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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雞湯酸辣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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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若拙已經有了六分醉意。

喝酒跟劃拳一樣, 最怕沒有對手。趙若拙但見薛恪神色清明,毫無醉意,也便不想再喝下去了。

是以這熱熱的兩碗雞湯酸辣粉送來的正是時候。一打開食盒, 酸香醇厚撲鼻而來,辣椒油的辛香氣和著熱氣沖上面龐, 頓時叫人胃口大開。

趙若拙也在外間的食肆吃過這酸辣細粉兒。

但那酸辣湯是拿醋、胡椒和清水沖開的,滋味甚至寡淡, 只刺激舌頭,吃下去卻覺得肚腸清寡。金水府邸的廚房做的飲食格外精致細心,與別處不同, 這酸辣粉的湯底正經是用雞骨加豬筒骨花時間熬吊出來的高湯, 鮮香醇厚。

肉臊子是早就炒好了的。五花肉剁成碎碎的肉末,下鍋炒得幹幹香香,加入香料和醬後就變成了誘人的深褐色。

碗中加清醬、陳醋、鹽、蒜水、花椒粉、辣椒油, 滾熱的高湯沖下去, 瞬間酸辣粉就有了靈魂。

半透明的番薯粉極有韌性, 煮好撈起來放進骨湯裏。燙幾片碧綠的青菜葉子,挖一勺肉臊子鋪在粉上,撒一把鮮嫩小蔥和芫荽末,最後再放上酥炸黃豆粒便成了。

趙若拙先喝了口湯, 酸酸辣辣的熱湯和芫荽的香氣叫人通體舒暢。然後迫不及待地滿滿挑起一筷子粉, 大口嗦入。這番薯粉又軟糯又彈韌, 裹著的紅湯和少許肉沫,在嘴裏的層次極為分明。風卷殘雲般嗦完一碗,還能吃到幾顆金黃酥脆的黃豆粒,整副肚腸都被撫慰得妥妥帖帖。

這些吃食薛恪平時吃慣了,此刻也不太餓, 吃相自然斯文些。而七月底的微涼天氣,趙若拙活活吃出了一頭汗。

食罷,下人收拾了殘羹離去。

趙若拙摘下戴的深灰軟翅襆頭,接過一旁婢子遞來的帕子,拭了拭頭頸上的汗,無比暢快。

趙若拙忽的轉向薛恪,一臉愁容,“叔夜,為兄有一事相求。此事事關重大,乃是天底下第一等大事。”

惆悵中還帶著點凝肅鄭重。

見薛恪不再如平日那般冷凝,只是但笑不語,趙若拙更來勁兒。

趙若拙還想再編下去,薛恪淺淺勾唇,從容道:“要來吃飯,來便是。用‘求’這個字,叫人如何擔待得起。”

趙若拙臉上裝出來的凝肅也繃不住了,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我就是想來蹭飯。民以食為天,吃飯豈非天底下的頭等大事!”

這笑聲十分愉快爽朗,恰如他這個人一般,不拘小節。薛恪也不禁微笑。

婢子又為趙若拙戴上襆頭,動作輕柔,衣袖間時有幽香。

趙若拙也來過金水官邸幾次,從前也未見有婢子服侍薛恪,見她穿銀紅比甲挑線裙子,耳邊有青寶石墜子,衣著打扮全然不似普通的丫鬟,不由奇道:“這位姐姐是新來的?”

姐姐自然是客氣尊敬的說法,櫻兒低頭笑了笑,道:“奴是郡君的婢子。郡君回了長公主府,長日無事,便想著來前院的書房看看有什麽事可以做的。小勝才來不久,不慣服侍貴人,我便替他做了。”

小勝聞言,漲紅了臉,深深地垂下頭去。

櫻兒覺得自己說話得體,笑容也是經過練習的,便大膽擡眼看薛恪。

卻只見他俊雅面容上的笑意沈下去,視線掠過,直把人看得心頭一涼。

袖兜裏揣著的香囊是精心為相公縫制的,櫻兒此刻覷見座上人的神情,慢慢袖管裏塞了塞,不敢拿出來了。

薛恪淡淡道:“下去吧,我二人不需服侍。”

櫻兒楞了楞,但畢竟很懂眼色,拉著小勝退下了。

趙若拙雖生得豪邁粗獷,心思卻細,見薛恪稟退了下人後,才笑著輕咳一聲:“嘖,倒也是個伶俐人。那句戲文怎麽唱的來著……‘若與她多情小姐共鴛帳,怎麽舍得疊被鋪床’,這丫頭怕是有意於你。”

“此事,郡君可知道?”趙若拙又問。

蘇蘅那樣明快爽利的性格,若是知道了此事會如何反應?要是拿出當年當街揚鞭縱馬的那股勁兒,怕是別再鬧出什麽事來。

薛恪垂眸,淡淡道:“她不必知道。”

“叔夜,不瞞你說,我……”趙若拙早已是半醉半惺忪,又斟了一杯酒灌下去,棠紫面皮又紅了幾分。他話匣子也打開了,嘆了一口氣,續道,“我好生羨慕你。”

這話已經帶了幾分醉意。

薛恪沒有接話,安靜地看著趙若拙,只等他說完。

有些傾訴,不必接話,聆聽已經是最好的陪伴。

趙若拙果然說下去:“月前我母親寄來書信,托了汴京中的熟人為我說了門親事。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業已近而立之年,母親的心事,我自然明白。那家小娘子自然不差,豈止是不差,配我趙某人簡直綽綽有餘,我本應高興的。可是……”

趙若拙又倒了一杯酒,痛飲一口,他忽然說起了件不相幹的事,“那日郡君幫小勝爹排影子戲,你可知道我為什麽來遲了嗎?”

薛恪想起來那日,是他約了趙若拙來給蘇蘅的影子戲捧場。趙若拙遲遲才到,到了後兩人只能站在人群外看戲。

薛恪問:“為何?”

趙若拙頓了頓,又舉起一杯酒,慢慢道:“我去瑯嬛院了。”

這大半年間,去的次數多了,瑯嬛院的鎏金花都攢了一奩。這一次,終於遠遠見到了那正隔著樓頭彈箜篌的行首。女子椎髻如傾,一席廣袖,天上人般的模樣。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一曲罷,不知為何,他腦子裏翻來翻去只有李賀的這幾句詩。

“自從見了她,一直心緒不寧得很……”醉意已經讓趙若拙的語句漸趨零碎,“直到聽到郡君排的《鮫人歌》裏的唱段……有當頭棒喝醍醐灌頂之感。”

薛恪盯著深緋色的杯酒,沈吟不語。

薔薇露的後勁綿綿湧上來,趙若拙漸漸委頓下去,伏首埋頭趴在桌上,喃喃恍惚道:“原來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後半句沒說完,便已醉倒。

薛恪喚來小勝照顧睡著的趙若拙,自己緩步走出前院。

殘雲收夏暑,夜空分外晴朗。

夜風褰起白襕大袖的一角。左臂經過秦顯數次的治療,已經有了一些起色,至少在這幽涼夜風吹拂過的時候,不再有那針刺般的疼痛。

獨立於庭中,心中有波瀾。薛恪先是沈默,然後面上有清淺的苦澀笑意。

好友的醉話不知為何徹徹回想在腦海中:

自從見了她,一直心緒不寧得很。

他竟也有一樣的體會。

蘇蘅的模樣浮現在心頭,她展顏明媚的臉龐,秾麗而張揚的眉眼,言笑時雙眸若星。

很久以來,他像是孤身一人行走在懸崖邊,一壁是母親的淚眼和老師的教誨,另一壁是不得不為死去和流放的族人找回的道義與公正,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老師說,君子本性,無欲則剛。

他隱約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不會成功且註定令人失望的事情。因此他更要行得端正,行得清寡,才不會連累他人。

就像小時候的那幾顆荔枝,他分明看到掉落在地上晶瑩白糯的果肉,卻不能撿起來,所以永遠不知道那是什麽滋味。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違背自己的理智,開始無法抗拒她的明亮笑顏,鬼使神差地牽起了她的手,在她離開的時候惡恨這個府邸的安靜。

他一直這個世間尋找的某種早就丟失的東西,她帶來了。

眼看著自己如此貪戀,薛恪心甘情願。月色明澈地照進庭院,他心中從未如此安寧而愉悅。

原來是,心悅君兮。

·

東·京·熱鬧,市井喧嘩,和暢樓便坐落在州橋邊的大相國寺旁。

京中之人風氣多奢侈,即便只是兩個人飲酒聊天,也得要擺上飲茶的註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只,新鮮蔬菜碗三五只,還送砌香櫻桃、姜絲梅兒、糖霜桃條三例,所費的銀錢不菲。這相當於後世的茶位費,不管點不點吃食都是必須要的。

蘇家兩兄妹又是最好精致清潔的人,點了店中的吃食還不夠,又差人到店外去買了些軟羊、玉板鲊、鴛鴦煎牛筋、姜醋金銀蹄子之類店中沒有的吃食。

“你且嘗嘗,這家店是京中做川飯最為出名的酒樓,比起你那番椒滋味如何?”蘇璞笑道。

兩兄妹在長公主府中待得不耐煩,悄約江吟雪,找了個吃川飯的由頭溜出來。康陽和蘇璋心知肚明,只由著去了。

蘇璞、蘇蘅、江吟雪三人對坐說話談天,三人半年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一瞬間恍若回到了元夕之時。

坐在三層的高樓上,樓下的庭院廊廡花竹掩映,吊窗之外還能看到不遠處的大相國寺。

蘇璞見蘇蘅一直探頭看那大相國寺,不由笑道:“阿蘅,你又不是沒去過,怎麽一直看?小時候父親母親帶你去,你總想著要回府,難道現在長大了反而對這佛釋之道感興趣了麽?”

蘇蘅只得又回來坐好。以前原身雖然去過大相國寺,可留下的印象極為淡漠,可見是真的不喜歡待在那裏的。

但想想這千古名剎皇家寺廟尚未毀於戰火,小說中魯智深倒拔過垂楊柳、五鼠大鬧東京城前出家的地方近在眼前,蘇蘅不免還是有點小激動。

江吟雪見蘇蘅如此,也微笑,“可惜已經過了初一十五,否則大相國寺開了市,其間可容納萬人交易,才更好看呢。”

蘇璞為眼前兩位女子的杯盞各斟了一杯杏子酪,悠悠然道:“這有什麽難的,下次一同再來便是。”

蘇璞從懷州回來,雖然分別了大半年,一切全無改變。

蘇蘅笑嘻嘻,“那自然是好的。你們這麽一對俊男美女,若不是我的哥哥嫂子,我要花錢請你們做伴,不知要多少錢才能請到?”

蘇璞今日穿了頗有魏晉之風的玄色交領寬衣大袖,漆紗襆頭上的兩腳用簪花替代,這本該略顯輕佻的裝束卻因為他俊美無暇的面容和寬闊的肩背而顯得別樣的風流。

江吟雪坐在他身邊,穿了身淡紫窄薄羅衫,更顯得膚色白皙。因為太過出名,她來時只能戴了帷帽,以白紗遮住面容,只露出弧度美好的下巴。她今日沒有梳發髻,而是帶了個白玉冠子。

蘇璞知道蘇蘅在玩笑,聞言淺笑著別過頭去,並不說話。

江吟雪也不似平日那麽溫柔地接話。

蘇蘅吃了根糖霜桃條,擡頭忽然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頭,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頭,不禁一時間讓她小時候被父母吵架之後的冷戰支配的恐懼。

樓下有絲竹之聲,蘇蘅側耳細聽了一會,又挑起個話頭,笑吟吟地道:“這曲子彈的不好,我記得江姊姊的箜篌彈得是頂頂好的,可以作他們的老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川飯就是川菜。那時候沒有辣椒,多用胡椒花椒,香麻辣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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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薛日記:老婆不在的第一天,想她。老婆不在的第二天,好想她。

小蘇日記:出去玩了一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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