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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七夕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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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城自七月一日起便有了多處熱鬧的“乞巧市”。多設在麗景門、保康門、閶闔門等內外交界的城門內, 其中以潘樓前的“乞巧市”最大,專門買賣七夕節所用的節物。

其間無所不有,譬如磨喝樂、水上浮、谷板、花瓜、乞巧果、種生等等, 連祭拜牛郎織女的楝葉都有得賣。

七夕前兩三日,車馬便已經相次擁遏, 羅綺滿街。

七夕正日將至,此時更是百樣貨物, 車馬喧闐,不覆得出,至夜方散。

都城夜市, 馬行於街, 酒樓極繁盛。燭火輝煌,這燈火香煙甚至使得夏天最為常見的蚊蟲也絕跡,可見其盛況。①

蘇蘅這才知道, 說七夕是“纖雲弄巧, 飛星傳恨”的女兒節, 實際上男女老少都趁著空出來玩。論說起節日的消費經濟,本朝人民的熱情可一點不比千年以後的子孫們差。

廚房送來朝食時也趕個七夕的彩頭,按著習俗做了好看的花樣送來。

南瓜、蘿蔔、番薯等菜蔬雕作“谷板”,旋種粟令生苗, 小茅屋小花木下坐著一對小小翁媼, 笑呵呵的田舍家農人之態, 放在木盤上端來;香綠甜瓜雕刻成各種花樣,多是攀藤的薔薇或碩大富麗的牡丹,謂之“花瓜”;油面糖蜜造為笑靨兒,類似於如今北方的“面花”、“面人兒”,栩栩可愛, 謂之“果食”。

這些谷板、花瓜、果食都是七夕乞巧之物,花樣奇巧百端,也屬於本朝節日經濟的一種。

笑靨兒是饞嘴的孩子最喜歡的,俗稱“吃了沒玩的,玩了沒吃的”。

蘇蘅和婢子們都還是天真的小孩心性,蘇蘅自己首先挑了個腦袋大大、身穿宮裝的仕女。

粉團軟糯的小臉蛋兒,還點了兩撇額黃,虎頭虎腦,可可愛愛。

她又讓其他人挑個自己喜歡的花樣兒,拿著吃玩。

“阿翹,櫻兒,”蘇蘅見這兩人站在一旁,笑靨兒的花樣都差不多被挑光了,她們還站在一旁不動,招招手,“你們倆也來,挑個玩的,剩下的可不多了。”

阿翹難為情地看了看那些笑靨兒,搖了搖頭。

阿羅在一旁,嘻嘻笑,大聲宣布道:“郡君還不知道,阿池早就做了好大一個精細的門神,一大早就送給阿翹姐姐了!”

蘇蘅聞言,噗嗤一聲笑噴了口中的茶。

阿池你是怎麽樣的一個直男才會七夕的時候送女孩子門神??

阿翹聞言也兜不住甜甜笑容,卻還佯裝惱怒,作勢啐阿羅,要拿扇子打她。

兩人鬧做一團,偏偏蘇蘅是愛湊熱鬧的,還拍手起哄,場面一度失控。

歇了會,蘇蘅轉頭問櫻兒,“你呢,也不要?可是也有其他人早送了你個好的?”

幾個月了,朱櫻兒身上新新舊舊的傷和幾乎啞了的嗓子終於好全乎了,這才來拜見蘇蘅的。

蘇蘅救她也是無意,聽蘇璞這幾日就要回到汴京來,便又問櫻兒還想不想回蘇璞身邊去伺候。想了想,大概也是不願意,就打算放她自己出府謀生去。

朱櫻兒不肯,跪伏在地上,道自己願意留下來伺候郡君和相公,萬死不辭。

蘇蘅雖然不缺婢子,但見櫻兒意願這麽強烈,細眉細眼的模樣楚楚可憐,蠻順眼,也就由她。

多一口飯的事罷了。

此刻櫻兒咬唇搖了搖頭,垂首小聲道:“奴不要,相公郡君收留奴已是奴的福分。這些旁的東西,奴不能要,只求安安心心伺候相公郡君便知足了。”

蘇蘅由得她去了,專心給自己手上的黃蠟填色。

黃蠟熔鑄,傾倒在模子裏,做成牛郎織女以及鳧雁、鴛鴦、鸂鵣、魚龜、蓮荷之類樣子的小玩具,以彩畫金縷填塗。

黃蠟質輕,可以浮在水上,謂之“水上浮”。

“郡君的手真巧,”有婢子圍觀一陣,讚嘆道:“這織女臉上的妝容倒和我們平日裏畫的不大一樣,但是格外有神光。”

蘇蘅唇角微揚。

又有婢子道:“不若郡君再塗一個牛郎,剛好湊成一對兒。今夜我們乞巧,就拜郡君畫的這對牛女好了。”

“我不畫,”蘇蘅扔下筆,搖搖頭,“我卻不覺得牛郎織女的故事有什麽感人的。牛郎看仙女們洗澡,還偷藏織女的衣裳,這才讓仙女下嫁的,十足十的法外狂徒。織女愛上牛郎,怕是又恐懼又憐憫,若說這就是愛情,莫不是被洗腦了?”

說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織女初初被強行留在人間的驚懼又有多少人還在乎。

蘇蘅看了看手中塗好的水上浮,道:“你們以後嫁人,定要嫁一個又愛你又尊重你的郎君,切切莫找個牛郎那樣的。”

眾人聽蘇蘅的話,又新鮮又出奇,莫名有點道理,都是一副思考狀。

唯有朱櫻兒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閣門外的薛恪。

他沒有公務時依舊是一身著舉子時的白色襕衫,左臂微彎垂於身側,清寒單薄。

也許是過於高瘦的緣故,又或許是他時常習慣站立於熱鬧喧騰之外的緣故,輕易地給人留下疏朗孤獨的印象。

唯有在眾人看不見的時候,他靜靜聽著蘇蘅的高談闊論,寒削之意化去了些,琥珀色的眼眸亦變得柔和,甚至帶著點不自覺的笑意。

櫻兒看見他,立即微笑站起身,疾步迎上前去,喚道:“相公。”

眾人聞言皆行禮,薛恪眼神切換過來,淡淡一瞥,雖無不悅,卻帶著微妙的壓迫感。這眼神令櫻兒一凜,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什麽錯事。

薛恪舉目看蘇蘅,言簡意賅,淡淡道:“今日你要去看秦大夫。”

蘇蘅點點頭,她自然沒忘,於是擱下水上浮,換了身輕薄的衣裙:白褙子,櫻色抹胸,淡綠羅裙,望之便覺清怡。

落日樓頭,亂雲逐飛鴻,綺霞低映晚晴天。碧空與熱氣隨著夕陽落山而漸隱,傍晚有悠揚晚風。

朦朧淡色小月牙掛在天邊,似女子靨邊新暈,

看著並肩離去的薛蘇兩人,行動間綠羅裙與白襕衣袂相拂,櫻兒望去,不無憾然與惶恐。

阿羅在一旁提點道:“你剛來不曉得也就罷了,相公一向是不喜歡人靠得太近的,下次可別湊那麽近了。”

·

管弦燈燭沸重城,七夕節竟比想象中的更熱鬧。人群熙熙攘攘,路中是王孫紈絝追逐美人的油壁車,金碧照面光,另一面是閑坐於汴河邊石凳上於夏月乘涼的百姓,搖扇談笑,中間穿雜往來小販唱賣,互不相擾。

蘇蘅憂心叮囑道:“那秦大夫脾氣古怪,你待會就和我一道進去,他要看便看,你聽他的便是。”

雖然江吟雪與蘇璞一再強調秦青蘆曾是在北方軍中出身的金鏃骨傷聖手,但畢竟薛恪的殘臂是因她所致,若是治不成怎麽辦?她亦忐忑。

薛恪照例還是走在蘇蘅身後半步。

許是兩人並未像游街的小情侶或年輕夫妻一般挽著手,他身邊雖有女伴,但樓頭依舊有女子們以紈扇遮臉,扔了頭上戴的茉莉花球在薛恪腳邊。

香風襲來,蘇蘅有點尷尬,不知道本朝民風風流剽悍至此。她抿抿嘴,不由放慢了腳步,偷偷往後覷著眼,想看薛恪作何反應。

很顯然,此事於薛恪並不是第一次。

見他徑直邁過去,神色淡淡,蘇蘅這才收回往後覷的小眼神。走了幾步,她還是忍不住,又往那樓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幾個紈扇美人還依稀凝望著。

這就有點過分了。

蘇蘅不知怎麽的,心頭竄起一小股無名火。

她垂下眼,一口氣卡在喉頭,想來想去,只好瞪薛恪一眼,想要甩開他快步往前走。

袖子忽然被人捉住。既而垂在袖籠中的手被牽起來。

蘇蘅倏忽擡頭,睜大眼睛看薛恪。

薛恪身上潔凈的衣香傳過來,他手指極修長,手掌很大,溫暖幹燥。

他並不回顧她,除了耳廓染上極淺的緋色,臉上神色亦是淡淡,“這樣就好了。”

·

自閶闔門東去南瓦子的青蘆先生居所,要過了宣泰橋,入了柳陰牙道,繞進南瓦子最東邊的光明巷。

一路行來,月光與燈光交相輝映,可見青磚路上甚是幹凈。

青蘆先生的居所是上下兩層四間房屋,第一層是臨街的門臉兒,第二層是住人的樓。

這青蘆先生的行蹤僻怪隱秘。蘇蘅學著江吟雪那日的動作,先扣了扣門扉上的環兒,不多時一個小廝探出腦袋張望,見的確是約好的熟客,這才開門。

一間小小極幹凈院落,院中栽著兩棵大榕樹。入夏了榕樹枝繁葉茂,猶如一把綠絨大傘,倒也不負了“青蘆”這個名字。

秦青蘆還是一如上次一般,在二樓堂中問診。他雖曾在軍中呆過,但也許是因為過往經歷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蓄了長長的胡須,今日穿了一身灰衫子,他顯得比同齡人更為老邁。

秦青蘆見蘇蘅上了樓,面上也沒有什麽笑容,只略略一點頭算作問好,然後問:“女郎,你說的朋友,可帶來了?”

蘇蘅原本準備了一番客套說辭,想把薛恪引薦給秦青蘆。

她還未及開口,秦青蘆的眼神忽的越過她,凝眸盯住她身後走上樓的人,半晌道:“恪兒?”

作者有話要說:  ①:關於七夕風俗、盛況以及後文寫的各種小玩意的記錄參考《東京夢華錄》《歲時雜記》《鐵圍山叢談》。閑話一句,《鐵圍山叢談》作者蔡絳,蔡絳是蔡京的次子,蔡京就是那個奸臣+書法家的蔡京,他兒子們倒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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