭在上邊舔了舔,這味道真是好啊,又香又有鹹味。

久違的味道……唐美紅含著那根筷子,眼淚都快要流了出來。

“喲,小六可真聰明,看到好東西都不肯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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