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

時隔數年，繆宣又回到了黑王的王座。

這座純黑的巨人仍舊沈默地漂浮在冰面上，在這裏一切沒有龍血的生命絕跡，仿佛連時間都隨之靜止。

蒼藍王座在距離黑色城市外數萬米處停下了。

繆宣在蒼藍的邊緣望著黑王王座，敏銳地發現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曾經純黑的王座給他的感覺是威嚴又安靜的，這位黑色的君主連系著死亡與新生，主宰絕望和終結。

而現在……繆宣形容不出這是什麽感覺，他只能從這黑色城市中感受到恐懼與死寂，他只能看到“死”，卻再也找不到“生”。

……這太奇怪了。

假如說繆宣在看到王座時還能把這種感覺當成自己的錯覺，那麽緊接著瑟莎的不安似乎就印證了他的直覺。

這只一向懼怕兄長的母龍急匆匆闖入了厄裏亞斯的藏書室，她的面色蒼白，雙眼因為情緒激動而徹底變成了金色。

“兄長，你看到陛下的王座了吧？怎麽回事？！”

厄裏亞斯仍舊坐在他的卷軸前，他當然看見了黑色城市，但他平靜得與往日一樣，繆宣甚至看不出他有什麽情緒波動。

“瑟莎，別把我的藏書弄亂了。”藍龍聞言擡頭，溫和地微笑，“我的小妹妹，你可是蒼藍王座的公主。”

瑟莎的動作僵硬了片刻，隨後她又煩躁起來：“兄長！下一位是你對不對？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我到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

“這句話我只說一次。”厄裏亞斯把桌面上的卷軸收好後扔給繆宣，“我不會讓藍龍的血脈再次從一顆蛋開始——你不會死，明白了麽？”

不知道是那一句話安撫或者恐嚇到了瑟莎，母龍冷靜下來：“那麽，需要我做什麽。”

“首先，換上你最喜歡的衣裙和我去覲見陛下。”厄裏亞斯看著瑟莎輕聲道，“其次，你留下鎮守蒼藍王座。”

“就這麽簡單。”

“我留下？”瑟莎驚愕，“我知道你很強，但是就只有你？蕾雅也還在陛下的王座上，這又要怎麽辦？”

“紅龍漢內洛蕾？我確實忘了她……那麽你去把那個小姑娘帶回來留在身邊。”厄裏亞斯溫柔地微笑，“至於我要做的事情，我不認為你能夠幫我什麽忙。”

瑟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隨後她二話不說立刻離開，繆宣看著母龍的背影，一臉懵逼。

“狄奧希狄，與我一同去覲見。”厄裏亞斯伸手將散亂的長發在身後束起。

繆宣一楞：“我這一次也去麽？”

繆宣想起了當初他剛轉職藍龍侍時莫名其妙的覲見經歷——厄裏亞斯和黑龍君主一定有什麽關於他的共識，而且這絕對不僅僅是因為這次建模的血脈，而是因為別的什麽。

搞不好厄裏亞斯當年註意到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劇情突然狗血了起來。

實際上這個問題也確實在困擾繆宣，到底要不要直接詢問藍龍呢？

“有些事情是時候讓你知道了。”厄裏亞斯突然道，“我繼承了以太龍族最強大的力量，我的雙眼被成為‘真實之眼’，它們能看到未來。”

繆宣一楞，隨即立刻反應過來。

難怪厄裏亞斯當年對他的推衍這麽感興趣，而且他還能這麽快就融會貫通，反倒能指點他——他的天賦就在這方面，和玄武一樣能加分。

但為什麽要告訴他？

“狄奧希狄，我在一千年前就已經預言到了你的存在。”藍龍直接扔下一個大炸彈，隨後他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邊。

系統：【！！！】

繆宣：？？？

哇……你這個掛開得也太大了叭……

“有什麽問題想問的麽？”厄裏亞斯竟然還能輕松地笑笑。

繆宣：“……不，沒什麽。”

他畢竟不是小世界的人，即使上一個世界玄武都不能推算出他真正的來路，厄裏亞斯的預言看到的也應該只是“狄奧希狄”的軌跡，與他本人是無關的。

藍龍垂眸看著他良久，隨後搖頭失笑：“真遺憾啊……”

“等到覲見結束後……”厄裏亞斯欲言又止，“罷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繆宣被這個斷句弄得相當難受。

厄裏亞斯俯身輕輕吻了吻他的眉心：“一會兒隨我去黑王的王座，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奇怪。”

—————

當繆宣再一次踏上黑王王座的土地時，迎接他的仍舊是一片死寂。

如數十年前一樣，在這座城市中沒有來來往往的龍侍，有的只是純黑的高大建築，一眼望去是望不到邊界的喑啞暗沈。

仿佛黑色骸骨堆砌而成的墳塋。

這樣的氛圍簡直符合所有智慧生靈所能想象出的冥府地獄……和曾經的威嚴恢弘完全不一樣了。

繆宣皺眉打量著這片土地，遠處高聳的黑色山巒在第一時間吸引了他所有的註意力。

等等……以前有那東西嗎？

“隨我來。”厄裏亞斯直接往那純黑的山巒而去，繆宣自然是被他帶在身邊，而瑟莎不遠不近跟在他們身後。

母龍這一次顯得十分心神不寧，她沒有帶著吹拉彈唱儀仗隊，而是孤身一人前來，且身披戰甲。

這是繆宣第一次見到瑟莎的鎧甲，再次之前他只見過各色美麗的衣裙。

母龍的戰甲是深藍色的，上面布滿了剔透細膩紋路，藍晶上下點綴著甲胄的連接處，純白的裙擺自她腰間腰甲垂下，散成綻放的花。

冰冷而姝麗，遠勝過她所有的衣裙。

繆宣突然響起一句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話……也許是從書籍上看到的，或者是哪一天厄裏亞斯的只言片語：

所有的龍類從破殼開始，就做好了戰死的準備。

純黑的城市是這樣巨大，這些非金非木的黑色物質構成了這個巨人的身軀，每一處建築都如記憶中一樣恢弘，但它們都無法與最中央的山脊相媲美。

無數巨大黑色的晶石從地面破土後向上伸展，扭曲又詭譎地相互纏繞攀爬，相互拱衛彼此簇擁，徑直向天空而出，從下向上望會讓人產生天都要被它們刺破的錯覺。

這裏曾經是黑王王座的最高處，而現在它卻成了這一副樣子，

“龍巢！”瑟莎的身軀有些顫抖，“已經到了這一步了麽！”

厄裏亞斯什麽都沒有說，他只是輕輕嘆息，像是看見了花落草枯。

上一次黑王降臨時所有龍都在長嘯以示臣服，但這一次卻沒有。

繆宣突然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三人順著黑色的山巒向上攀爬，擡頭望去這山脊像是沒有盡頭，但當他們真的抵達最高處時，卻發現這純黑的山脈實則是一處凹陷得異常厲害的山谷。

山谷的最中央坐落著真正的王座。

繆宣遠遠望去，在這山谷最中央看到了一個閉合著雙眼的黑甲男人。

記憶湧上了他的腦海，曾經那位威武的君主仿佛又出現在眼前，三十年對龍類來說不過是彈指，但黑龍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他竟然有一種……步入暮年的感覺？

太奇怪了，繆宣皺了皺眉定睛去瞅黑龍的面板，他終於看清楚了，隨後繆宣徹底傻掉了。

繆宣：假的吧——

系統倒抽一口冷氣：【噫！！！】

黑龍的血條與藍條，是如今繆宣的數十倍。

這個數據太恐怖了，要知道厄裏亞斯也不過是藍條比繆宣多了一倍，血條比他厚那麽三分之二而已，繆宣曾以為目標一與目標二實力相仿，要想擊殺目標一雖然難但不會做不到……

但！是！

這是什麽鬼畜副本！這也太恐怖了！這個血條這個藍條，這難道是要他直接動用那什麽作弊器銷毀世界嗎？木蘭姐姐您倒是出來和我說說呀！！！

繆宣滿腦子都是混亂的吐槽，隨後他的手突然一暖，厄裏亞斯不知道什麽時候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他做了個口型，“恐懼。”

瑟莎咬了咬牙已經第一個跳下去了，她上前幾步屈膝行禮，白色的裙擺在黑色晶石上散開，異常美麗也格外醒目。

“陛下，藍龍瑟莎覲見。”

良久後，王座上的男人睜開了雙眼，在那一刻他的眼眸中好似能傾倒出無盡的熔金來，假如這能夠實質化，那麽這些融化的海潮將成為滅世的浩劫。

“瑟莎。”君主的聲音低啞又威嚴，整個黑色山脈因此而震動，“退下吧。”

母龍如釋重負立刻旋身而起，她一刻也不多做停留，雖然姿態仍舊那麽優雅，但是……瑟莎確實是提起裙擺直接就跑了。

繆宣：……

“厄裏亞斯。”王座上的君主擡起頭，“你等待這一天很久了罷？”

藍龍笑了，但是這一次他的微笑根本不是繆宣常見的那種溫和，而是銳利的、驕傲的，他青藍色的眼眸逐漸點亮了——

“等待？”他輕輕笑起來，“這一條路這是你的抉擇，我只是按照命運的指示。”

山岳般的威嚴淩壓而來，埃德蒙德審視著厄裏亞斯，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目光漸漸轉移，落在了繆宣身上。

而這一次，繆宣坦然地回望，沒有屍骨覆蘇的幻象，他的眼瞳與厄裏亞斯一樣灼熱明亮。

“亞龍也能做到這個地步麽。”君王重新合上雙眼，“厄裏亞斯，你的預言又應驗了。”

“我的預言從未錯過，我警告過你，但你仍舊執意要帶上王冠。”厄裏亞斯的回答堪稱傲慢，“既然一千年前你沒能殺死我，那麽你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雖然黑龍君主閉上了雙眼，但是仍然有無形的對峙橫亙在他與厄裏亞斯之間，繆宣只是站在藍龍側後方擦了個邊，卻仍舊感受到了那緊繃的、危險的氣息。

他的直覺果不其然開始警報了。

龍族藏著的秘密太多了，黑龍龍王為什麽要把王座鑄造成這幅模樣？瑟莎口中的“龍巢”又是個什麽東西？厄裏亞斯的預言是什麽？……

也許覲見後他會把一切都一一告訴他，但是繆宣仍舊有一種警惕與失控的感覺。

厄裏亞斯從一開始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而他簡直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枉他走過了這麽多世界，在這頭古龍的對比下，他還是顯得稚嫩了。

“狄奧希狄，你先離開。”藍龍的聲音輕輕地在繆宣耳畔響起，“我一會兒就來找你，不會讓你等待太久。”

繆宣楞了楞，到底是按照他的指示離開了，而且走了和瑟莎一樣的路。

目送了青年徹底離開的背影，厄裏亞斯緩步走向龍巢正中央：“這樣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埃德蒙德，你的意志正在淪喪。”

黑龍緊緊閉著雙眼：“你遲早要繼承這份力量，屆時你應該能得到完美的答案。”

厄裏亞斯嗤笑：“不能為我控制的力量就讓它狂暴地淪陷吧，千年已至，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時光。”

“你要放任我滅世？”黑王睜開眼眸，暴虐的金色在這一片王座上炸開，“怎麽？你不怕這力量把你也摧毀？或者那位——也將你斬殺？”

“這個世界毀了就毀了吧，我不會讓它波及到其他的世界，龍的王座將保存，新的秩序會建立，一切回到最初，龍的血脈也將得到凈化。”

厄裏亞斯已經走到了埃德蒙德的王座邊，他伸手按在座椅猙獰的後背上：“待我加冕之時，狄奧希狄將陪伴在我的王座邊。”

“至於我們的未來，那就不必您費心了。”

—————

繆宣從黑色的山脊上躍下，最終落在了地面上。

瑟莎早已不見蹤影，繆宣猜測她應當回到蒼藍王座了。

讓他等麽……

繆宣皺了皺眉，擡頭望著逐漸昏暗下來的夜色。

也就在這時，繆宣的精神力場被觸動，他轉身望著後方，面露訝異。

“狄奧希狄！”隨著這稚嫩的聲音響起，遠處一個紅裙的女孩噠噠噠跑過來，她猛得竄起來，直接撞進了繆宣的懷裏。

“狄奧希狄！你終於回來啦！”小姑娘興奮地尖叫，她伸出小胖手就像摟繆宣的脖子，“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蕾雅？”繆宣伸手將她抱好，“好久不見。”

龍類的生長期確實漫長，數十年不見，紅龍幼崽也就竄高了那麽一點點，大概就等於從六歲的女孩長成八歲的女孩。

然而蕾雅卻沒有如他所料摟住他的脖子，小姑娘鼻子一皺，從他懷裏又跳下去。

“狄奧希狄，你身上厄裏亞斯的味道好重。”蕾雅可憐兮兮，“我不喜歡。”

繆宣只能蹲下去與她平視：“這個……這也沒辦法，蕾雅有什麽想要和我說的嗎？”

“我能來找你玩嗎？”小姑娘期期艾艾問，“瑟莎姐姐今天都沒來看我。”

繆宣：“你可以直接去找瑟莎，她應當會很歡迎你。”

“那就好”蕾雅露出笑意，朝遠處招了招手，“埃裏克，我在這裏！”

她轉身和繆宣解釋：“狄奧希狄都不來看我，我最喜歡的已經不是狄奧希狄了哦，瑟莎姐姐排在第二，埃裏克才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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