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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並肩游瓦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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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舍中人流如織, 燈照明亮如白日。

游玩的青年男女顏色媚好,相攜同游,還有不少從寶馬香車中下來的公子仕女, 看樣子是專程來瓦舍玩的。

薛恪領著蘇蘅走的路比來時更加熱鬧些,各處勾欄、樂棚內歌舞百戲, 甚至還有擺攤算卦的、賣舊衣古著的、現場剃頭的、賣藥的,各種聲音粼粼相切, 舞樂之聲嘈雜數裏。

各臺子上表演繁多,雜劇,吹彈、舞拍、雜劇、勝花、影戲、傀儡戲等節目競相上演, 目不暇接;而臺下則聚集了許多觀眾, 不時爆發出陣陣高叫喝彩,煞是熱鬧,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蘇蘅上輩子是個電影迷, 電視看得也不少, 舞臺劇音樂劇也看過幾次, 本以為瓦舍中這些原始樸素的表演形式不可能會有太多花樣。

但是,蘇蘅笑著想起前世自己在網上吐槽的長輩八字箴言,“大過節的,來都來了”, 此刻催場小童將手中的招子塞到她手中, 她的第一反應也是“來都來了”, 那不如就抱著領略風俗的心情去看看。

薛恪便只能由著她。

見蘇蘅湊進熱鬧人群,渾似像只快活的小鵪鶉,薛恪也不由含了淡淡笑意。

人群擁擠,他站在蘇蘅身後半步,默然伸手, 隔出一小片空當,為她擋住來自四面八方的沖撞。

此處表演的是繩技。

只見那繩技人拋索向空,幾股繩索瞬間如塔般斜斜直立。那藝人話不多說,卷起衣袖,攀援向上,動作又快又穩,如猴一般,瞬間騰空而去,不知所在。

圍觀的人群紛紛隨著繩技人的動作仰頭往天上看,嘴巴張得老大。

直到那幾根粗繩子呼啦啦如游龍般從天上掉下來,觀眾這才反應過來,表演已經結束,人群不由爆發出一陣高聲的喝彩鼓掌。

好嘛,近景魔術加雜技。

蘇蘅站得近,卻也沒看出破綻,一場結束,也不由心服口服,跟著賣力鼓掌。

催場老者這時候便拿著一個小鑼缽前來討賞錢,觀眾紛紛為這精彩的表演解囊。

蘇蘅手筆大,在荷包裏摸了摸,直接往鑼缽扔了一小塊碎銀子。

帶銀子出門的不多,以銀子打賞的人更少。老者目測這塊碎銀子的價值比鑼缽裏所有的銅錢之數加起來還要多,心知遇見貴人了,連忙叫出同班子表演藝人,躬身道謝。

意猶未盡,意猶未盡啊。蘇蘅像所有真香了以後的人一樣,一壁在心裏吐槽自己對於民間藝術的感染力一無所知,一壁又拉著薛恪的手在瓦舍各處的臺前流連。

小時候,蘇蘅看的《水滸傳》,李逵聽的勾欄內鑼響,非要進去看看,燕青沒辦法,只得和他挨在人叢裏聽評話。

未曾想蘇蘅自己現在倒成了李逵,薛恪便是那無奈卻一路相陪的燕青。

哪處粉頭唱得最好,哪處評話賺得喝彩不絕,便就有蘇蘅現場氪金打賞的身影。

一晚上下來鬧穰穰,小半個瓦子的演藝人都聽說今晚來了個出手極為闊綽的小娘子。

“真的沒有了嗎?”蘇蘅伸伸手。

薛恪微笑著輕聲回她,搖頭,“真的沒有了。”

“一點也沒有啦?”

“一點也沒有了。”

兩人今晚出來原是為了看病,並沒有隨身帶多少銀錢。

按照蘇蘅打賞的手筆,自己帶的錢自然早就花光了,於是她便大眼睛眨一眨,緩緩朝薛恪伸出了求場外援助之手。

直到把薛恪所帶的銀錢也花完了,兩人,準確地說,蘇蘅,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慢慢走出了瓦舍,蘇蘅的興奮勁兒才漸漸退下去。

許是方才鼓掌叫好的勁兒用得太大,現下嗓子也有點啞,肚子也有點餓。

要是這時候能吃一塊松軟香甜的夏糕,再以一碗冰冰涼涼的奶皮子或者櫻桃酪送下去,那該多好。

摸了摸空空的荷包,又咂摸了咂摸,蘇蘅停下腳步,摸到發髻上的紫玉釵子便拔下來,舉在薛恪面前,“我若拿這根紫玉釵去抵一碗解渴的,是不是坐實了我又廢又紈絝的名聲?”

賤兮兮的語調。

唐時元稹寫“泥他沽酒拔金釵”。妻子為給夫君消愁,便拔了頭上金釵給丈夫換酒,蘇蘅小時候讀這詩便微感不爽——男子落拓失意,女子便連簪戴的心愛之物也要舍了給他換一盅黃湯,這才叫賢良?

怕是十根金釵換來的酒也澆不了一個廢柴的愁。

蘇蘅現在用在這裏,自然是調笑。

兩人的心結打開了,關系也進了一步,小小玩笑倒也開得。

蘇蘅本以為薛恪這樣清冷的人會如他平常那般端肅拒絕她的胡言亂語,沒想到卻見薛恪微微頷首,然後道:“這紫玉釵乃是官家所賜之物,你若拿去換酒,別人看見上面的印制,定不敢收,又鬥膽猜測你的身份,勢必將酒全部送給你了。如此,過不了許久,旁人提起你便要再多一句,‘酒自不驅卿,逼迫有玉釵’。”

言畢,薛恪垂眼看蘇蘅,唇角有淺笑,“酒徒之名,比起紈絝,似更有古意些。”

蘇蘅適才還為引了句元稹的詩而有小小得意,聞言小表情頓住,人家是元詩張口就來,還借典了。

所以是說她是又廢又紈絝還酗酒?

不對啊,蘇蘅一回味,她好像,好像調戲人不成反被調戲了……

要是早知道薛恪這平素冷冷淡淡的人也會開玩笑的話,她方才就不會暗戳戳在言語上占他便宜了。

所以老人家說,不能欺負老實人,尤其不能欺負會讀書有文化的老實人。

最後兩人還是在路邊的攤鋪賒了碗甜酒解渴。

攤主也是個精明的,見兩人衣著風度便猜到是哪家的貴人,一兩碗水酒而已,全似做個人情。

這路邊雖然不似瓦舍裏面那樣熱鬧,但坐在支起來的棚子裏喝甜酒,小風一吹,別有意趣。

·

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二三的小童拎著籃子走進這邊賣吃食的棚子,見裏面有幾個客人,便打算上前來,看樣子是想賣籃子中的東西。

這小童頭發絞得很短,衣服也是短打,看不出男孩還是女孩。

攤主攔住那小童,不欲讓其打擾客人飲食,但顯然又是認識的,俯下身徑直道:“團兒,你今夜也不必來攬人。逢節日裏,瓦子裏的表演已是目不暇接了,誰去看你爹的影子戲?”

那叫團兒的小童搖了搖頭,眼中漸漸有了淚意,“老丈,今次我不是來拉人看我爹的影子戲的。爹生病了,嗓子倒了,講不了影子戲了,他叫我拿著這些皮影子來,看看有沒有人買,好換些錢吃飯……”

聽聲音,是個男孩。

那攤主聞言,嘆氣道:“你也是個可憐的……但我這裏可都是貴客,又沒有演藝人,誰來買你的舊皮影子,買回去做甚?……你還是進瓦子裏問問去罷。”

眼淚已經在眶中欲墜,團兒卻還咬牙拼命忍著,“我問過了,他們都不要!後來知道我們是瓦舍外的路歧人,更連瓦舍不也讓我進了!”

路歧人便是在因付不起瓦舍裏的租場費而大路邊表演的藝人,風餐露宿,賺得十分微薄,還被同行所輕視。

攤主耐性耗完,正要哄走他,忽然聽到一個清脆女子的聲音招呼,“小弟弟,你過來,我想看看你的影子戲。”

攤主見裏面的客人發了話,頓了一頓,倒底也便不攔了,放團兒進去。

團兒胡亂拿手背抹了抹眼眶中的眼淚,走過去,只見矮幾上面對面坐著一對青年男女。

他張了張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有一回遠遠地看見過瓦舍裏最為出名的粉頭丁仙兒,卻也不及眼前的女子五分秾麗。

那白衣男子更是難以形容的俊雅,爹講戲時說世間頂好看的男子莫過於潘衛宋①,難不成這個人就是潘衛宋?可爹說的是幾百年的事,難道人能活幾百年還不變老麽?

那對青年男女的脾氣似乎也很好,面對好像突然患了失語癥的團兒,也不惱,只等他反應過來,問道:“你的影子戲可有戲目?”

團兒這才反應過來,翻了翻籃子裏的皮影子,立即流暢報出一連串的劇目:“有的,有‘牛郎織女’、‘目連救母’、‘八仙過海’、‘喜榮歸’、‘鬧雙會’……貴人想看什麽?”

團兒顯然是不想賣掉皮影子。賣掉家夥事兒,對於賣藝人來說,無異於殺雞取卵,自然是有人想要看戲更好。

聞言,對面的女子問:“這些戲你可都演熟了?”

團兒從小便和爹學操·弄皮影子,亦學配唱,雖沒有大人那般千錘百煉爐火純青,但也算得上熟練了。於是他自信地點點頭,“回貴人,演過不下百遍了,早已演熟了。”

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這就是了,你自己都演熟了,觀眾怎麽能不看熟了?我方才在瓦舍內,聽那些藝人唱弄的戲碼都是從未聽過的,想問旁邊的人要個劇透,人家都說沒聽過。新穎才有人想聽,一個故事說了千百遍,怎麽能抓住觀眾?”

團兒楞了一會,雖然這女子說的什麽“劇透”他不太懂,但是其他的意思他卻懂了。

是啊,以前怎麽沒想到呢?天天年年說牛郎織女,真到了七夕,還有多少人點這出戲?

“可,可是,”團兒想明白之後更急,眉毛鼻子擠在一處,“爹不識字,我也不認識字,去哪裏找新的故事?”

那女子看了看身邊的男子,似乎在以眼神詢問他的意思。男子神色雖淡淡,但觸到她的明亮眼神,亦無奈頷首。

於是那女子道:“團兒,你若是相信我,我能讓你三日之內賺到給你爹爹治病的錢。”

作者有話要說:  ①:潘衛宋:潘安、衛玠、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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