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結束了。

被擊中的山頭因為劇烈的三合一攻擊而猛地崩裂。山脈都被斬斷, 高大山體如泥石流般垮塌，翻滾下來，填埋平地。

到處都是廢墟塵埃。

掩埋在這片懸崖峭壁之下的深藍迅速地轉移陣地, 轉移之前，還不忘把淘汰軍校生的備用能源給拿走, 而後就事了拂衣去似的，完全不擔心這麽大的動靜會引得其他軍校來, 換了條路繼續趕路，隊伍依然整肅依然冷靜從容。

而特地埋伏過來的逐墨，卻損失了大部分機甲兵，而橫山將近全員覆沒。

看似很難對付的金堂菊, 甚至沒能引大部隊出手，也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埋葬在了層疊的群山之下。

雖然深藍已經另外找到了落腳點, 在湖泊邊安靜盤坐下來, 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休養生息，浦靈甚至面不改色地繼續就去偵查了, 但是看比賽的觀眾和教練之間的討論還是仍在沸騰，久久不息。

“雖然這話你們都說過了，但我還是不得不感慨, 這群孩子太厲害了。”不光是梅教授, 光屏外很多高級將領們也在說這話。

實在是太厲害了。

軍訓帶來的成果，是毋庸置疑的，作為支持者, 他們也做過細細研究，但是被盛伊帶過一年的深藍, 始終是他們研究的重點。他們也想知道, 這種短程爆發的成績提升方法, 是不是在長程上，也具有一樣的影響力。深藍給出的答案是振奮人心的。他們不止讓人相信盛伊的指導能力，更讓他們相信他們在展望的那個由他們這批年輕人主導的未來。

而和軍訓過的其他軍校相比，深藍的進步也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他們很多人的天賦都不出眾，很大一部分甚至是篩選過後留下來的生源，學校選拔學生，學生選擇學校麽，這無可厚非，難能可貴的是，在沒有看到希望之前他們並沒有放棄。所以他們才能在短程爆發的時期已經結束的情況下，再次迎來了一個長程爆發。

這是軍校生和教練的雙向努力。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問過，盛伊開的指導講座，和交流活動他們都參加過，其實他們最好奇的問題是，如果真的能七天教出一個頂尖單兵，頂尖指揮，那麽為什麽還要讓軍校生進行那些體能訓練呢？

在體能訓練看不到出路的時候，一些無用的訓練項目在他們眼裏就和做了也不會考的題一樣，是被摒棄了的，至今也只有一批老牌軍校保留了原始的體能訓練項目，但即便如此體能訓練的時間也少得可憐。但對於盛伊來說，那些是基礎。在講座上她很耐心地和他們解釋，指導只是指導，只能起到點通的作用，並不能一通百通，真正讓他們一通百通的還是他們的訓練。

就比如對後勤系的建模學生來說。如果他們的數據庫裏沒有那麽多機甲數據的模型，如果他們沒有研究過機甲的關節，如果他們沒有看過其他軍校生的比賽，那盛伊說，你們可以將機甲簡化成一個更簡單的模型的時候，就不能第一時間想到連接的關節在哪裏，又應該往哪個方向旋轉。維修系的同學也不會想到機甲不平衡的好幾種情況裏，可能有幾種是重心晃動導致的，有幾種是失去著力點導致的。

還有單兵和指揮們。

她一直都在說，人體運動是體育運動的基礎。但是開武館的時候，其實招收學員也要考核，要選拔，要測定他們身體素質是不是合格，是不是有鍛煉身體的習慣。對於星際的軍校生們來說，摸索雖然是一個艱難的且不一定有結果的過程，卻不一定是對他們全然無益的。這也是為什麽戚明薇和盛伊提到軍部訓練模式的時候講，其實如果現在的培養體系真的有大雷，星際也不可能使用這麽多年。

他們摸索是摸索出來了成果的，只是沒辦法把這個成果用更加簡單直白更易於傳播的方式傳播出去，就跟拿著絕世秘籍卻沒辦法讓別人看懂一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一份功法。這樣太消耗時間了，所以最初的成績爆發期過去後，星際進步的速度就慢下來了。別看現在的顧玦既望非常優秀，但其實在以前，像於挾這樣在一個流派成為領軍人物的代表性軍校生並不少，他們也有很多非常優秀，但是現在，這種可以促進一個流派的軍校生在慢慢變少。

實不相瞞，如果不是盛伊出現，軍部都打算抽調優秀軍校生自己培訓了。

實力斷層已經造成了很多很嚴重的後果了，如果他們的優秀將領人才得不到補充，那麽這樣高的犧牲率持續下去，他們遲早有要逼得全員從軍還攔不住蟲族的那天。

可是他們沒想到盛伊做的還不止這些。

在深藍準備啟程離開的時候，戚明薇告訴她：“林惠他們已經上了戰場。”盛伊有些訝然。

傷兵返任很少直接上戰場，因為犧牲率太高而且確實容易出現精神力暴動，然而這次隨軍的薇蘭老師卻告訴她，傷兵們的狀況非常好，除了精神力波動完全沒有出現異常之外，就是在各個區域的前線受到了熱烈歡迎，幾乎每天都有人找他們挑戰。原因嘛，和他們很少見到手操機甲所以比較好奇有關，和他們現在也在看聯賽所以有些手癢也有關。

盛伊很喜歡聽這些和這片土地有關的人們，聞言側頭：“那他們贏了嗎？”

戚明薇說了嗯之後，又道：“我想，盛教練的學生，不會輸。”

盛伊笑著搖了搖頭，她說：“輸肯定還是有可能會輸的，只不過。”她頓了頓，說了句和布教授之前說過的類似的話：“只要精氣神不輸，就沒事。”

戚明薇停下：“這也是我想和您說的話。”

說實話，不管是她，還是和她一起在調查保守派的應無初，還有希望得到軍部支持的陸上將，始終在背後支持她的老師青箬元帥，其實一開始，對這個體系的能夠得到徹底變革的事，都沒有抱有太大期待。他們只是想往前走幾步，想讓軍校生進步得快一點犧牲的人少一點。

但是這個時間太漫長了，星際沿用了這套體系太多年，經歷了優雅期等時期的沖擊，能保留下這麽高昂的戰鬥力實屬不易，有的時候他們甚至也會想，想和蟲族一起進步，甚至有一天能夠超過蟲族的進步速度，把蟲族從他們的土地上驅逐出去，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

生存是一場漫長的鬥爭，他們其實真的不太在乎輸贏，可是蟲族太貪婪。他們除了以戰養戰沒有任何辦法。

但這樣下去是遲早會被拖垮的。所以如果驅逐蟲族不是一條值得尋求的退路，他們可能會往更遙遠的星際去，但即便是宇宙的那一邊，也有可能有更強大的蟲族，更貪婪的物種，難道他們要一直退下去嗎？或是像保守派說的那樣，一步步縮小自己的活動範圍，直至最後被圈養在宇宙的廢墟裏。他們不想要這樣的未來。所以他們為戰友準備墳墓，也為自己準備墳墓，但永遠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但機甲操作技術在停滯不前，機甲設計也是不可能發展的。

這是個死局。

但只要有人能走出來，他們就能打破這個死循環的局面。

他們沒想到率先驚動這一池已經接受自己命運的宇宙的水潭的，會是一名如此年輕的軍校生，一名教練。而且她還做得這麽好。

不僅僅是從軍校生實力提升這個角度。即使是沒有今天這場聯賽，光是她在傷兵返任，和推進器改進，還有後勤建模系的發展，都足夠讓她在星際時代青史留名。她是真正改變了這整個世界的人。而他們最初接觸她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戚明薇應該說，她很高興他們最終還是想到了這一點。

盛伊：“是他們的功勞，我只是幫了他們一把。”

戚明薇卻說：“宇宙中出現的蟲洞會進行無規律的頻率閃爍，而這種閃爍，一般都會送來一些超出我們預料的事物。”盛伊心中微動。她其實一直想知道原主去了哪裏，也想知道他們如果知道她是穿越來的，會怎麽辦，現在聽戚上將的意思，他們其實可能早就猜到了這一點？

戚明薇：“梅教授曾經聯系過軍部，監測過深藍軍校附近一個黑洞的波動。”

盛伊側頭。

戚明薇說：“和您同名的那位，同樣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教練。”

這句話就已經夠了。盛伊心中微松。

戚明薇轉身，平靜地註視著她：“盛教練，我不知道您會如何看待這個時代，但我想代表這個時代的人們對您說，您的到來確實是這個時代的幸運。”

她搖了搖頭，有心想推辭，開口的時候卻想到了另一句話，是她休假的時候去看敦煌壁畫的時候聽到的：“我不過是借他們的手擦亮了過往的光輝。”

壁畫修覆是這樣，歷史重現是這樣，其實對於來說，用百年千年前的理念，去助推這個不知道發展到何時期，茫茫然不知歸處的時代也是這樣。對於星際人來說盛伊是那個開啟奇跡的人，但是對於盛伊來說，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傳達者。既然他們都發現了，盛伊也就放松下來，笑著道：“其實我時代的人，每一個人過來都會做得很好。”

戚明薇看著她：“但是今天是您站在這裏。”

盛伊微微怔了怔。

戚明薇帶她上來的時候走的是專用通道，現在這座仍然靜靜懸浮於所有座位上方的大型軍用艦艇是所有艦艇陣列中打頭的，是最輝煌最受關註的指揮艦，在這裏看不到他們的比賽場地，太遠了，但是可以看到這顆星球平穩運行的日常，機械手為飛艇開出罰單，大型機甲上上下下，有無數人在期盼著聯賽的下一個精彩環節，或者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日常。

她原來和現在所在的世界沒有什麽不一樣。

但是。

戚明薇示意她往下看，視線也跟著往下逡巡：“這些是即將上戰場的機甲。”聯盟前線戰役不多，但是每年維和仍然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星系自己要對自己的邊緣地帶進行維護，聯盟也需要定期巡檢一些蟲族出現過的星域，而這些機甲全都改裝了新版的推進器，並且速度有了百分之十的提升。這還只是個開始。犧牲率降低的開始。

這個變革已經走在路上，不管是作為推行者的戚明薇，還是間接推動者的盛伊，都無法斷定它有個怎樣的結尾，但是她們可以預料到這批機甲進入戰場的第一天，必然會和傷兵們那樣驚艷所有人。對於星際軍人來說，戰場不是生命，也不是墳墓，只是他們日常中普普通通的盡職盡責的一天。現在這個天數大約可以無限制的，平安的向下延長，直到被他們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成長起來。

循環往覆，生生不息。

這是人類飽含熱切的生命力，也是人類第一天學會走路，學會跑步，學會跳躍開始，就在夢想著掌握的，觸手可及的自由。

盛伊有些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場景非常炫目。

無數高大機甲，摩肩接踵，他們有著最鋒利最光滑的表面，裝備著最新式的武器，擎天姿態，冷靜從容，但他們同時也是脆弱的，被蟲族精神力攻擊一下或是推進器不正確轉彎，就可能成為遺骸，但現在他們還是這麽嶄新漂亮，充滿生命力，充滿輝煌，輝煌到在廣闊無垠的背景和這顆旋轉運作的機械星球一樣，閃閃發亮。

他們是一批嶄新的朝陽。

現在在她和無數軍校生的手中升起了，現在他們照亮地只是這一個小小的角落，未來會是幅員遼闊的宇宙，會是整個未來。

盛伊在這情景中無聲地靜默了。

回到觀眾席時，又想起顧玦說慶功宴還是要定在新開的覆古餐館，朱雀他們大著膽子反對的時候，年輕指揮無聲詢問的視線。

盛伊腳步忽然頓住，有些懂了。她揉揉眉心，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是她那個時代的東西太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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