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條拉條

羽光忠正提著鬼首回到了墨嶼的崗哨，然後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鬼首扔到了和泉重義的面前。

即使在這樣的狀態下，這只食人鬼還是沒有死，那只非人的腦袋還在叫囂著“好餓”、“好餓”。

在所有人震驚恐懼厭惡的視線中，羽光忠正一言不發地焚燒了這顆腦袋。

至此，羽光忠正的名頭在邊境這一代徹底響亮起來，人們沒有稱呼他為津前的義子，而是悄悄地管他叫羽光公子。

也許是這一次的獵鬼經歷不同尋常，它給羽光忠正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這孩子不再抗拒任何學習的任務，他海綿一樣吸收著繆宣所能教導給他的東西，進步大得令人驚訝。

而且羽光忠正更熱衷於騎術和格鬥，他甚至還試圖去偷學哉雪禪師的靈術——不過當知道哉雪禪師只會醫療方面的靈術後，他的熱情大幅度下降。

邊境是不會平穩的，尤其是在津前和後田競爭的當口，被派遣來刺殺羽光忠正的刺客從來沒有停歇，如今這羽光遺孤就在邊境，兩方勢力都有接觸到他的可能，要是死了完全可以相互推諉。

繆宣輕易也不敢離開羽光忠正，好在他能活動的範圍也越來越大，甚至已經能穩定地凝形一段時間了。

秋去冬來，大雪紛飛。

對於津前國來說，今年是豐收的一年，食物供給能夠滿足，邊境的士卒們好歹能頓頓吃飽飯。

即使是寒冬臘月，羽光忠正仍舊沒有停止他的訓練，勤勉的練習和充足的肉類補充讓他的個頭竄得飛快，他的面容開始脫離稚嫩的模樣，一點點有了前世英挺的影子。

羽光忠正竟然越長越像是他的上輩子。

也是在這一年的正月，羽光忠正親手獵殺了第一只鬼，雖說過程曲折，但總算能證明他實力的進步。

在元日，羽光忠正竟然混入了和泉家，和當地的將軍和泉重義建立了友好的關系。

繆宣這才發現他根本不需要擔憂這孩子未來的人際關系，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麽和人稱兄道弟，只要是他能看得上的人，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痞裏痞氣的相處方式，而這種方法大概對所有的武將都能暢行。

和泉重義早已成婚，並且膝下已經有了一兒三女，於是羽光忠正也算是收下了他在這個世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小弟——和泉重義的兒子，比他年齡略小的和泉重光。

又到了來年入春的時刻，這一回羽光忠正再也不用自己一個人訓練了，他身後多了根小尾巴。

也正是在這個早春的時節，繆宣真正擁有了實體，他以淺川宣為假名加入了羽光忠正如今的班底，很輕松就用拳頭打下了老大的位置。

—————

在墨嶼這個津前和後田的夾縫裏，羽光忠正一待就是兩年，時光如水，他這幅身軀的年齡也已經抵達了十五歲——他回到了他轉生前的年紀。

早春應該又是屬於櫻樹的季節，然而墨嶼這個小地方和曾經的出羽國直接接軌，別說什麽美麗的花樹了，連土地都是剛從大災中恢覆，正在蘇醒恢覆。

所以這一年的春耕也格外重要。

“津前又要發起戰爭了，無聊的掙紮。”羽光忠正看著手中的情報，那嫌棄的表情讓他幾乎要把五官都皺在一起，“啊……讓津前親泰領兵。”

這個年紀的孩子幾乎是每天都在長，羽光忠正如今長高了不少，外表也不再是稚嫩的孩童，而是一看就十分機靈的小混蛋，再加上他不俗的身份，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逗貓遛狗的紈絝。

“現在應該還在備戰階段，津前國內的春耕不可能被拖延……”繆宣想了想，“也不好說，畢竟這半年來津前的大名一直在練兵。”

羽光忠正嘲諷：“練兵有什麽用？將領是白癡就算是天兵也能給他全填進去。”

“我倒是覺得我們可能又要被波及。”繆宣陳懇地分析，“備戰階段結束後墨嶼也要戒嚴起來，戰爭的主要地點應當是在三十裏外的桶狹間*，墨嶼的戰略地位不低。”

“等到戰爭開始那也得春末。”羽光忠正算得可清楚了，“津前親泰應該會和他父親兵分兩路，桶狹間是能夠容納足夠兵力的合戰地形，既然是主戰場，那麽來的應該是那個津前大名。”

繆宣點點頭：“他應該會讓你出陣，而且很有可能讓你當先鋒。”

“不是很有可能，而是一定會這樣。”羽光忠正冷笑，“不過正合我意，既然是先鋒那麽總要分配給我軍隊，就讓我看看他能給我什麽好貨色。”

如今還只是初春，距離戰事真正激烈的四五月還有好一段時間，邊境的氣氛卻早已緊張起來。

繆宣翻出了沙盤，按照記憶中的地形覆刻桶狹間。

桶狹間是一段遍布了泥濘和凹溝的低谷，無法耕種也無法居住，一旦有雨水天氣就會彌漫霧氣，地形足夠寬敞，能夠供千人來回廝殺。

這個地點不論是對他還是對羽光忠正來說都不陌生，羽光忠正斬殺第一只鬼就是在桶狹間的溝壑中。

羽光忠正看著龍槍覆刻地形，忍不住感慨：“不管是第幾次看都很令人不可思議啊……龍槍是把所有的地形都記住了嗎？一模一樣啊。”

“我是付喪神，記憶力和人類當然是不一樣的。”繆宣瞅了一眼系統給的3D建模，“把那邊的沙子給我。”

羽光忠正把沙袋推過來，哼哼唧唧道：“我就要上戰場了哦，你都不關心一下我？”

繆宣不為所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而我不認為現在有人類或者妖鬼能越過我殺了你。”

羽光忠正嘿嘿一笑，就在他正想說些什麽時，走廊上傳來了逐漸響起的腳步聲。

一個看起來更稚嫩的少年推開了拉門，呼呼咋咋：“犬千代哥！我們又要和後田打仗了！”

羽光忠正隨手抄起地上的空水杯朝他砸過去：“早就知道了——你喊那麽大聲幹什麽？”

少年正是和泉重義的兒子和泉重光，雖然還未元服，但是他卻早就有了大名。

少年輕松接住茶杯，他看到了繆宣和地面上的沙盤，下意識微微鞠躬：“好厲害！你們早就知道了——淺川先生！”

繆宣如今也在順手教導這孩子武技，被他尊一聲老師。

“重光來了，坐吧。”繆宣頭也不擡繼續插旗子，“犬千代，不要動不動就用水杯砸人。”

和泉重光笑嘻嘻地往沙盤邊上湊，而羽光忠正則倒了一杯涼茶，順手放在繆宣身前，拉著聲音：“知道了——”

沙盤已經大致覆原了，和泉重光也是將門出身，看得那是嘖嘖稱奇：“是桶狹間吧！就是這個……和真實地形太像了……老師我想學這個！”

繆宣拿起水杯喝幹：“先把我給你的方位圖背下來。”

和泉重光的笑容凝固了：“……”

羽光忠正露出過來人兼勝利者的微笑。

繆宣喝完了水：“你一路跑過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和泉重光立刻正色坐好：“父親收到了大公子的口信。”

一時間房間裏寂靜無聲，直到羽光忠正嗤笑出聲。

“龍槍，你看，我說的沒錯吧？津前親泰還是這幅樣子。”他拿過繆宣的水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邊喝邊轉向小跟班，“他是不是覺得只要一個口信就能讓你父親鞠躬盡瘁，恨不得立刻殺了我？”

“還真是這樣……只不過沒有明說，而是讓父親‘好好照顧’你。”和泉重光嘆了口氣，“而且那個使者特別討厭，他還指著我父親的鼻子，說什麽……讓他好好回憶一下誰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羽光忠正聽到這裏有興趣了：“那個使者還在？”

和泉重光一楞：“在倒是還在……”

“龍槍，我去一趟。”羽光忠正一口喝完水就從地上爬起來，“津前親泰的使者，這是什麽少見的好東西！——我很快就回來。”

和泉重光：“咦？！你要去嗎？可是那是大公子的人，先生你勸勸他！”

繆宣：“早去早回，不要見血。”

羽光忠正抽了短刀：“啊，知道，今晚晚飯前就回來。”

和泉重光坐不住了：“噫？！你真的要去？等等我！要是讓我爸知道是我來通風報信我就死了！”

少年隨手扔下空水杯，趕緊跟著他的大哥走。

眼看兩個少年一前一後消失在房間內，繆宣無奈地笑了笑，他收拾好了水杯和沙盤，同樣走出門。

先為和泉重義默哀一會兒吧，他今天應該能過得很熱鬧。

—————

在墨嶼哨口的不遠處建有一座破舊的古寺。

這座古寺曾經是供奉稻荷神靈的，但在出羽國破的時候徹底荒廢，而如今又在得道高僧的主持下逐漸回到了往日的景象。

繆宣抵達的時候，哉雪禪師正送走了最後一批香客，他微微欠身：“淺川大人，您來了。”

哉雪禪師如今也隨著繆宣再取的名字來稱呼他，唯有羽光忠正還是固執，仍舊“龍槍”、“龍槍”地叫，以至於讓別人都誤以為這是羽光忠正給淺川宣取的外號。

沒有人知道繆宣實際上不是人類，也沒有人知道“龍槍”才是繆宣在這個世界中真正的名字。

“去年的收成不錯，今年的香客也多了。”繆宣朝他點點頭，“禪師，這幾日有收到信嗎？”

禪師領著他進入小寺：“來自西方的信已經到了，但是東北方向音訊全無。”

後田國在西方，而遠江國則在東北方向。

這兩年來，那位“魔王”所在的遠江國已經開始逐步向外擴張，周邊的鄰國美濃在一個月前成為他的囊中之物，時局混亂也讓信息的傳遞變得更難，羽光忠正還沒能擁有完整的情報鏈，如今這樣的速度已經是極限了。

津前內的情報會直接遞到羽光忠正手中，而從國外而來的消息大部分會由哉雪禪師的寺院接收。

繆宣拿到了後田國來的信息，它被裝在小竹筒中，乍一看很像是用來保存藥劑的容器。

他也不急著打開，而是問道：“最近周圍有妖鬼出現嗎？”

禪師雙手合十：“藤河周圍的村子似乎有不安寧，但是我們不知道那是妖鬼還是強盜。”

繆宣點點頭。

藤河是麽？安排上了，大戰前最後一次外出訓練就挑這裏。

兩年來，出羽境內也在逐漸恢覆生息，天災逐漸消失，而土地也變得能夠耕種，墨嶼周圍的環境改善了不少。

連帶的，吃人的妖鬼數量也大大降低。

繆宣還記得在羽光忠正剛抵達這裏時的光景：曾經出羽國的土地簡直就像是妖怪窩，每隔十幾天就有小東西從出羽跑過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沒什麽理智的妖鬼，砍下頭再焚燒就能殺死。

這一套流程不難，連羽光忠正最後都熟能生巧了。

妖怪確實不難殺，但最令人棘手的其實是妖鬼各自的特性，比如說速度特別快，能夠藏匿在水底等等。

而那些為數不多的、還有一點理智的鬼都是吃過不少人的大禍害，繆宣逼問過每一只怪物立刻出羽的原因，得到的答案從來都是一樣的：因為刀鬼。

懼怕被刀鬼殺死而外逃，因饑餓而控制不住想要吃人。

出羽國境內有不吃人但是會斬殺吞噬妖鬼的魔物，這就是刀鬼。

實際上繆宣至今也沒能和這個準目標碰面，他不大明白為什麽刀鬼會被安排在目標欄中，難道就因為他殺孽過重？還是說他會阻攔出羽國的興盛？

可是這刀鬼只吃鬼怪，對人類來說倒像是庇護者。

而這問題也別想從哉雪禪師嘴裏問出來，這個NPC不太智能，只能湊活著用，每次見面都是固定句式長籲短嘆，這眼看著又開始了：

只見這和尚又是一聲長嘆：“淺川大人，妖鬼肆虐啊……”

繆宣點頭應是，然後內心毫無波動地拆開了竹筒，從裏面取出小布條來。

他快速地閱讀了一遍，然後楞住了。

布條上是炭筆寫的消息，繆宣原以為這將是兵力分布或者糧草消息，但萬萬沒想到它竟然是一則成婚的信息。

阿青的女兒羽光寧寧成婚了，和後田家的長子後田親實。

婚約預定的時間還有一年，但是為了迎接這一場戰役，他們的婚姻被提前了。

如今這個時代信息的傳遞緩慢，這消息到繆宣手上的時候，婚禮的舉行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眼下津前與後田的戰爭即將開始，羽光忠正面臨第一次進入合戰戰場，遠在後田的寧寧卻已經嫁為人婦。

繆宣焚燒了這張布條。

不論這一次合戰勝利與否，羽光忠正必須要擁有真正屬於他的軍隊和勢力了。

作者有話要說：

*桶狹間：來自桶狹間合戰，這其實算是織田信長的高光戰役，這裏就拉過來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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