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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文明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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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堯懶懶散散地轉了轉手腕, 吊兒郎當地走上前去,唇角掀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眸子卻是冷冰冰的, 顯出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審視意味:“你剛才說什麽?有種再說一遍。”

“你算個什麽東西,”大阿哥坐在馬上,上上下下掃視了年羹堯幾個來回, 抱著肘嗤笑一聲,滿臉都是不屑一顧的輕蔑,“一個小家族出來的,平日裏連爺的鞋都不配提,也敢上來質問老子?”

說完,他看了看平靜地在一旁看好戲的四阿哥, 呵了一聲, 眸子冷厲,偏頭吐了口唾沫,像冰冷的釘子直直地楔進土裏, 他諷笑:“你主子都不見得能豎著走出去,你這條狗在這裏著急狂吠什麽?”

這話說完,他想象著年羹堯會憤怒, 會咒罵,卻唯獨沒有想象到,年羹堯竟然會是這樣的平靜。

跟四阿哥如出一轍的平靜。

真不愧是一對好主仆, 大阿哥皺起眉,連他媽眉毛挑起的弧度都一樣。

看得人心裏發火,頭頂發涼。

年羹堯唇角勾了勾, 眼中滿是憐憫, 滿臉都是嘲諷的樣子。

大阿哥不是蠢人, 還沒有到了為那個小宮女失了神智的地步,他蹙起眉,端詳了這兩個人的神色半天,除了平靜還是平靜。

但是正因為這樣才可怕。

就連剛才他故意刺激的話,都沒能讓他們的神色改變半分。

這樣的表現,透露著極大的詭異。

大阿哥右眼跳了跳,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這種“有什麽事情即將脫離掌控,但你又找不到癥結在哪,只能靜默等死”的感覺讓人抓狂。

大阿哥實在是受不了了,他偏頭嘖了一聲,有些煩躁地朝後面幹等著不說話的兩個人喊了一句:“都別杵著了,趕緊的,把這兩個大逆不道的玩意給爺綁了,再耽擱一會子把汗阿瑪招來了,還問個屁啊。”

“文明守則第一條,”年羹堯慢悠悠開口,聲音不算大,但大阿哥奇跡般地聽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扭過頭,瞪著年羹堯,然後就看見對方忙裏偷閑朝他勾唇笑了笑,惡劣地說完後面的話,一字一頓,“公共場合,不要大喊大叫。”

話音剛落,大阿哥的嘴突然挨了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得像是在拍黃瓜。

“唔——!”大阿哥吃痛,忽地捂住了嘴,被這一巴掌抽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他生理性的微紅著眼眶,朦朧間努力睜大了眼,瞪著哈哈大笑的四阿哥和毫不客氣比他笑得更大聲的年羹堯,憤怒地擡起另一只手的食指,顫抖著指著這兩個幸災樂禍的狗東西,破口大罵:“唔唔唔——!”

給老子……欸等會兒,他嘴怎麽張不開了?

大阿哥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嘴,的確是腫了,但是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的嘴,為什麽黏在一塊了?

他有些恐懼地用力張了半天嘴,但這兩片唇就像是被誰穿針引線,縫得嚴嚴實實。

大阿哥心裏終於慌了,他扭過頭,求助似的看向了他的兩個好手下,滿臉驚懼,“唔唔”地口齒不清,那兩個人也是驚了一跳。

“主子,您這是被誰抽了一巴掌?”那個很有個性的綠頭發的男子遲疑地開口,聲音粗噶沙啞,難聽得要命,宛如蟲蟻啃咬朽木吱呀呀惹人牙酸,令人不由得懷疑他幾百年沒說過話,“您這嘴確然是又紅又腫,可這附近並無人接近……”

“得了吧,你快別說話了,”紫衣女子有些嫌棄地開口,嗓音猶如潮熱雨林中滴落的甘霖,十分悅耳,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出身異域,還不太適應中原的話,這口音總有些蹩腳的生硬,“陳年老屍聽了你的話也得氣得蓋嚴棺材板,再死一回。”

“你以為你的話好聽?”綠頭發的男子甩了甩泛著粼粼光澤的頭發,不服氣地啞著嗓音,就像是鋸木頭一樣,順著她的話接著道,“陳年老屍聽了你的話,估計得氣得活過來,先一巴掌呼死你然後再蓋上棺材板!”

……嗯,陳年老屍聽了估計也得沈默。

這時候你倆就不要互相嫌棄了好麽?

反正這倆人無論是誰站在他跟前說話,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陳年老屍都得把棺材板蓋嚴實些。

也不知道誰的話更難聽些。

總之,各有各的難聽法。

不知不覺,這兩個人竟然就“誰的聲音更難聽些”這個話題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一時間劍拔弩張,口沫橫飛,身下的坐騎也不耐地彼此瞪視——也不知道是受了身上馱著的脾性暴躁的主子的影響,這匹烈馬在白虎跟前半點都不慫,還忿忿地噴著鼻,外人瞧來這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

兩個人吵了半天根本沒有一個人關心他到底能不能說話,大阿哥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暴躁得想要打死這兩個不靠譜的屬下。

“唔唔唔!”快別他媽吵了。

看看老子!

……然後無事發生。

這兩個人頓了一下,像是在疑惑剛剛的聲響是誰發出的,然而後來沒了下文,他們便若無其事地接著吵起來。

大阿哥氣得俊臉扭曲了一瞬,猙獰著抽出身側配著的鐵鞭,揚起手打算給左邊的紫衣姑娘來一鞭,然後低下頭對上了那雙白虎炯炯有神的眸子……

他訕訕地放下了手。

然後惡狠狠地轉移目標,瞪向綠發男子,擡起腿打算踹他一腳,然後,他面前出現了整整齊齊的一排毒蜂,確切的說是毒蜂屁股——尖尖的尾刺正對著他。

……好極了。

大阿哥有火發不出,簡直要憋死了。

而對面的年羹堯和四阿哥快笑死了,哈哈的大笑聲在此間回蕩不休,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繞著處在暴走邊緣的大阿哥耳邊盤旋,每一個“哈”都正正好踩在大阿哥敏感的神經線上蹦跳。

洛鳶這邊雖然身為兔子,但卻也透過青草的縫隙看得真切。

三只披著兔子皮的人並著那一只愛說歇後語的貨真價實的兔子,一齊笑得前仰後合。

洛鳶笑著笑著,餘光忽地瞥到了小宮女,笑意漸收,瞧著這只連笑起來都放不開地半抿著唇的“兔子”,她想了想,唇畔溢出的笑聲慢慢地低下去,她偏過頭,黑亮有神的眼睛看著小宮女,平靜道:“解氣了麽?”

被她盯住的“兔子”一抖,渾身皮毛都一起顫了起來,然後緊緊地蜷縮,蜷縮,恨不得蜷縮成一個球,變做一個堅不可摧的盔甲——用來保護自己。

“你、你……”小宮女瑟瑟地擡起眼,擡起兩只爪子死死抱住自己,是一個絕對保護的姿態,兔子唇邊用來探測的須顫了幾下,搖曳著暴露出她此刻並不平靜的心,“你知道了?”

“這麽明顯,即便是猜不到十分,猜個八九分還是沒什麽問題的,”蘇韻也湊過來,聳了聳肩,“我們看起來也不像是傻子吧。”

“對不起、對不起……”小宮女突然崩潰地哭了,圓滾滾的淚水將本就紅彤彤的眼染得更加通紅了起來,然後順著臉上的茸毛淌下來,打濕了滿身的毛,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語無倫次地重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可我、我太害怕了嗚嗚嗚……”

她這一番話說得語焉不詳,但洛鳶還是大概猜到了小宮女不停道歉的原因——無非就是覺得她把他們卷進去了,良心不安。

“你沒必要道歉,真的,”洛鳶放緩了聲音,“錯不在你,你也是被大阿哥強迫的,對不對?”

“他……他太可怕了!”小宮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著解釋前因後果,這無異於將自己的傷疤揭開,血淋淋地撕個粉碎,難堪地閉了閉眼,“他瞧上了我,便想方設法地想要……想要將我弄到他榻上……”

小宮女自是不肯的。

她看得真切,大阿哥那樣的身份,對於她不過是見色起意,想勾著她與他歡好一場,事了之後便會像扔抹布一樣將她拋到腦後,再不看她,保不準還會找個由頭將她弄死——畢竟,他那樣想要謀得皇位的人,怎麽可能會因為一個女人讓自己的身上有了汙點。

小宮女想通了這一點當然是左躲右躲,平日裏盡量避著他走。

誰想到,偏偏今日是避不開了,人手不夠,她縱是不願,卻也不得不跟著一塊到了這獵場幫忙。

本打著僥幸的心思,卻不成想還是被大阿哥看見了。

大阿哥那樣的人,想找一個宮女還不是易如反掌,她縱使是逃了,卻也沒什麽用。

最終還是落到了大阿哥手裏。

還好大阿哥似乎是去做什麽事情了,沒工夫來管她,於是她找了個空便逃了出去。

可這獵場如此大,她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於是她稀裏糊塗地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便進了這獵場中心。

還差點被八阿哥拿箭射死——她也並不想為別人擋箭,說來慚愧,其實在看見有人射箭的時候,她腳步還打算往外錯一錯。

可天意難料,她只不過剛有了這個想法,還沒來得及實踐,就莫名其妙腳步一轉直奔著箭尖就跑過去了。

……那一刻,她簡直要怕死了。

“……後面的事,”小宮女抽抽噎噎,打了個哭嗝,“你們就都知道了。”

小宮女吸了吸鼻子,想著,這樣她們也算知道自己當時並不是自願擋的箭,肯定就不願意帶她了。

不過也好,老是拿那件事說事,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這功勞她受之有愧,還不如不受。

小宮女雖說人微言輕,但還是有幾分骨氣在身上的——否則當時傍上大阿哥這樣的他人看來的好事,她老早便就坡下驢了。

也沒什麽的,小宮女擡起前爪艱難地揩了揩淚,只不過就是有點惋惜罷了,因著這副容貌,她沒什麽朋友,像她們這麽好的人,以後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就在她傷心地自己寬慰自己的時候,透過朦朧的眼簾,她瞧見了一點綠色。

——那只愛說歇後語的兔子給她銜了一捧青草。

“吃點草,”兔子將草扔到她身邊,看著她認真道,“吃點草就不哭了。”

小宮女定定地盯著它,盯了半晌,哇的一聲突然哭了。

這回哭得比剛才還要烈,簡直要將餘生的淚都淌幹凈了。

洛鳶被這哭聲驚醒,她一驚,倏地擡眼看過去,就看見那只真兔子手忙腳亂抓耳撓腮地繞著假兔子跳來跳去,假兔子的眼淚像沖破了大壩的洪水,嘩啦啦流個不停,一發不可收拾。

她有些無奈地抽了抽嘴角,腦子一轉大概想清楚了緣由,於是連忙過去,擡起前爪拍了拍小宮女的肩頭,寬慰道:“別哭了,這又不是你的錯,該哭的人不是你,應當是大阿哥那個混蛋啊。”

“我、我騙了你們,”小宮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眼朦朧地問,“你們……不生氣?”

“什麽叫騙?”洛鳶心裏對於小宮女說的事門兒清,她嘆了口氣,要真說起來被連累的是小宮女才是,隨即甩了甩頭,溫聲道,“不管怎麽樣,你為我擋了一箭這是不爭的事實。”

小宮女眉毛底下的大壩總算是修好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洛鳶真誠的兔子臉:“真的?”

“真的。”洛鳶目光往四周轉了轉,挑出了一看起來比較幹凈的青草,幾步跳過去,用兩只前爪費勁地合掌,用力一拔便將那棵草拔了出來,然後一蹦一跳地回到原地,一爪子遞過去,“現下條件簡陋了些,只能用這個給你擦擦淚了,蹭蹭就行,別使勁。”

小宮女一臉呆楞地看著這棵草,以她的聰敏一下子就明白了洛鳶這是在給她表態——表明洛鳶還願意和她這個小宮女做朋友,她心下怦怦疾跳了幾下,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這棵草。

小宮女擡起眼,跟一直看著她的洛鳶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相視一笑。

她揩了揩淚,總算穩住了情緒。

“我說,你們倆總算哭完了,”蘇韻一邊扒著草瞧著不遠處的場景,一邊用餘光觀望著這邊令人牙酸的姐妹情深的樣子,見敏感多愁的小宮女總算不哭了,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忍住開了口,催道,“哭夠了就快來看年羹堯怎麽收拾那個混賬玩意的!”

這話一出來,餘下的三只兔子趕緊一蹦一跳地過去,扒著草葉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了。

真兔子還很應景地催他們一人來一口汁水豐沛的青草,卻毫無意外地得到了一片拒絕。

……好,你們不吃,我吃!

被拒絕的兔子惱怒地跺了跺腳,氣哼哼地開始猛吃青草,大口大口地嚼。

洛鳶離它最近,被嘎吱嘎吱的聲音吵到了,於是偏過頭想提醒它小點聲。

……然後她看見真兔子周圍寸草不生,它憑一己之力為自己造了一個真空圈。

洛鳶頓了頓,沈默地看著哢哧哢哧大口地飛快地嚼著草的兔子,慢慢扭過了頭,若無其事的,當作什麽也沒發生。

開玩笑,這兔子瞧著都吃紅了眼。

萬一草不夠了,開始咬人怎麽辦?

她們現在是兔子,論戰鬥力可能還比不上一只熟悉身體的真兔子。

有的時候,沈默是金。

四阿哥這邊,本來想著靜靜地觀戰,沒準還能看一場以下欺上的好戲——畢竟這位大阿哥身後的兩個屬下似乎並不怎麽願意聽他的話,也許也是因為這事有些棘手,他們隱約意識到了不對勁,不願意摻和進來。

他們裝作什麽都聽不見,兩個人吵得昏天黑地,還越吵越遠,與大阿哥的距離一點一點地拉大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位肯定不是真吵,那分明就是想置身事外的表現。

誰家吵架吵得這麽忘情,還能記得一點一點往外挪。

四阿哥打算坐山觀虎鬥,看看意識到這一點的大阿哥會不會一氣之下惹惱了那兩個不簡單的下屬,然後逼得兩個人反水,掉轉過頭來直接呼死他。

這個結局多麽完美。

但很可惜,大阿哥還是有點腦子的,沒有被氣瘋,他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的敵人是誰,於是扭過頭瞪著四阿哥和年羹堯——尤其是年羹堯這個罪魁禍首,傻子也能知道,就是他剛才的那一句話讓大阿哥的嘴被封上了。

“您別看我啊,”年羹堯感受到了那不善的視線,挑起眉頭,滿不正經地擺了擺手,瞇起眼挑起唇露出白凈的牙,笑得毫不收斂,“我可沒有沖上前給您一巴掌,我就是提醒了您一下,聲音別太大了,不然會有懲罰的。你看,這老天爺看不過去了吧。”

……凈他媽瞎說。

大阿哥氣憤地腹誹,說了這麽多,沒半個字是實話。

大阿哥也不想跟他廢話,直接駕著馬朝他沖過去。

正好現在嘴封上了,這狗東西沒有什麽理由來坑他了吧?

這麽想著,大阿哥嘴角勾起一個稍顯血.腥的笑。

然後便見年羹堯也勾起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悠悠道:“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請註意文明出行,遵守交通規則,不超速,不爭道。”

作者有話說:

蕪湖,讓我們為大阿哥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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