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曲空間

時間緊迫，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地趕進度，而在三十二環帶外，這接連三個月來，類似的軍事演習也沒有停止過。

這幾個月來繆宣已經習慣了兩班倒的流程，就和最開始與賽克斯塔的訓練時期一樣，在這幾個月裏他對天賦的控制也突飛猛進，這個速度來拿維比烏斯都驚訝不已。

除此之外，繆宣發現他和維比烏斯之間的磨合是超乎他想象的順利——也許之前的“宣蟬”和這位亞神確實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不論是配合還是對抗，維比烏斯對他的作戰思路都異常了解，反倒是繆宣自己跟不上他的節奏。

而一旦繆宣習慣了維比烏斯那種快節奏的狠戾風格後，兩人之間的配合就能稱得上默契了。

繆宣忍不住還是去找了維比烏斯：“宣蟬以前和你配合的次數很多嗎？”

維比烏斯先是扯了扯嘴角，隨後是親密的嫌棄：“你在畢業後就進入了遠征軍艦隊，一開始和你配合的就是我……哼，你的風格真是一成不變，一如既往的拖沓拉胯。”

其實繆宣的戰鬥風格算不上拖沓，但是他在配合的時候下意識地會去在乎周圍的環境和其他星艦，不像維比烏斯這樣恣意灑脫。

繆宣：“那我——”

“別問了，現在問這個也沒什麽用處，我都快把過去的事情忘光了。”維比烏斯打斷了繆宣的問題，“過去的就是過去了，現在你是亞神瑪忒斯，你已經得到全新的生命了，不要拘泥於過往。”

此時兩位亞神正走在三十一環帶內的交通帶上，面向宙域的觀察窗突然被遮蔽，那是第三十二環帶自轉帶來的陰影。

繆宣更換話題：“你剛才是不是笑了？原來你會笑啊。”

維比烏斯恢覆冷漠：“不笑又怎樣？笑又怎樣？難道別人的態度難道會影響你嗎？”

繆宣：“人是群居動物麽，當然會被同伴的情緒影響的……說起來遠征軍指揮官五十嵐上將是不是最近在接受心理治療，他好些了麽？你的感覺怎麽樣？”

維比烏斯頓了頓：“心理治療只對人類開放，至於我？四百多年了，我早就習慣了。”

他死去的部下太多了，到了如今，維比烏斯不會再去刻意記憶屬下的姓名。

“只對人類開放？為什麽？”繆宣有些稀奇，“因為亞神的精神力更強大嗎？”

維比烏斯；“於此無關，心理治療需要針對肉體，亞神也許可以在佩戴碳基素體的情況下嘗試，矽基素體還不行……總之代價高昂，而且你不會有機會接受的。”

繆宣點點頭表示理解，：“說起來我好想從來沒有見過你穿戴素體？”

維比烏斯嗤笑：“不需要，亞神穿上素體也還是亞神，死而覆生的靈魂不應該妄想回到過去。”

—————

緊鑼密鼓的訓練時光總算是過去了，就在勒托上下所有的工農業全部宣告停工後，所有的亞神就都集中到了勒托核心一環內。

一環是能量儲存的地方，也是這個人造天體能夠做到翹曲空間的發動機，這臺發動機龐大又精密，需要所有的亞神來共同操作。

繆宣在第一環帶內又一次見到了幾位亞神，除了賽克斯塔和緹琉利烏外，所有人都已經到場了。

雖然翹曲空間在即，但幾位亞神看起來卻仿佛比上一次見面更加悠閑，繆宣想了想後突然就理解了——勒托的工業現在停產了，幾位亞神可不就從工作的海洋中得到了解放。

而且翹曲空間並不意味著只有工農業等停工，到時候整個勒托的人都需要進入深層休眠，只有當空間穩定的那一刻，幾位上將和先鋒軍才會被最先喚醒，與亞神一同清掃周圍的星域。

繆宣在一眾亞神中看到了奧盧卡，這位就是在維比烏斯之後誕生的亞神，也是一位三百多年前勒托過往的親歷者。

說真的，這個世界的奧盧卡實在是太平淡了，他看上去就和繆宣那只矽基素體一樣，普羅大眾的臉，不高不矮的身材，冷峻平靜的表情。

奧盧卡也是嵌合體，不過他嵌合的精神力據說來源多達八個，嵌合的精神體越多亞神就越難存在個性，也難怪奧盧卡會有這樣“平均”的外表。

身為繼承者的亞神會擁有更多優勢，比如說更強大的戰鬥力，更純粹的意識，更堅韌的精神等等，繆宣和維比烏斯都是繼承者，而賽克斯塔無疑也是。

而除了他們三人外，其餘的人都是嵌合體，奧盧卡是多元嵌合，阿忒奈、緹琉利烏和涅斯克希斯都是二元嵌合。

但奧盧卡這樣平均素質的亞神應當是更好控制的，也許去向他探尋消息就直接會讓賽克斯塔察覺……

在勒托上，想要瞞著賽克斯塔做什麽實在是太難了。

那麽維比烏斯為什麽又不願意告訴他過往呢？難道是忌憚著賽克斯塔的力量而不願涉足嗎？

繆宣想了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畢竟不願涉足的人是不應該來和他暗示的，除非維比烏斯篤定他會恢覆有關“宣蟬”的記憶。

這種事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比如在百裏宣的世界裏，繆宣就是中途得到了百裏宣過去的經歷。

這一次的世界開頭也沒有記憶包，沒準日後也會有解鎖夢境……等一等，亞神會做夢嗎？

就在繆宣嚴肅地推理亞神是否會做夢的時候，維比烏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身邊：“想什麽呢？等到開始控制能量後你這麽心不在焉的可不行。”

繆宣提出合理疑問：“亞神會做夢嗎？”

維比烏斯皺了皺眉：“想什麽呢？純粹的精神體這麽可能有這種生理活動……你想做夢就去佩戴一具碳基素體。”

繆宣了然：“原來要這樣。”

看來培育碳基素體就是做夢的前置要求了，不過現在勒托的工業全部停工，這個條件要等到勒托在新星域穩定後才能實施。

維比烏斯也習慣了繆宣時不時出現的奇異想法，曾經的宣蟬就是一個和勒托格格不入的人，如今的瑪忒斯也是一樣。

負責科研區域的緹琉利烏終於從第四環帶趕來，相比起其他幾位亞神負責的區域，科研是最難暫停和保存的，緹琉利烏看上去狀態十分暴躁，滿臉寫著郁悶，這位學者模樣的亞神沮喪地與在場的同僚們紛紛致意，隨後縮道角落裏自閉去了。

“看來翹曲空間前的全面暫停讓不少科研計劃宣告流產。”維比烏斯小小聲，“第四環的人大概要瘋了……這口悶氣緹琉利烏能憋十年。”

繆宣奇異地瞅了瞅維比烏斯，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維比烏斯的吐槽，看來這位亞神在嚴肅的表面下還藏著不少活潑的心理活動……

維比烏斯被繆宣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他別過頭去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賽克斯塔應該就要來了，他和一級上將們的會議差不多已經商議出了細節，接下來就是能源部的工作人員來和我們對接。”

不愧是經歷了許多次轉移的老亞神，一切流程正按著維比烏斯的預計展開，能源部的人直接把休眠倉囤在了他們的辦公區，也就是能源儲存中心的外圍……

論敬業，勒托方舟上的社會才是真的無人能出其右。

繆宣在這群忙碌的人群中找到了他們的指揮者，這個人他也挺眼熟的，應該是能源部的上將？名字好像是……沈瀾是吧？

勒托的條例非常明確，而指揮官看起來也是有條不紊，很快工作人員們就各歸其位，他們需要通過操作來開放能源核心，然後在翹曲之前快速休眠，緊接著來到新宙域後又要爭分奪秒地強制喚醒自己，從諸位亞神手中接手一切後續操作。

這對人體來說應當是很沈重的負擔，但他們別無選擇。

早千年那個時候更殘酷，當時亞神系統還未建立，每次翹曲空間時操作臺上都會有半數人因無法負荷能力場而猝死，而就算是那種程度的聽天由命，勒托人還不是得照舊上崗。

……勒托的制度其實一直都很殘忍，但當整個社會認同了制度後，這反而成為了天經地義的事情。

能源區的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完成，而此時賽克斯塔終於姍姍來遲，這一次他沒有穿戴素體，而且他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與三位一級上將一同抵達第一核心區。

“諸位已經到齊了嗎？”賽克斯塔一改往日的溫和，他今日看起來要嚴肅許多，“翹曲空間的風險是無法預計的，所有人都要嚴陣以待，不允許任何疏漏！”

能源部的軍人們同時敬禮，三位一級上將也各自歸位。

最後一次篩查開始了，勒托每個角落中的休眠倉都會被再次確認狀態，所有工業的流水線與農業的生物園都在重覆著同樣的檢查，科研區域全面暫停，培育胚胎的生命殿堂早就陷入死寂，一切胚胎與帶著活性的細胞都被沈入保存區，與勒托方舟共興衰。

趁著最後一次檢查的空隙時間，賽克斯塔索性拉著所有亞神開了一個小會，他重覆了一次操作的流程：“就和平時的訓練一樣，盡量保持冷靜，翹曲空間時整個勒托的控制權是遞交給我們的，控制能量是所有人的責任。勒托的未來在此一舉……”

能量中心的控制樞紐在此時已經完全打開，半空中出現供亞神鏈接的平臺，這些平臺都呈現出半透明的熒藍色，錯落有致地分割了空間，看上去像是旋轉著上升的階梯，光線從上往下穿透這些平臺，灑下淡藍色的淩淩光斑。

所有亞神就站在最底層，像是透過海水站在海底。

繆宣看著這樣景色竟覺得有些目眩神迷，而就在此時，賽克斯塔點了他的名。

“尤其是緹琉利烏和瑪忒斯……”賽克斯塔看向他們，嚴肅的表情微微融化了一些，他翹了翹嘴角，“你們是比較年幼的亞神，一會兒你們就跟隨我的指揮，不要緊張，萬一出錯我會矯正，維比烏斯，你需要負責協助緹琉利烏，瑪忒斯來我身邊。”

“是！恩父！”緹琉利烏大受鼓舞，沈穩地回應後很自然就走到維比烏斯身後。

繆宣一楞，也立刻大步走向少年：“我明白了。”

此時勒托內的高效率檢查已經走向尾聲，各大部門與軍隊的匯報一層層遞交上來，完成的區域在巨大的屏幕上亮起，在這塊橫亙能源部與內核的大光屏上正展示著勒托所有的區域和功能，它們串聯在一起彼此交錯，像是一棵樹的樹冠，而現在，這棵樹被整個點亮了。

數十秒後，白瑪次仁一級上將歸納並下令：“所有檢查與覆核完成，一分鐘內，所有工作人員就地進入休眠，能源區準備，三分鐘後啟動一級加速器。”

賽克斯塔點點頭，轉身看著亞神們：“所有人，立刻歸位。”

在高處的平臺上分別標有諸位亞神的名號，賽克斯塔的在最頂端，而繆宣的就在他的側下方，再往下便是維比烏斯和緹琉利烏的，其餘的則按照誕生年份的遠近，排列好了各個亞神的順序。

繆宣沒有猶豫，立刻踏上了屬於他的平臺，在他坐下的那一刻無數熟悉的信息流同時湧入他的精神領域，只不過這一回繆宣看到的不再是通過赫利俄斯母艦所看到的星空了，他看到的是這個人造天體內的每個角落。

勒托在此時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露在所有亞神的面前，他們共同串聯起精神力的網絡，規範著能量的渠道和洄流。

假如說此時亞神們與勒托能量織就的精神力網絡就是九大行星共同奠定了太陽系，那麽賽克斯塔就是其中當之無愧的太陽。

雖然不存在肉體凡軀，但繆宣此刻卻仿佛在自己的胸腔中聽到了越來越急促的心跳。

他現在已經不是單獨的個體了，他就是勒托，是這顆流浪在宇宙中的星星，是這由三十二大環相互連鎖的末日方舟。

能源區傳來加速器依次開啟的報告，緊接著就是能量的流動了，從不知多少顆星球上攫取的能量在此刻被恣意地揮灑，它們充斥著勒托的每一個角落，只能量變到質變的那一刻將這顆星星帶走。

繆宣深吸了一口氣，而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了賽克斯塔的聲音。

“瑪忒斯，不用緊張。”

坐在他側上方的少年垂頭看著他，他微微笑起來，那雙溫柔的銀眸讓人聯想到流動的水銀：“我在這裏，不會讓你出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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