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

進過了層層的崗哨後，聯邦的實驗室終於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

那是與一軍相似的風格，但它整體的顏色卻與一軍不同。

它和百裏宣記憶中的一樣冰冷嚴肅。

聯邦實驗室研究所的所長已經在門口等待他們了，繆宣頭一次看到這個在記憶中不茍言笑的老人露出這樣友好的表情……倒是百裏刑在他面前連虛偽的敷衍都沒有。

他甚至都沒有給繆宣和百裏鉞介紹這個所長。

所長一點都不介意，他只是瞇著眼睛看著百裏鉞，那種仿佛掂量著貨物價值的眼神，讓百裏鉞有點想殺了他。

繆宣：“……”

這裏的人怎麽一個個的都這麽喜歡盯著人看。

繆宣快走了幾步，擋在了百裏鉞與所長之間。

所長乍然被人擋住了視線頓時開始不滿，不過當他看到阻止他的是百裏宣，那份不滿也被他拙劣地掩藏了起來。

他朝繆宣露出一個“畢業後的孩子回來看我真是太好了”的笑容。

繆宣敷衍地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百裏刑站在最前方，將這一場眉眼官司看在眼裏，他仿佛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這時候倒是露出了一絲戲謔的微笑。

“趙所長，我們該走了。”他反客為主地向實驗室大門走去，“小宣，小鉞，跟著我。”

一行人完全由百裏刑主導，兩名警衛緊緊跟在他身後，研究所所長綴在警衛後方，而這之後才是他的兩個兒子。

親疏遠近一目了然。

以百裏刑的官職來說，他的警衛絕對不止兩人，其他的警衛此時全部等候在實驗室外。

實際上繆宣在這個世界也算是虛權少校，按理說他也應該有警衛和副官跟隨，只不過他本能地就拒絕了這個福利。

軍部現在就是百裏刑的一言堂，繆宣不覺得分配給他的副官和警衛能真的聽他的話。

大概還有一些屬於他自己的私人情感原因吧……副官的話，他只接受法哈德給他的穆阿威葉。

自從昨夜的夢過後，繆宣就清楚他與這個世界的百裏宣共情了。

百裏宣對Σ時期戰死弟弟妹妹們的情感，他全部繼承了過來。

在慘死與戰敗的威脅下，軍人們面臨的壓力強大地超乎普通人的想象，許多軍人精神因此出了問題，更多的軍士則養成了各種各樣的陋習——他們把情感寄托於宗教，寄托於成癮性藥物，寄托於虐殺，寄托於財物……

而百裏宣之所以能在壓力重大的戰場上克制己身，是因為他的寄托就是弟弟妹妹們，可想而知這感情是多麽的厚重，以至於失去的那一刻所帶來的疼痛令繆宣震驚。

繆宣是一個很珍惜自己記憶的人。

很難說假如他得到了全部記憶再接觸這個世界的一切時，能不能再不帶偏見地對待百裏鏡等人。

就像是至今為止副官他只認穆阿威葉，也許得到完全體記憶後他弟弟妹妹也只認戰死的那二十三人……

但是這世上從來不存在“如果”，他到底，還是最先認識了幾只小百裏。

既然答應了要做他們的哥哥，那就要負擔起大哥的責任啊。

—————

實驗室的第一棟大樓有著對外開放的功能，這裏看起來簡直冠冕堂皇，接待室一塵不染，穿著白衣手捧終端的人來來往往，每個人的表情都禮貌而克制。

這符合絕大多數人對聯邦研究所的想象。

在這之後，是長長的英靈殿……說是殿堂也不恰當，因為這其實是由無數犧牲戰士影像組成的長走廊。

不僅僅是一軍劃分出了中樞大樓來作為英靈碑，所有聯邦的重要建築單位裏都有紀念英靈的建築。

而聯邦實驗室裏則將所有出身研究所最後戰死的戰士全部展出，這段走廊連接了研究所一半多的建築物，而且它還會不斷地、不斷地延續下去。

因為仍然有無數誕生於實驗室的戰士奔赴邊疆，然後戰死在沙場。

“先給小鉞做一次體檢。”百裏刑似乎非常熟悉研究所內部的地形，在外觀千變一律的走廊裏，他根本不需要實驗室所長的帶領，直接大步走入了一扇門內。

比起對外開放的第一棟樓，這裏的內壁充滿了的金屬質感，倒映出了模糊的人影，而走在這一棟樓中的工作者們全部穿著白袍，他們甚至裹住了自己的頭發與口鼻，這些人的影子倒影在墻壁上，簡直像是一群鬼魂。

眾人進入了一間充滿秩序感的房間，房間中央是狹長的倉室。

繆宣認識這個東西，他在百裏宣的記憶裏見過了不止一次，在百裏宣退役前，他每年都要上去躺一回。

百裏鉞也不是第一次來檢查了，他直接進入滅菌室更換了無菌服，十分平靜地躺如倉室內。隨著儀器啟動，數名鬼魂一樣的工作人員手持端口圍在倉室的透明觀察窗外。

繆宣站在觀察窗外不遠處，透過透明的窗口望著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少年，此時紅色的線條正在他的身上來回掃描……繆宣知道這東西對人是無害的，但是他的直覺自從進入研究所後就一直在給他輕微地示警。

“小鉞的體檢會持續五個小時。”

突然間，百裏刑的聲音在繆宣身後響起，繆宣猛地回頭，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男人。

“如果嫌無聊的話，小宣不如去看看你誕生的地方。”百裏刑劃著自己的端口，“參觀的權限已經全部開給你了，從基因實驗室，到訓練區……不去看看嗎。”

繆宣：“……”

明明是詢問的話語卻偏偏給他說出了命令式的效果，繆宣總算是知道幾只小百裏那頤指氣使的習慣是從誰那裏學過來的了。

百裏刑這是在對他下逐客令。

繆宣單手放在身後的墻上，插了一個視野，隨後他擡起頭看著百裏刑：“好的……我去了。”

“去吧。”百裏刑點點頭，“玩得開心。”

—————

百裏鉞在實驗室的第一天在他做了一個全面至極的體檢後就結束了，而被支開的繆宣也不敢離開太遠，是不是接著視野查看小地圖，確認“百裏鉞”圖標的紅條血條與狀態欄。

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他自從進入研究所後一直覺得有些不安，但是幾天下來又確實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繆宣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偷偷在百裏鉞停留的房間裏插視野。

感謝英雄百裏奚作弊一般的技能，這幾天即使他並不能一直待在百裏鉞身邊，但還是掌握著百裏鉞的大致狀態。

即將進入發情期的少年狀態極其不穩定，他的血條藍條每天都在快速地上升，毫無疑問當它們到達頂點的那一刻就是發情期全面爆發的時刻。

百裏鉞每一天去往的大樓都不一樣，被檢測的能力也不同，而他每天去往的地方即使是繆宣這種有著百裏宣記憶的人，也根本不清楚這些樓層的功能。

已經設立了將近百年的研究所，有著太多不為人道的秘密，而百裏刑對聯邦的研究所，又有著超乎常理的權限——研究所在面對百裏刑時，簡直就像是一個軍部的小分部一樣，或者說，就像是百裏刑一個人開設的一般。

繆宣在這幾天裏幾乎逛遍了幼生區，他見到了新一屆的新生兒，也見到了即將走上戰場的少年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實驗室的環境影響，繆宣每天晚上都會夢見那些被封鎖的記憶，這些記憶弄得繆宣心神不寧。

繆宣漫無目的地走在長長的走廊上，身邊時不時會經過各色各樣的研究人員。

聯邦實驗室很大，裏面分有數十個區域，來自不同區域的工作人員有著截然相反的服裝，比如百裏鉞去檢查身體的那棟樓裏就是鬼魂一樣的白袍，而來自負責養育新生兒的幼生區的工作人員，穿著的大多是簡約的綠色制服。

繆宣看著墻面上一張張英靈的影像，不知不覺就又走到了一處他沒有來過的地方。這邊的走廊旁應該是與武器研發有關的部門，因為來來往往的人們脖子上都掛著護目鏡，手不離端口，身著棕灰色的緊身制服。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

“百裏教員，您怎麽在這裏？”

繆宣回頭，驚訝地發現叫住他的人竟然是秦越。

這位年幼的目標一此時也穿著棕灰色的制服，在來來往往忙碌的人群裏協調無比。

繆宣走向他：“我是因為有一些私人的原因……不過你怎麽也在這裏？”

繆宣其實挺關註秦越的，除了秦越是目標一外，還因為他是他班級裏數一數二的優秀學生，次次書面測試都能和百裏鏡百裏鉞一較高下的那種。

秦越低下了頭：“我的家鄉已經被進化獸毀了……在假期裏我無處可去，就找了一個包吃住的兼職。”

繆宣：“……”

系統：【……】

繆宣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要道歉好還是吐槽好。

秦越確實是無家可歸的，但是他以一個未畢業的原種身份，找兼職能找到研究所裏來，還包吃住……聯邦的研究所可是無數進化人擠破了頭都挨不著的地方，給他這麽一形容，仿佛什麽街邊缺刷碗小弟的小店一般。

目標一果然有他的不凡之處，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混進來了。

大概秦越也猜到了繆宣此時的想法，他擡起頭道：“多虧了高級機械課程的王教授推薦，要不然我還真的找不到這麽好的工作。”

繆宣點點頭，表示明白。

難怪他能混進來……原來是走了教員的路子，據繆宣所知，高級機械課程的王老頭正是實驗室的退休大佬，他同樣也是一個黑衣教員，秦越似乎沒有上他的課程，也不知怎麽的就如此得他的看重。

秦越問道：“百裏教員在這裏，是想來看看後輩們嗎？”

繆宣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他本能地就不想把百裏鉞要在這裏成年的事情告訴秦越……即使這不是什麽機密。

反正他也確實是看過了百裏宣的幾屆後輩。

“既然這樣的話，那麽百裏教員要來我負責的區域參觀嗎？有許多基礎數據調整完畢的新武器都已經展出了……軍隊裏和市面上都沒有的。”秦越認真地發出邀請。

繆宣看著他這幅嚴肅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你也需要工作的吧？偷懶來帶我是不是不太好？”

“並不是的。”秦越搖頭，“我的工作就是為來參觀的人講解新武器，這幾天軍部沒有人過來，如果百裏老師願意的話，我很樂意效勞。”

繆宣了然，這工作確實適合沒畢業的秦越。

繆宣也不想拒絕他的好意，於是答應了：“這樣麽，那麽就辛苦你了，我——”

【秒哥！】系統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拉了警報，【百裏鉞他！發情期爆發啦！】

繆宣立刻在腦域中拉開小地圖，之間百裏鉞的血條紅條突然飛速飆升，狀態欄裏一個好大的【混亂】debuff，可不就是發情期到了麽！

“不好意思了秦越同學，今天我似乎不能夠赴約。”繆宣皺了皺眉，“感謝你的好意——下一次我一定會來的。”

話音落下，他轉身就走，眨眼間就消失在轉角。

秦越看著百裏宣消失的背影，垂下了雙眼。

看來他的推測沒有錯……百裏鉞的發情期到了。

那麽百裏刑的“化龍”計劃，也已經開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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