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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宅鬥過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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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明,雞未啼,黎明露重。

今天是蘇蘅該歸寧拜門的日子。車輦悠悠,沿著金水河朝禦街上緩緩行去。

行至禦街,早已天光大亮。

早市興盛繁忙,各色行人熙來攘往。

汴京坊區內,禦街鋪店聞鐘而起,街邊表木人頭攢動。販兒四更天便開張招徠生意,售賣琳瑯滿目的商品。各色羹湯糕粥湯鍋林立、飄香不斷,蔬菜碧綠水嫩,魚蝦鮮活亂蹦,水果施赤染黃,兼及賣木炭、鮮花、腌菜、衣物、圖畫等等,從食到用,應有盡有。

夏日早晨有特別的清涼爽快氣息,深吸氣,仿佛能嗅到朝露。

蘇蘅睡慣了懶覺,起得太早,困意濃濃,整個人都是半懵狀態。

她撥開簾子,薛恪騎馬在車輦之側。因他今日拜門後還要去晁銓學士府中議事,便索性穿了公服。

俊眉修眼,深綠公袍,灰白涼衫,駿馬四蹄輕。

本該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畫卷,但薛恪臉上殊無尋常年輕官員臉上常見的洋洋得色,他淡漠卻又翩然的風儀更引得街上紅裙頻頻回首爭看,因此稍稍落後於蘇蘅的車輦。

感覺到蘇蘅註視的目光,薛恪引首看她,街邊的女子也順著他的動作看到車裏的人。

這樣大的陣仗,眾人皆以為是哪家的老夫人出行。卻見車內探出一張小小凝脂芙蓉面,而非想象中的垂垂老嫗,周遭仿佛有失望的輕呼從圍觀的女子們口中漫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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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公主府,一切還是熟悉的樣子。蘇蘅又見雙親,正犯困呢,迷迷糊糊聽父母叮囑了許多,她便強忍著哈欠頻頻點頭。

那句話怎麽說的,“人有三樣東西無法隱藏,咳嗽,窮困和愛”。

蘇蘅舉袖遮住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她在心裏單方面宣布,人無法隱藏的還有想要困覺的欲望啊。

蘇蘅犯困,歪著頭不願開口,只求做個沒有感情的點頭機器,雙親的問話便全是薛恪一人對答。幸而他說話既文質彬彬,又滴水不漏,康陽和蘇璋沒有發現一點不對。

蘇蘅雖然犯著困,聽到他回答康陽的話句句周全,毫無紕漏,心中不由暗暗讚嘆,瞧瞧人家這不卑不亢的態度,這面面俱到的談吐,不愧是全國公務員考試前三的水平。

她擡眼看他,打完哈欠的淚水還在眼眶裏,目光盈然,渾然把平日那副“我們倆不熟”的樣子蓋過去,看起來倒也像是一對璧人。

傾談許久,康陽和蘇璋交換了個眼神,對眼前這個婿子越看越滿意。

休息時,蘇璋又提起蘇蘅所建議的《汴京食單》篩選準則一事,道是按照蘇蘅的建議進行了對東京城內的餐館的初篩,進行得異常順利,過幾日等他把根據尚食局和四司六局中“監察員”所報的正店腳店名冊匯總好以後,再命人將初稿送到金水官邸叫她過目。

此言一出,薛恪不禁略偏過臉來看蘇蘅。他微微揚眉,臉上笑容很淡,似信非信。

蘇蘅也沒想到,當日她不過是隨口一說,老爹竟把她的話這樣放在心上。

這也就罷了,老爹竟還要把那食單名冊給她過目,這般看重她的意見麽?

她擡眸看蘇璋,眨眨眼。

蘇璋也笑吟吟地看著她,學她的樣子,也眨眨眼。

蘇蘅眼珠一轉,這才從老爹熟悉的笑眼裏看出另一層意思:他是故意當著薛恪的面提起此事的。

蘇璋提到她的口吻有幾分驕傲,幾分讚許,大約是怕薛恪真真聽信了外頭的傳言,真以為自己女兒是個不學無術的女紈絝,所以才在這裏替她找補。

想到此處,蘇蘅嘴角不禁翹起,一股暖意匯流過心房。無論何時何地,被人心裏記掛著,總是很溫暖。

恭然拜別雙親,薛蘇兩人打道回府。

兩人一路無話,靜默走著。才過了花廳,還未走到垂花門,橫斜裏刺出來一聲不高不低的慘叫聲。

因著四周靜靜,這慘叫聲便愈發清晰。

但是只有一聲。

短促的,淒厲的一聲。然後那聲音像是被誰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你聽見了嗎?”

薛恪在蘇蘅身後半步。蘇蘅扭過頭來,問他。

薛恪沒有說話,忽然伸手把蘇蘅拉過來。他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蘇蘅一時沒站穩,踉蹌一步,頭磕到薛恪的肩膀,雙螺髻歪了半邊,扯得頭皮生疼。

蘇蘅吃痛,擡眼看他,毫不示弱,“你幹嘛?我知道你素日不待見我,這一出是怎麽個意思?”

她不知道薛恪搞什麽鬼。他素日是不怎麽理睬她的,難不成此刻突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她較量較量?可惜她上輩子的愛好裏沒有跆拳道,不然她可不會怕他……

正當蘇蘅的腦袋裏瞬間飄過亂七八糟的念頭時,跟在他們二人身後的阿翹阿羅等仆從也發出驚呼。

薛恪勾唇,微帶譏諷。

他松開她的手,沒有說話,下頜擡了擡,示意她轉頭。

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小的女子身影從游廊拐角躥出來,不管不顧地徑直往這邊沖過來。若不是剛才薛恪迅疾伸手將蘇蘅拉到自己身後,那女子便要撞在蘇蘅腰上了。

幾個粗使婆子匆匆尋著那女子的蹤跡跑過來,口中罵得難聽,惡聲道“賤婢”“賤蹄子”“狐媚蹄子”,看樣子是在追她。

這幾個婆子沒曾想到在這裏遇見蘇蘅和薛恪,楞了一下。

那女子便抓住這一瞬,爬到蘇薛兩人跟前,她喉嚨已經嘶啞到發不出太大的聲音,絕望地爬過來拉蘇蘅和薛恪的袍角,“救命!小娘子,郎君!救救奴,碧雲娘子要打死奴了!”

一眾婆子急急行禮。

這一連串的變故叫一行人怔在當下。

領頭的婆子順勢說道:“這賤婢先沖撞了碧雲娘子,此刻又沖撞了小娘子,實在該死!我等正要將她抓回去懲處,小娘子且放心!”

說罷,不等蘇蘅回答,這便要搶上來再抓那婢女。

還是薛恪開口。

他聲音平靜,問蘇蘅:“你可傷到哪裏?”

蘇蘅被他擋在身後,自然沒有受傷。只是他這樣明知故問,便叫蘇蘅反應過來了。

蘇蘅搖搖頭,皺眉道了聲“沒事”,然後沈聲反問那些婆子,“我說她沖撞我了嗎?你們這樣著急抓她做什麽?”

蘇蘅和薛恪兩人這時並肩而立,那幾個婆子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再敢上前。

蘇蘅心念飛轉。

前世也是看過宅鬥小說的,自然知道大宅子中整治人的手段可以極陰毒。這婢子一身傷,精神也恍惚,她說“碧雲娘子要打死奴”,只怕“打死”這兩個字並不是誇張的說法。

這些腌臜事,平日裏蘇蘅看不見,自然裝作不知道。可是此刻她碰上了,又怎麽能坐視不理。

原先看電視,看到主母或管家婆子動輒打死個把下人,渾然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情節總是忍不住吐槽,然後飛快翻過去不看。此刻清楚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打得渾身是傷,可憐得近乎慘烈,心中越發有種作嘔的痛恨。

此事是長公主府的家事,薛恪是不該開口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方才才以委婉詢問提醒蘇蘅,而非直接開口阻攔。

他既然不能管,那麽剩下的事必須得由她出面料理清楚。

蘇蘅沒有避開這婢子的拉扯,只是低頭。看到她手臂上、脖頸上新舊交錯的青紫腫痕,蘇蘅瞬間便明白了為什麽剛才那尖叫聲那般短促——她的喉嚨被人掐過,不止一次。

“你方才說碧雲娘子要打死你,怎麽回事?”蘇蘅冷冷看了那正欲搶上來答話的領頭婆子一眼,“我不是在問你。你說。”後面兩個字語氣柔和,卻是對那被追打的婢子說的。

那婢子喘息著,也許是被打懵了,不知如何開口,只是一徑地哭。

“你先起來吧。”見那婢子呆楞,不敢動也不敢起身,蘇蘅無奈,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婢子這才訥訥開口:“奴……奴本家姓朱,進府後便開始伺候碧雲娘子。娘子賜的名,叫……角子。”

角子,朱角子。

也虧袁碧雲能想出這種粗鄙的名字安在一個女孩子頭上。

那婢子擡眼,見蘇蘅面色冷沈地看著眾人。府中人皆道她是喜怒無常的混世女魔王,袁碧雲也是把她打急了,她拼了命逃出來,也不知該往哪裏跑。見這邊一群人行來,才不管不顧地兜頭撞上來向蘇蘅求救。

那婢子見蘇蘅也算護著自己,這才平覆了些,聲音不再那麽顫抖,又道:“後來……大郎覺得‘角子’不好聽,便改成了櫻兒。”

蘇蘅“哦”了一聲,問:“是哪個字,是‘櫻桃樊素口’的櫻嗎?”這是白樂天的詩。

蘇璞喜歡白居易,袁氏的名也是他少年時從白詩中挑來替她取的,“白日斜漸長,碧雲低欲墮”,“碧雲”二字便是由此處來的。所以蘇璞若再用白詩為他人取名字,袁氏自然要嫉妒怨恨。

但剛問完,蘇蘅便覺得自己問得不對。此間婢女大半不識字,她拿白居易的詩去問,問得這樣文縐縐,倒好像是在為難人家。

櫻兒哭著搖搖頭,顯然不知道白居易這個人。

她想了想,極小聲答道:“大郎說,是‘朱櫻春熟,素柰夏成’的櫻,只叫記住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蘇蘅:朱角子這個名字我怎麽有點餓了?是該鼓搗鼓搗鹵豬腳熏雞爪子之類的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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