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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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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水聲響動, 邵七走了,元貞沈沈地想著?。

為?了你?好。聽我安排。是在哪裏聽過這些話,怎麽覺得這麽耳熟?

明雪霽吃過早飯後便?在院裏走動散步,一來是為?了強身健體, 二來也是想等邵七, 問問他元貞的情況。聽見廂房那邊有動靜,邵筠之帶著?鬥笠出來了, 一身短打扮似乎是要去做活, 明雪霽連忙問道:“外公要去哪裏?”

“去茶園看看,”邵筠之笑瞇瞇地走過來, “趁這幾天?天?氣好,翻翻土除除蟲,來年春天?茶葉長得更好。”

明雪霽悠然神往。她雖然自小跟著?母親學茶道,但京中並不出產茶葉,所?以她長了這麽大,連茶樹長得什麽模樣都不曾見過,忍不住問道:“我可以去嗎?”

“行啊,”邵筠之笑道, “你?戴上鬥笠, 再管你?舅母要雙方便?上山的鞋,茶園在山上。”

明雪霽有點猶豫,她現在懷著?身孕,杜月娘百般小心照應的, 就怕不放她上山。哪知問了問, 杜月娘立刻找了雙方便?走路的鞋子給?她, 又裝了水和點心,殷勤叮囑道:“山不陡, 慢慢走著?上去,千萬別著?急,上去了別幹重活,就當去散散心,你?外公幹活時你?在旁邊搭把手就行。”

竟然讓她去嗎?明雪霽歡喜著?,聽見邵筠之隔著?窗子說道:“放心,我帶著?呢,不會有事。”

明雪霽跟著?他往山上走,山在東邊,來的時候她見過,不高一個小山包,郁郁蔥蔥長滿了樹木,從前她並不知道上面那些就是茶樹。空氣清新濕潤,遙遙望見海灘上邵宏昇領著?人在檢修船只,她聽舅舅說過,冬天?跑船少,要趁這時候檢修部件,方便?來年使用。

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往上走,山腰處便?能?看見那間石屋了,明雪霽偷偷張望著?。四?面都是水,那間石屋像孤零零的島,沈默地落在水中央。他這會子一定憋壞了吧?他從來都是要如何便?如何,像這樣被關著?不許出來,應該還?是頭一回吧。

也不知道他在裏頭,都想些什麽。

石屋裏。

啪,元貞撂下茶杯,終於明白那怪異的熟悉感覺是怎麽回事了。這是從前他對?明雪霽說過的話,雖然不全一樣,但意思是一樣的,外面不安全,得留在家裏,他來保護她,他來安排她的一切。

該死,邵七怎麽知道這些話,居然拿來奚落他!

沈著?臉觀察著?四?周,墻壁屋頂都是石頭砌成,即便?是他也破不開,唯有這扇木門是弱點,可難題在於,出了這門,他還?得過了這一大片水。當初為?什麽不學學鳧水!

默默思忖著?,邵七每次過來都會坐船,他見過別人劃船,不難,況且只要有船,便?是不劃,只要讓他在中途落下腳借個力?,他就能?沖出去。島上那些私兵雖然訓練有素,但想攔住他?做夢。

只等邵七下次再來,想辦法讓他開門,趁機搶了他的船。

元貞站在窗前細細觀察著?崗哨的位置和輪換規則,不知怎的,腦子裏時不時總冒出來邵七的話。我可是為?你?好呢。都是為?了護你?安全。你?聽我安排就好。

從前他對?明雪霽這麽說的時候,的的確確是為?了她好,她關在屋裏時他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為?什麽事情落到自己頭上,就如此?難受呢?元貞想不出原因,也許因為?他是真心為?她好,而邵七這麽做,只是為?了羞辱他吧。

應該是吧?

明雪霽走進茶園,並不很大大,一隴隴種得整整齊齊,邵筠之帶著?幾個人沿著?田壟中間翻土,向明雪霽解釋著?:“冬天?裏深翻一回松松土,明春根莖會長得更好,也能?把土裏的蟲卵翻出來,減少蟲害。”

原來種茶有這麽多講究,跟種田一樣,從前在鄉下種田,一年裏也總要深翻兩三次,這樣土地肥力?才能?更足。都是重活,明雪霽既不能?做,便?幫著?晾晾茶水,遞遞毛巾,茶樹葉子是深綠色,看上去並不顯嫩,那些茶餅茶葉,就是這些葉子做出來的嗎?這些天?在島上,看見外公他們經常喝的都是葉茶,莫非就是產自這個茶園?“外公,咱們平時喝的茶都是從這裏來的嗎?”

“一半一半吧,”邵筠之接過她遞的毛巾抹了把汗,“島上水土不一樣,種出來的茶跟內陸風味有差別,不過島上這茶,炒青茶或者?直接沖泡,極是清爽,我覺得比內陸那些名茶更好。”

炒青茶。明雪霽從前聽母親說過,道是新摘下來的嫩葉在鐵鍋裏翻炒,要用手邊揉邊炒,必須要有經驗的制茶師傅上手,才能?保證炒出來的茶火候均勻,香味幽遠。向往著?羨慕著?:“外公,我可以學學嗎?”

“好呀,”邵筠之笑起來,“你?舅舅不怎麽弄這些東西,當年你?娘最喜歡,時時纏著?我學,如果又該教你?了。”

他想起早逝的女兒,目光有一霎時沈郁,很快又放下:“不過冬天?茶葉太?老,炒出來也吃不得,你?可以先?采點,回去我教你?炒茶的手法和火候,等春茶下來時,你?再好好練練手。”

“好呀。”明雪霽歡喜起來,“要怎麽采?”

邵筠之摘下頭上鬥笠喚她走近,兩指一掐捉住一片葉子:“要摘最中間的嫩芽,葉片完整沒有蟲眼的,現在冬天?沒有新芽,你?先?學著?,就當練練手吧。”

明雪霽聽著?學著?,一點點摘著?,鬥笠裏很快有了薄薄一層,日頭越來越高,因為?溫度不很高,倒也不覺得很曬,身後有腳步聲,邵七來了:“剛剛去給?元貞送了食水,我看他那模樣還?不服氣,不如這幾天?先?不管他,讓他好好想想,等回過味兒了以後我再去見他。”

明雪霽低著?頭,他肯定不服氣,他連在皇帝面前都不肯低頭,如今被抓了被關了,肯定氣惱得很,怎麽可能?服氣?

邵筠之在笑:“年輕氣盛嘛,可想而知,是該好好磨磨他的性?子,我可不舍得簌簌以後受氣。”

明雪霽臉上一紅:“他,他性?子有點急,心腸不壞的。”

邵筠之笑瞇瞇的:“光是心腸不壞可不行,還?得會疼人,知道冷熱,兩個人過日子總得有商有量的才好,什麽都要用強,這日子可沒法過。”

心裏沈甸甸的,明雪霽忍不住望著?石屋的方向。要他跟人有商有量的可不容易,他性?子強橫得很,什麽都要自己說了算,關了這麽久了,她臨走的時候跟他說的話,他有沒有認真想過?他到現在,有沒有明白她為?什麽走?

“阿祖,”邵七卷了袖子幫著?翻田壟,道,“等妹妹的事情了了,我想出去一趟,往南洋走走。”

“好。”邵筠之拄著?鋤頭在邊上歇著?,“到時候天?也暖和了,你?多走幾個地方,家裏這邊我們照應。”

邵七笑了下:“好。”

這邊幾道田壟翻完了,邵七放下鋤頭,獨自往山上去,明雪霽仰頭看著?,他到了山的最高處,那裏有一株斜生出去的大榕樹,半邊樹幹都朝著?大海的方向,他便?獨自站在樹下,腳邊是塊孤零零的白石,他一直看著?南邊沒有回頭,在看什麽?

“清瓷那孩子你?知道吧?你?顧六叔家的,跟你?哥一起長大,前年裏兩家定了親,誰知去年清瓷帶船去南洋,半道上遭了風浪,一直沒回來。”邵筠之也望著?山頂,“你?哥這一年多一直在找,往南洋跑了四?五趟,始終沒有消息。”

明雪霽覺得難過,眼睛有點濕。這些天?時時聽舅舅,聽邵七說起出海的事,來的路上她也親眼見過,風浪來時人實在是渺小無助,那未過門的表嫂眼下,到底如何了。想著?楊桃熱切的目光,看著?邵七孤零零的身形,又想著?那從不曾見過的表嫂,輕聲道:“我的事不著?急,哥哥找人要緊。”

“冬天?也不方便?出海,等開春以後吧。”邵筠之目光悠遠,“世事無常,就像這大海一樣,誰也說不準幾時有風,幾時有浪,好孩子,我知道你?從前吃了很多苦頭,眼下跟鎮北王也不盡如意,但你?看這海,多大的風浪過後,依舊還?是從前的模樣,人活在世上就是如此?,風浪該來就來,過後該怎樣就怎樣,不要怕,天?大的事也會過去的。”

明雪霽細細咀嚼著?話裏的意思:“我知道了。”

兩天?後。

外面水聲響動,邵七來了,元貞呼一下站起來。

關了整整三天?,自出宮以後再不曾受過這樣的憋屈,此?時滿肚子裏都是火氣,高聲道:“邵七,你?敢不敢開門見我?鬼鬼祟祟算什麽男人!”

吱呀一聲門開了,邵七笑吟吟地站在門前:“叫我開門做什麽?莫非你?有什麽算計不成?”

他身後就是那條獨木舟,船槳搭在邊沿,唾手可得。元貞沈著?臉猛一下沖出去,越過邵七跳上船,邵七緊跟著?上船,元貞立刻撲來廝打,邵七卻不跟他動手,向後一仰,跳進水裏去了。

獨木舟孤零零地漂在水上,岸上那些私兵只管看著?卻沒動手,想必是等著?他上岸,元貞一把抓過船槳,便?是只有這兩把槳也夠了,這些人誰能?攔住他!

拿起船槳學著?邵七的樣子開始劃船,剛剛走出去一點,獨木舟突然開始團團打轉,任他怎麽用力?也控制不住方向,不好!必是邵七搗鬼!在水上他太?吃虧,須得盡快上岸才行。

元貞急急將船槳拋出去,噗噗兩聲落在水面上漂著?,提氣躍起,還?沒來得及落下,腳底下水面突然破開,邵七一躍而起,半空中捉住他兩只腳,撲通一聲拖到水裏。

該死,到底著?了他的道!元貞知道一下水就得壞事,憋著?氣不肯呼吸,伸手來抓他的脈門,邵七在笑,在水裏滑得像只泥鰍,滴溜溜一轉便?到了他身後:“鎮北王,得罪了。”

伸手從後面按住他的後頸,猛地一壓,元貞半個頭都浸在水裏,死撐著?不肯呼吸,下一息,邵七另只手捏住他的下頜一掐,元貞身不由己張開嘴,咕嘟咕嘟,苦鹹的海水飛快地灌進鼻子裏嘴裏,眼睛睜不開,嗆得喘不過氣,渾身的力?氣一下子洩了一半。

神智開始不清醒,四?肢癱軟著?,聽見邵七的笑聲,他還?在灌他,好黑的心腸!又過一會兒,身上癱軟得不剩一絲力?氣,邵七這才拖著?往石屋去,元貞半閉著?眼睛,又羞又恨一言不發,由著?他拖上臺階,抓著?他的後心給?他控水:“吐吧,得把水吐幹凈,不然有你?好受的。”

啪,他一掌拍在後心上,元貞身不由己,哇一聲吐出許多苦鹹的海水。該死,為?什麽當初不曾學鳧水!

邵七看他吐得差不多了,這才把人往屋裏一丟,鎖上了門:“屋裏有衣服,鎮北王最好換一換,濕衣服穿著?容易受風寒。我這就讓人送姜湯過來給?你?,好好喝幾碗好好歇著?,嗆水這事可大可小,失於調養極可能?落下病根,為?著?你?好,這幾天?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屋裏吧,別再吵著?出門折騰了。”

狗屁!就算不嗆水,難道他會放他出們?狗屁的為?他好,無非是找借口,他根本不在乎他想做什麽!

元貞恨恨想著?,忽地一楞。那種熟悉的怪異感覺又來了。他似乎也跟明雪霽說過類似的話。他當然是為?了她好,可他替她做決定的時候,是不是也沒在乎過她心裏怎麽想的?

外面水聲響動,邵七劃船走了,元貞再也忍不住,追到窗前問道:“簌簌呢?我要見她!”

“嗆水後須得好好休養,若是見了我妹妹難免心情激蕩,實在不利於養病,”邵七帶著?笑,“為?了鎮北王著?想,還?是不要見吧。”

狗屁!他要見誰不要見誰,幾時輪得到別人做主!

跟著?又是一楞,還?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前他總防著?邵七,總攔著?不讓她見邵七,他當然是為?了她好,可為?什麽這時候想起來,總覺得格外的諷刺?

元貞用力?一甩,頭發上的水珠淩亂著?飛出去。他這是怎麽了,他明明沒有做錯,為?什麽同樣的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樁樁件件都這麽讓人難受。

忘了擦頭發,忘了換衣服,濕淋淋地站在屋裏,想得出了神。她走的那天?站在船上跟他說,等你?什麽時候願意聽我說話了,我再回來。他一直想不通她為?什麽這麽說,眼下似乎有一點點亮光,引著?他抓著?他,讓他一點點去窺探她短短一句話背後深藏的意思。

元貞沈沈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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