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誰都沒想到，能量領域爆炸了。

先鋒軍中還有約千分之一的航艦沒能離開隕石帶，於是這些航艦全部被牽扯，走在最後的繆宣則與這些倒黴的航艦一起被能量裹挾，像是垃圾堆一樣被拋到了宇宙的某個角落。

就這一下的功夫，繆宣的血條足足被削了五分之四，他連外形都變得更加透明了一些，嚇得小系統立刻在裝備欄換了保命覆活一條龍。

繆宣在短暫的暈眩後迅速回過神，他首先展開自己探索精神場，能量領域的殘骸竟然沒有潰散，也就是說它還存在逆轉的可能性。

這實在是大不幸中的萬幸，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否則殘餘艦隊就不得不流浪星際了。

繆宣立刻找到先鋒軍的殘餘艦隊，這一回先鋒軍斷後的是左翼，左翼艦隊的主航母艦是喀寧，這艘僅次於赫利俄斯的龐然大物庇護了輕巡與艦載，但她本身卻被沖擊波剮蹭得傷痕累累。

繆宣一進入喀寧心就涼了一半，與滿員時期相比，此時他能夠聽到的心跳與呼吸聲少得可憐，突如其來的能量爆炸帶走了太多的性命，只有精神力強大的人才能保下一條命。

也就在此時，繆宣捕捉到了來自人類聲帶的震動，他驚喜地趕到聲源處，卻發現這個最先醒來的人竟然正是孔星雲。

實際上這非常合理，孔星雲是左翼軍隊的總指揮，他又是整個喀寧中精神力最高的人，他能第一個醒來一點也不奇怪。

繆宣心中一片亂糟糟的，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感情的時候，勒托所有的航艦布局都有著固定的模板，他很快就找到孔星雲的房間，果不其然在窄小的床邊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醫療艙。

繆宣上前一步，醫療艙裏果然是與他匹配的碳基素體，青年的面容柔和，黑發白膚，雙手在胸前交疊，一片安詳。

更可怕的是素體的側臉邊還拜訪著一株小小的水生花，鮮艷的色彩點亮了鐵灰色的醫療艙，與青年的淺淡的唇色遙相呼應。

這……這！雖然在這個關頭有匹配的素體很令人驚喜，但孔星雲為什麽要把這個東西擺在床邊！

而且醫療艙裏還能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嗎？！

繆宣兩眼發直地鉆入素體中，輸入密碼“0921”後趕緊從醫療艙裏爬出來，隨後以最大的速度奔向控制樞紐的能源區。

小系統已經在繆宣的精神海裏炸開了鍋，繆宣木然地站到控制臺上，感謝多年的訓練，此時他重啟能源可以全靠本能。

碳基素體的價格非常昂貴，即便是自己培養也需要付出天價貢獻點，以孔星雲的年齡，他的積蓄絕對是不夠的，除非他貸款了。

勒托激勵是允許貸款的，但是對目標選擇非常苛刻，孔星雲竟然能貸到這麽大一筆貢獻點，他的信用度和潛力值應該都非常可觀。

而且孔星雲在離開勒托前就把都東西都買齊了……

這簡直是用所有身家去豪賭，這種不成功就成仁的告白態度，連繆宣都是第一次見識到。

能源快速恢覆，醫療智械們被紛紛啟動，這些小東西會自然檢索整艘航艦，判別死者、治療傷員。

繆宣緊接著啟動與其餘各艘航艦的聯絡，喀寧作為左翼母艦的至高權限在此時為他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所有依附艦同時開始能源重啟，隨後重覆傷員救治的過程。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後，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小時，繆宣從能源控制臺上跳下來，看到的就是正在收斂屍骨的智械們。

單薄的黑色棺材被堆砌在一起，每一塊黑色的長方中都躺著一位喪生的戰士。

三分之二的人犧牲了……

這個數字沈甸甸地壓在繆宣的心頭，他皺著眉走過忙忙碌碌的智械群，最先去了醫療區。

他得去找孔星雲，孔星雲是左翼最高的指揮官，他們必須立刻開始探測能量反應，決不能錯過能量領域的逆流。

醫療區中排列著滿滿當當的醫療艙，繆宣大步穿行在這些醫療艙之間，希望及時的治療能夠遏制傷員傷情的惡化。

已經有人陸陸續續醒來，他們當中有的人認出了繆宣，於是繆宣就輕拍他們的醫療艙以作安撫。

艦隊已經遠離了勒托，自然也不存在主AI和賽克斯塔的監控，小系統早就趁著他秒哥重啟能源的時候鉆入了科涅莉亞的AI，他匯報：【秒哥，孔星雲已經離開了醫療艙，他……他在艦橋控制室裏，能源探測已經開啟了。】

繆宣聞言立刻往艦橋趕：“他治療了多久？他內臟大出血，怎麽這就爬起來了？！”

【兩個小時四十八分，剛好完成全面止血。】系統感慨，【沒有打麻醉和止疼藥，真厲害。】

繆宣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轉身趕到艦橋內的控制室，果然在空蕩蕩的控制臺上看到了孔星雲的身影。

與此同時，來自指揮官的命令迅速地被傳達到所有航艦的每個角落，孔星雲言簡意賅地敘述了左翼戰艦所遭遇的問題，以及他們接下來需要采取的措施，他的聲音沈著而冷靜，令人下意識就會信服。

不論是作為左翼軍隊的總指揮，還是作為全艦精神力最高的人，孔星雲都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極致。

廣播停止後，繆宣大步走上前：“孔星雲，你的治療還沒有結束，你這個臟器破裂還要觀察三個小時，趕緊回去躺著——你不是技術人員，觀測能量場由我帶著觀測員來。”

繆宣的話音剛落，控制臺上的青年就立刻擡起了頭：“瑪忒斯！”

經過遠征歷練的孔星雲早就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但是他並沒有丟去青年時代特有的朝氣與銳意，此時他深邃的面龐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但他看向繆宣的雙眼卻格外的熾熱，像是永不熄滅的、燃燒著滂沱能量的恒星。

孔星雲的耳根正緩緩染上血色，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沒關系的，臟器破裂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我受傷的範圍很小，已經得到了完全的控制，請您不要擔心。”

繆宣可不管這個，他大步走上控制臺，簡略地瀏覽了一下孔星雲已經打開的儀器界面——這些都是數據采集的早期工作，需要的專業性不那麽強，學過初級數據處理學科的人都能完成。

繆宣輕輕拍了拍孔星雲的肩膀：“立刻去醫療艙，這個交給我。”

孔星雲緊張道：“我與您一起——”

“快去，這是命令。”繆宣嘆了一口氣，“順便弄幾個技術人員回來……他們中應當有人已經恢覆了，你看著選。”

孔星雲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是！”

繆宣接手孔星雲的工作，代替他站到控制臺前，測量數據並不難，不過要是換了凱珀尼亞來他絕對不會，這麽看來還得感謝勒托對亞神的填鴨式教育。

系統戳了戳他秒哥：【交給我叭秒哥，這些我都會！高級數據分析也可以交給我！】

繆宣恍然大悟：對哦，還有你在。

此時的艦隊遠離了勒托的監視，小系統可以肆無忌憚地插手任何AI運作，更何況系統是完整地學完了數據分析的，他的準確率還比一般技術人員高，十分值得信賴。

繆宣把工作扔給他的統統，轉身卻看到孔星雲還沒有走。

孔星雲緊緊盯著他，耳根通紅，眼神放空，不知道是在想什麽，整個人仿佛一根高大的柱子一般杵在他身後。

已經有恢覆了的技術員跑入控制室，繆宣擡手輕輕推了推孔星雲：“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快去治療。”

孔星雲終於回神了，他立刻道：“是！我這就去……少校，你……你的衣服……”

繆宣一楞：“什麽？”

他這具素體是剛拿到手的，穿著的套裝是勒托最常見的黑色軍裝，並不怎麽合身，要比他的體型大一些。

“你衣服的口袋裏有糖，全都是給你的……給你吃。”

孔星雲壓低聲音，他一說完就轉身飛也似得跑了，動作快得完全不像一個幾小時前內臟大出過血的人。

繆宣看著孔星雲的背影下意識摸了摸口袋，沈甸甸的口袋中果然裝滿了糖果。

他摸出一顆放在掌心，有些訝異地發現這種硬糖他並不陌生，它是漂亮的鮮紅色，其中凝固著細碎的金色碎屑，在強光下散發出迷人的光暈來，像是星光落入了寶石中。

繆宣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套衣服，很有可能是孔星雲的。

所以問題來了，孔星雲他……為什麽要給碳基素體穿自己的軍裝，他原本的培養服呢？

—————

隨著越來越多的技術人員恢覆行動能力，對能量領域的觀測也越來越完善，很快就推導出了相對肯定的結論。

能量領域將在八天後收束並且逆流*，屆時回歸的道路將被打開，艦隊可以通過通道回到M-A-021星域前的隕石帶，與先鋒軍的遠征艦隊匯合。

按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但死亡的陰影仍然盤旋在所有人的心頭。

強行穿越通路會帶來巨大的能量扭曲力場，這個力場甚至強過勒托的翹曲空間，即便是強制休眠也無法帶來完全的保護，更何況艦隊不是完善的勒托行星，艦橋中仍然需要有人駕駛，只靠唯一的亞神是無法維系正常航行的。

艦隊可以穿行回去，但這需要幸存的人再付出一半以上的犧牲。

這個選擇很快就被通報給全艦隊的軍士，以左翼軍隊母艦喀寧為首，所有航艦上的人在短暫的沈默後全部都認同回歸的選擇，他們也接受了二分之一的死亡可能性。

勒托的人本就已經在星際中流浪了，他們絕不會在有可能回歸的情況下遠離母星。

艦隊上唯有繆宣能夠確保自己的存活，他是亞神，他和碳基生命有著本質的不同。

繆宣在得到這個運算結果的時候再一次感到了窒息感，對於艦隊上幸存的人來說他們本來就已經是死裏逃生，但現在他們又要再一次把自己交給命運，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入沼澤的感覺是非常痛苦且絕望的，但偏偏他們沒有選擇。

誰會樂意放棄生命呢？

繆宣從控制臺上走下來，找了一個視線的死角，在這裏他可以觀察到艦橋上所有的人，人們對於幾日後的選擇性死亡表達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度，有人麻木沈默，有人潸然淚下，有人放肆談笑，恐懼無聲地彌漫在所有人的情緒中。

從醫療艙中爬起的長官們管束著幸存的下屬，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艦隊上仍然是秩序井然，令人不得不為勒托的軍團讚嘆。

繆宣垂下頭混入了人流中，這裏是左翼軍隊的母艦喀寧，他無處可去，便只能向控制室後孔星雲的房間走去。

好像是A-037……繆宣找到了禁閉著的房間，他離開的時候關門了麽？好像是沒有，那麽現在孔星雲回來了？

大約是他回到自己房間後才在醫療艙裏躺著。

繆宣猶豫了片刻，他剛想轉身去公共休息室，A-037的房門就對著他敞開了，虹膜解鎖，孔星雲的房間對這具碳基素體徹底開放。

醫療艙早已打開，孔星雲光裸著上半身坐在他的小床板上，大門打開後，他錯愕又局促地看著繆宣：“瑪、瑪忒斯少校！……您來了。”

繆宣勉強笑了笑：“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孔星雲低頭披上外套：“上校，我的身體已經無關緊要了。”

是啊，孔星雲應該也知道了測算結果，甚至回歸的決策也是出於他的首肯，孔星雲現在也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他會有這樣的心態並不奇怪。

繆宣早就知道成為目標並非免死金牌，前有李白世界的紅紅和幽昭，後有蘭陵王世界一見面就便當的可憐女子，目標沒有死在他手中的結果只會是目標換一個人。

“不論怎麽樣……還是有生存可能性的，再檢查一次吧。”繆宣聽到自己這樣蒼白地安慰。

然而繆宣單薄的安慰卻叫孔星雲笑了起來，他的眉眼裏灌註著濃稠的溫柔：“嗯，沒錯，我一定能活下去……所以我會好好治療的。”

兩人相視沈默，良久後，孔星雲又道：“我把激勵儲存給他們減價開放吧……既然只有幾天了。”

遠征軍隊的航艦上也存儲著少量的激勵物品，但這些與生存無關的消遣物資價格奇高，一般來說是很少會有人買的，但現在死亡近在眼前，孔星雲索性放開了激勵的庫存。

繆宣在他的對面坐下：“……挺好的。”

孔星雲朝繆宣眨眨眼，竟反手就從床板下掏出一瓶酒來，動作熟練。

他低聲笑了，笑聲有些沙啞：“……口袋裏的糖吃了麽？”

繆宣：“吃了，挺好吃的，是加了酒吧……這一瓶？”

孔星雲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沒錯，不過這一瓶酒的酒精度數很高，做硬糖的話要稀釋很多倍，所以到現在我只用了一點酒……既然不剩下幾天了，我想把它喝光。”

“我知道一個能夠看到星空的地方……”孔星雲擡起頭，定定地凝視著繆宣，“少校，我可以，邀請您陪我一起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就是扯淡了，就是為了創造合理的開車情節

……生死關頭告白的成功率會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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