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在這一個世界裏，亞龍與龍類對愛欲的態度是開放的。其中少部分人足夠幸運能找到穩定的伴侶，而絕大多數則保持著單身，露水情緣比比皆是。

亞龍與龍類站在此世力量的頂峰上，他們尋找情人的方式和狩獵頗有共同之處，在這二者上他們都是進攻者、掠奪者，不分性別與年齡。

“來陪陪我麽？”泰芙妲發出暗示的邀請，她是精靈與龍血的混血，而且已經醉了，天然的純情和無聲的誘惑同時流淌在她的雙眼中，在月色下美得驚人。

即使是走過這麽多世界的繆宣，他見到的如此迷人的女性也屈指可數。

繆宣欣賞了一下少女的美麗，隨後冷漠道：“抱歉，我今晚有約。”

泰芙妲楞了楞，隨後吃吃笑道：“和墳墓裏的骷髏嗎？你的愛好真獨特呢……狄奧希狄。”

繆宣剛從古人類聚集地的墳地裏爬出來，確實是灰頭土臉，他輕輕嘆了口氣：“不論出於什麽原因，我拒接你的邀請。”

半精靈少女大概真的沒想過他的態度會這樣冷硬：“為什麽？我不美麗麽？”

繆宣是有過拒絕經驗的男人了！面對美少女的質問他早就想好了理由：“假如我愛慕女性，那麽我將為你神魂顛倒，但是——我喜歡男性。”

泰芙妲的表情逐漸變得懵逼：“就因為……我不是男的？”

繆宣心道這套路放之四海皆準，可惜他現在就差一束花。

哪知精靈少女不可思議地反問：“那我們試試不行嗎？你又不討厭女人？”

繆宣：“……”

失算了，忘了你們這邊的人雙性審美居多。

一時間想不到理由繆宣只能冷硬地板著臉，將自己的態度表達得淋漓盡致，泰芙妲知道再問也沒用了，她就是被人拒絕了。

“唉……”少女嘆氣，眼波漣漣，“難怪當時……今夜冒犯您了。”

繆宣在心底也松了口氣，妹子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的，這樣也省了他的力氣。

“不論如何，多謝您的讚美。”泰芙妲一臉遺憾，最終轉身離開，“埃裏克成為黑龍侍了，他還記著您。”

繆宣：“？”

泰芙妲什麽都沒說，搖搖晃晃地離開了，繆宣目送她的背影進入了樹林，仍舊沒弄明白她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雖然他是黑龍的血脈但是黑龍侍怎麽樣都不關他的事吧？而且……埃裏克是誰？

—————

繆宣回到了蒼藍王座。

這座巨大的藍色城市很少見的陷入沈默，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連日常站崗的薩穆都不見蹤影。

對了……瑟莎好像強硬地把所有龍侍都打包帶下去了，也難怪這裏沒有一個人。

實際上蒼藍王座根本就不需要龍侍的鎮守，只要厄裏亞斯還活著，那麽他的王座就絕對不會沈沒，更不可能被攻占。

熒藍的鈴鐺突然開始搖曳，在夜空中晃動仿佛水波翻滾，溫柔的歌聲從鈴鐺中傳出來，薄紗一般覆蓋在王座上。

能控制鈴鐺的只有王座的主人，厄裏亞斯讓他去找他。

繆宣往高塔的方向跑去，龍大概都喜歡高處，黑龍龍王也是厄裏亞斯也是……翡翠王座中的綠龍似乎也是這樣。

高塔頂層仍舊如往日一般空曠，厄裏亞斯這一次連常常隨身攜帶的卷軸書冊都沒有拿在手上，他只是站在那裏，望著遠處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繆宣走到他身後：“我回來了。”

今夜的天空沒有雲，星空閃爍著瑰麗的光彩，從他的角度能看到遠處的翡翠王座，即使是看著都能感受到那座深綠色城市的生機盎然。

“明日你就隨我離開，蒼藍王座仍舊留在這裏，我要往西北方向去，那裏是人類與矮人的聚居地。”厄裏亞斯笑了笑，“怎麽樣，這一次你的回答是什麽？”

“想回去看一看麽？那個蘭花的國度。”

三十年了，繆宣常常在思索是否要回到狄奧希狄的生地去看一看。曾經他顧慮的事情很多，從自己註定的結局到人類帝國的反應，最重要的當然是實力不足，而且那時他與厄裏亞斯之間不存在信任這種事。

一起回去？這聽起來太荒謬了。

而直到現在，即使繆宣和厄裏亞斯堪稱形影不離，但他仍然不明白這只藍龍到底在想什麽。

繆宣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這樣的目標，不，應該說他就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在最開始時，厄裏亞斯對待他的態度好奇又冷漠，既像是研究實驗青蛙的好奇學者又像是專註於解密的學者，隨著兩人的相處，他變得更像是一個關愛學生的恩師。

漸漸的，這幾種感覺混在一起，厄裏亞斯給繆宣的感覺愈發覆雜，他無法分辨其中到底混雜了什麽感情。

藍龍強硬又溫和地滲透了繆宣的生活，像是水又像是風，繆宣感覺他做什麽都不對，無從拒絕、不能回避、無法回擊。

在面對厄裏亞斯時，繆宣時常感覺他就像是站在冰面上的人，薄薄的冰層下暗流洶湧，隨時會破裂，屆時水面下會釋放出什麽？他也不知道。

“既然你這樣說了。”繆宣擡頭望了望天，“那麽就走吧。”

厄裏亞斯輕輕地笑了：“雖然這個問題問得遲了……你回來得很早，連瑟莎的宴會也不能讓你盡情享樂？”

繆宣的腦中迅速劃過泰芙妲，當然他想得最多的還是那個古人類遺跡：“我沒有去參加宴會。”

“想要成年麽？”厄裏亞斯突然問道，他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尾，只不過這麽多年繆宣也習慣了這只龍時不時出現的奇怪問題。

一般來說這些問題都不用太當真……繆宣回答：“想啊。”

厄裏亞斯不緊不慢道：“你的血脈相比亞龍而言太純粹了，因此你的成年期也會被大幅度推遲，與我們越來越相似，假如你想要等待，那麽短則數十年，長則百年。”

繆宣：“那麽你的成年年齡是？”

“想知道我的年齡？”厄裏亞斯轉身看著他，青藍色的眼瞳裏彌漫著笑意，“等到你成年後吧——小蘭花。”

繆宣無奈道：“……餵，不提這個名字我們還是好朋友。”

厄裏亞斯笑了，莫名其妙地，繆宣覺得他此時是抱著捉弄的心情。

“等我們從西北方回來。”厄裏亞斯看著他，意味深長道，“你就能成年了。”

—————

雖然人類的城市於繆宣來說不算是熟悉的家鄉，但是當他與厄裏亞斯同時走在女王大道上時，一股奇怪的近鄉情怯氛圍楞是被烘托了出來。

女王大道是帝國近幾年才完工的大工程，它以首都為中心，在整個國家內輻射開來，像是主動脈承載了巨量血液，這條蛛網一樣分布的道路上來來往往都是忙碌的行人與商旅，越是靠近王都，人流就越是頻繁。

繆宣在煉金馬車中向外望去，只覺得一切都陌生而新鮮。

“不喜歡麽？”馬車內的空間因拓展魔法而顯得寬敞舒適，但厄裏亞斯仍然擠在繆宣對面，他今日一成不變穿著長袍，楞是把奢華的煉金馬車襯出了幾分蒼藍王座的古拙，“幾天後這裏應當就有節日了，它足夠動員整個國家。”

這條龍竟然比繆宣這個人還要熟悉人類的國度，一路上繆宣基本上都得聽厄裏亞斯的解說，而極少部分他則記憶自己從書籍上看到的內容。

繆宣輕輕嘆了口氣：“這裏比我想象中要繁華許多。”

厄裏亞斯的身前鋪展開了巨大的空白卷軸，他執筆在卷軸上隨意地書寫，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當地風貌與地圖記錄被覆刻。

繆宣看得嘆為觀止，這只藍龍在悠長的歲月中點亮了不知道多少技能點，而他即使走過了這麽多世界也沒得到多少藝術的熏陶。

“我不曾觀察過人類帝國近期的狀態。”厄裏亞斯無聊地看著他堪稱藝術品的創作，頭也不擡，“你可以去尋找幾個商旅詢問。”

繆宣原本靠在窗戶邊，聞言起身道：“幫我的眼睛換一個顏色。”

金瞳幾乎就是“龍血”的特征，而繆宣的眼睛更不尋常，普通的生靈甚至承受不住他雙眼傾瀉出的力量。

就連繆宣本人都不能很好地遮掩自己的眼眸，他所說的“換一個顏色”還包括請厄裏亞斯幫他掩飾這一點。

厄裏亞斯放下手中的筆，伸手溫柔地覆蓋在他的雙眼上：“可以了。”

“又是青藍色的？”繆宣問。

厄裏亞斯低頭拿起筆：“當然。”

“那麽我去去就回。”繆宣讓車停下，隨後大步走出車門。

王都已經近在眼前，王城外的女王大道邊到處都是停駐點，繆宣隨機挑選了一對武裝力量不弱的商隊，這個“不弱”當然是以人類為標準。

商隊的負責人早就註意到了繆宣，實際上不僅僅是他，周圍視線可及處幾乎所有的商隊都被煉金馬車所吸引。

繆宣和厄裏亞斯乘坐的煉金馬車是矮人的造物，對於習慣了蒼藍王座與龍類審美的繆宣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麽，也許勉強稱得上一句“精巧可愛”，但也僅此而已。

然而對於人類來說煉金馬車的配置無疑屬於頂尖的大貴族，再加上大步走出馬車的青年——他身著看不出質地的純黑色輕甲，淡銀金色的長發在腦後豎起，身負三柄劍，而他的眼眸是極其純粹夢幻的青藍色，沒有人類的眼眸能擁有這樣的色彩。

這樣優雅美麗的生物，也許是精靈吧？

商人這樣猜測：“您好！請問您——”

繆宣收斂著所有的氣息，盡量讓自己溫和地微笑：“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你。”

珠光寶氣的商人立刻點頭哈腰：“您請！”

就在繆宣想詢問即將到來的節日時，他突然察覺到了什麽，擡頭望向天空。

下一秒一隊車隊從半空中呼嘯而過，組成這支隊伍的都是能夠飛行的獸類，而且它們都被金光閃閃的裝飾物裝點，騎在坐騎上的則大多都是年輕人。

領頭的少年則駕馭著最兇猛的獅鷲，他有著耀眼的金色長發，繆宣乍一望去竟然覺得這少年有些眼熟。

“不愧是殿下啊……我們的帝國之光。”上任忍不住感慨起來，“神靈保佑他。”

繆宣楞了楞：“那是……？”

“我們的王太子！”商人自豪道，“您不是人類所以不清楚，那位尊貴的小殿下就是我們女王陛下的繼承人，天生的戰士，未來的國王！”

繆宣望著天邊良久，在商人誠惶誠恐的詢問“您有什麽疑問”時，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麽，你的回答已經夠了。”

商人不明所以，繆宣也無意解釋，他在彈給他一小塊藍色的晶石後轉身離開，商人驚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而繆宣的內心卻升起了淡淡的茫然惆悵。

此世的母親與故國都已經和“狄奧希狄”無關了，不論是因為什麽原因，狄奧希狄已經缺席了母親的生命、這個國家的未來與王室的繼承太久，被替代才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假如他露面也許會增添新的煩惱甚至恐慌……他似乎，是不應該出現的。

繆宣回到了馬車上，重新在床邊坐下。

厄裏亞斯已經把他的圖做好了，他仔細又緩慢地束起手中的卷軸：“回來了？”

繆宣應了一聲：“嗯。”

那個飛過天空的少年勾起了繆宣回憶中那個小豆蔻香味的懷抱，此世的記憶固然淺薄，然而狄奧希狄的經歷很輕易就能引起他的共鳴，也讓他沒有註意到厄裏亞斯早在他進入車廂的那一刻就停止了收攏卷軸的動作。

“啪”

輕輕的聲音打破了繆宣的游神，厄裏亞斯將手中的卷軸不輕不地擲在桌面上，他看著繆宣有些迷茫的面孔，少見地流露出了真實的情緒——他不悅地皺著眉，雙眼中暈染開淺淡的金色。

“狄奧希狄，我只是帶你回來看看。”他緩緩起身，伸手按在繆宣的眼角，“在這一片狹隘的土地上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與你無關，人類的歲月與我們不同，所以請不要露出這樣——”

厄裏亞斯揚了揚眉，饒有興趣地停頓了一下，“可愛的表情？”

“這個世上沒有你不能去的地方，至於你真正的歸宿，那應當是我的蒼藍王座。”這是強勢又傲慢的命令，然而卻並不讓繆宣反感，他只覺得眼角溫熱，而厄裏亞斯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給我看你的金眸，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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