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根冰冷堅銳的長鞭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傅南辭被迫往後一仰，後背抵上了一個女子。

林一青比他矮了一個頭，不得不用力把他拽下來，說：“讓他們停手。”

傅南辭聽到是她，反而不慌了，被勒住脖子還嬉皮笑臉，說：“偏不，料你也不敢殺我。”

林一青當即給他來了一記猛的，那頭謝容看到，急忙喊了句住手。周圍刀劍相撞的聲音立即停了下來。

林一青看著傅南辭壓抑著痛苦的表情，道：“我沒殺過人，不代表我不敢殺人。”

傅南辭幾近窒息，面色發紅，沙啞且艱難地說：“你不是道家人麽，怎麽，還要救一個妖孽不成？”

林一青聞言，看向霍桑，後者與她目光交錯的一瞬間後，疏離地別過視線。

林一青卻仍然望著他，對傅南辭說：“你不是說我是個妖女嗎，妖女和妖孽本來就是一路人，我今天就讓你看看妖女的本事。”

她咬牙用力，勒著傅南辭直直往後退，隨後對謝容說：“讓他過來。”

謝容和吳言明原本將霍桑前後圍困，但此時傅南辭在林一青手裏，他雖不敢再輕舉妄動，卻也遲遲沒有放霍桑離去的意思。

傅南辭見他猶豫，說：“別聽她的，她不會殺我。”

剛說完，林一青擡腿一踹，正中他膝窩，傅南辭險些倒地，林一青把鞭子又在手上多纏一圈，加大了力氣，對謝容說：“現在你大可以猜猜我會不會殺了他。”

傅南辭這會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其臉色發紫，鞭子幾乎陷入脖子上的皮肉。

謝容見此，當即退卻幾步，讓吳言明收手。

林一青等霍桑完好無損地走到身後，又對謝容說：“讓你們的人立即下山，我們來定個三日的君子之約，三天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三日之期一到，我立刻把傅南辭毫發無損的還給你們。”

謝容說：“這三天的意義何在？”

林一青說：“因為朝廷的人大多信不過，尤其是你謝公子挑人的眼光，令我很是吃驚，這三天，我要看你還有沒有作為人的一丁點道義。”

謝容聽完這番話，許久，看似溫煦地一笑，說：“好，林姑娘赤子之心，謝某佩服。”

他看了看她手裏半死不活的傅南辭，說：“還望林姑娘信守承諾。”

林一青說：“那我可比你們誠信多了。”

很快，謝容帶著一大隊人馬下了山。林一青見敵人陸陸續續退去，松了手，霍桑擡起刀柄在傅南辭腦後一敲，對方立即昏死過去。

眾人離開原野，找了個巨大的巖洞，進去生火休整。徐柯出去勘探了一番，回來說鐵騎兵全聚集在河邊，還把他們的元宵和烤魚都吃光了。

西嬋氣得在旁邊罵人，關唐冷著臉說：“讓他們吃，噎死他們。”

林一青問他：“為什麽當年你和謝容同是負責保護嚴憫知的，嚴憫知瘋了以後，他還能得到重用，你卻被嚴家追殺？”

關唐沈默了一陣，說：“嚴家要報仇，想將霍家軍全部打入亂黨，同行之人皆為見證，我不想睜著眼睛說瞎話而已。”

林一青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西嬋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聲說：“看一眼就得了。”

林一青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隨後掃視一圈，問：“谷主呢？”

西嬋說：“出去了，好像是往溫泉的方向去了。”

林一青起身打算去找人，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對西嬋說：“把傅南辭的傷口包紮一下，他還不能死，對咱們有用。”

西嬋點點頭說：“好。”

晨光熹微，繁花谷繁花似錦依舊，好像昨夜的驚險廝殺不曾發生過一般。

林一青認路的本事還不錯，依著上回西嬋帶著她去溫泉的記憶，一路尋找過去。

這裏四面環山石和樹木，天明氣清，周圍又有天然的屏障。林一青扒開樹枝，見水霧繚繞的溫泉池邊放了一疊墨色的衣服，以及一把漆黑長刀。

池中有一人背對著她，林一青向前幾步，卻聽霍桑開口說：“別過來。”

林一青便停下，盤腿坐在原地。霍桑見她不肯走，也不轉身，二人就這麽一個在水裏，一個在岸上，僵持著。

良久，林一青說：“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告訴我好不好？”

霍桑說：“你不必管。”

林一青說：“我要是非管不可呢？”

霍桑疲乏地閉了閉眼，隨後轉身，濕漉漉的頭發上小水珠往下滴落，額心的火焰紅紋映襯得他膚色冷白，眉目妖冶。

他對林一青道：“你是茅山，我是妖孽，就如同水火不能容，昨夜你不出手，我當你是念及往日情分，為何如今還要糾纏不放？”

林一青聽了半晌，突然噗哧一聲，笑道：“我以為你在擔心什麽大事呢，就這個？”

霍桑被她的態度弄得一楞，隨即怒不可遏地轉過身，手攀上岸邊打算起身，又半途停下，沈聲說：“轉過去。”

林一青非但不轉過去，還爬過去把他的衣服搶了。

霍桑氣得鎖眉：“你……”

林一青說：“這溫泉水對身體好，你再多泡泡，我順便跟你說幾句話。”

霍桑死盯著她手裏的衣服，林一青見此，緊緊地抱在懷裏，對他說：“坐回去。”

霍桑臉色鐵青，但又束手無策，只好依言又坐回了溫泉池中。

林一青說：“先不說什麽人妖殊途的話，你先告訴我，你當初到底經歷了什麽，是怎麽活下來的，說清楚些。”

霍桑冷著臉沒應，林一青便把衣服扔遠了，趴到他旁邊，說：“你說清楚，我才好判斷你到底有沒有變成妖。有時候外形條件的改變不一定就是完全的妖化，你別聽那姓吳的妖道亂講，他的本領不及我一半。”

霍桑懷疑地看了她一眼，說：“是妖又如何，你打算替□□道嗎？”

林一青看了看他尖尖的耳朵，那上面有一點兒細小的絨毛，很像她之前見過的小狼耳朵。

她湊上去小聲嘟噥道：“我又不是見了妖魔鬼怪就殺，再說你這樣還挺可愛的。”

霍桑氣得扭頭，盯著她道：“你……”

這一轉頭才發覺，她離得那樣近，眼中帶著溫柔的欣喜。

林一青不自覺地輕聲說：“說吧，求你了。”

好似撒嬌，好似安撫。霍桑心頭那塊本就不怎麽堅固的城墻，頓時坍塌了。

實則那日，霍桑身中三箭，已是奄奄一息，又墜入深淵，自然是活不成的。

他對林一青說：“你還記得譚如玉嗎？”

這個名字十分久遠，但又記憶深刻，林一青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記得。”

霍桑說：“那日……大婚，她對我說什麽緣分已盡，要入輪回，她將自己體內因月光而聚集的內丹給了我，那之後，我便覺力量充沛，甚至可以看見常人所不能看見的東西。”

難怪後來他不需要開眼也能看見沈倦書，而譚如玉走後，那井底的藤蔓盡數枯死，原是將精華內力全給了他。

林一青蹙了蹙眉，問：“她怎麽給你的，她該不會……”

霍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見她頗為懷疑地盯著他的嘴唇看，黑著臉說：“你想什麽呢。”

林一青抿了抿唇，安靜地閉了嘴。

霍桑說：“我原本的確已經死了。她的內丹只是救活了我的軀體，我像個活死人一般在懸崖之下的凍土上漫無目的地游蕩，直到某天，我碰見了一只雪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殺死它的，等我恢覆意識的時候，手上全是狼血，口中也是，那頭雪狼的額頭上有一個赤紅色的紋路，就和我現在額頭上的一模一樣。恍惚間，我成了茹毛飲血的怪物，喝下狼血之後，我清醒了，同時也變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

“雪狼是這片疆域的狼王，我殺了它之後，帶著狼皮到了繁花谷，這裏的人看到狼皮，似乎都對我心生懼意，久而久之，我便在此安身，谷中的狼也常常以為我是它們的王，所以它們才會聽我的話。”

他講述罷了，垂在水中的大掌緊握成拳，不敢回頭看她，只是靜靜等著，仿佛在等著她的宣判。

難怪他的血可以抵禦沈陽道之下的陰寒。

林一青一時接受太多，消化了片刻，思索道：“譚如玉的內丹救了你的軀殼，雪狼王的血救了你的神智，這狼額頭上有紅紋，大概也是個半妖。這二者相融，挽回你一條命，按理說，你不應該會變成妖，可能是狼王和譚如玉的內丹這兩股精氣中和之時出了些差錯，一方溢出，陰陽不調，才會導致你外形上的這些變化。”

她眼珠子朝下，盯著霍桑被水淹沒的胸口以下，說：“別的地方沒有變了吧？”

霍桑：“……沒有。”

林一青說：“那你每天在繁花谷研究藥方，又是看醫書又是泡溫泉的，都是為了讓自己變成人？”

霍桑凝眉不語，但相當於默認。

林一青又說：“你本來就不是妖，頂多也就算個半妖，你放心，我大師兄路子廣本事大，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霍桑沈吟不語，良久，問她：“那你在意嗎？”

林一青說：“在意啊，當然在意。”

霍桑目光黯然失色，視線一時不知該落往何處，只是眼底帶著藏也藏不住的失落。

林一青小聲說：“雖然你這樣挺可愛的，但是畢竟人妖殊途，人跟妖是不能待在一起的。”

霍桑面色緊繃，想讓她別再說了，可偏這時，卻聽林一青道：“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霍桑原本緊鎖的眉頭忽而舒展，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又即刻轉為疑惑和茫然。

他轉身盯著她，卻見她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說錯話了似的，隨後支支吾吾半天，說：“所以……是能治好的，你別怕。”

霍桑問：“你剛剛說什麽？”

林一青咬咬嘴唇，目光閃躲了片刻，咧咧嘴說：“能治好的，別怕。”

她想搪塞過去，但霍桑怎麽可能給她機會。

他微微歪頭，說：“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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