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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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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已經入冬,天氣愈發寒冷,而邊關每年的這個時候,天空便開始飄雪。

大雪紛飛,萬木枯朽,遠遠眺望,枯溢山黑壓壓的樹林地裏落滿了雪,原本就沒幾個人的地界,越發冷清得近乎荒涼,幾十裏不見一人。

林一青再回到這裏時,途徑不歸嶺,便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側頭一望,見沈倦書一襲白衣勝雪,白玉傘上的玉墜子輕輕擺動,勝似畫中仙。

她頗為意外,問道:“你怎麽還在這兒?”

沈倦書從山頭上輕飄飄落下來,對她說:“我在等你,上次你走得急,都沒來得及好好道個別。”

林一青身披絨毛滾邊的鬥篷,頭頂的鬥篷帽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她往上掀開一點,望著他說:“你打算去轉世投胎了?”

沈倦書點了點頭,說:“他們每天都盯著我,我也不想再拖了。”

林一青說:“他們?哪個?”

沈倦書指了指山上,林一青見樹林裏黑魆魆幾個鬼影閃過,說道:“原來是鬼差,他們不會綁你嗎?”

沈倦書說:“我生前被冊封親王,又是一代忠臣,它敢。”

林一青聞之一笑,說:“那你放心去吧,來世,願你一世平安。”

沈倦書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嗯了一聲,又問她:“刀呢?”

林一青垂下眼說:“給我大師兄了,我還得再練練。”

她未明說,沈倦書也知道她是不願面對。他將手中的白玉傘遞到林一青手裏,對她說道:“風雪太大,走慢些。”

林一青說:“你怎麽知道我還會回來?”

沈倦書輕哼一聲,說:“情字難解,是個人都猜得出來。”

林一青急忙說:“不是,我就是來賺點小錢,抓抓小鬼的。”

沈倦書斜睨了她一眼,隨後像是想到什麽,對她說:“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這幾個月以來齊洲戰事不斷,死傷無數,還有,他得罪了嚴家,恐怕就算逃得開疆場,也逃不開朝廷,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在幾天前,據說是去了沈陽道,那裏地勢險峻,怕是兇多吉少了。”

林一青急道:“你不早說!”

沈倦書說:“你說你是來抓鬼的,又沒說是來找男人的。”

林一青氣得直想去踩他的腳,可惜沈倦書又沒有腳。

沈倦書又對她說:“奉勸你一句,別抱太大的希望,這裏每天打仗,死個將軍算什麽,趁自己還未深陷,早早地脫身吧。他臨走前不讓你跟過去,也是想趁早斬斷塵緣,都道過珍重了,還有什麽好遺憾的。”

林一青咬咬嘴唇,卻問他:“沈陽道怎麽走?”

沈倦書聽聞,輕嘆一聲:“出了枯溢山,一直往西。”

林一青舉著傘扭頭就走,趕了幾步又遲鈍回首,可天地間只剩下飄落的雪花,寂靜無聲,也許沈倦書消失的那一剎那起了風,風載著雪滯空的那一瞬,就如同歲月到了盡頭。

遠山數裏,只有一個綠衣姑娘孤獨地立在原地,好像是隆冬裏的一顆春芽,渺小且不合時宜。

徒步走到黃昏時刻,雪漸漸停了,雪地上只留下一長串或深或淺的腳印。

林一青收起白玉傘抱在懷裏,左右四顧,這裏枯枝落雪,地勢覆雜,視野很容易受限,她便尋了一個高地,爬上去。

然而緊接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幕卻讓她渾身僵硬,周身血液仿佛也凝固起來。

只見對面山崖上,數千騎兵披堅執銳,□□的身影一如這漫天的大雪,冰冷無情。

他們像一堵冷冰冰的墻,堵住了一個人的生路。

那人一身黑衣,衣襟上金線勾勒的花紋被血浸染,三支箭羽穿透他的身體,那副軀體在石崖邊艱難退步,搖搖欲墜。

沈陽古道忽然起風,刮起的雪粒迷住了林一青的雙眼。

下一瞬,她看見霍桑的身體失去重心,而沈陽道的萬丈深淵如同一道黑色的漩渦,瞬間將他吞噬。

林一青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可風聲呼嘯,那一聲呼喚瞬間消融在這冰天雪地之中。

白玉傘隨風落地,在雪地裏滾落數圈,傘面上的竹枝遇上漸漸融化的雪,漆黑如墨。

悲風嗚咽,萬物枯死。

對面山上的鐵騎發現了她,為首者一聲令下,弓箭手迅速拉弓。林一青抹了一把眼淚,扭頭撿起傘倉皇逃竄,借著所在地勢和樹林的遮擋,躲開了鋪天蓋地的箭矢。

然而很快,她聽到身後隆隆的鐵蹄踏地聲,飛揚的馬蹄濺起地上的霜雪,宛如在空中散開一朵白色的彼岸。

林一青提氣踏枝,在樹林間幾個起落,眼看鐵騎兵已經快追上來,她忽見林子盡頭有一邊陲小城,頓時燃起一絲希望,拼命跑了過去。

小城偏遠,街道石板上堆滿了雪,人並不多,百姓頭戴氈帽,見一女子正奮力逃命,後面跟進來一隊鐵騎,紛紛側目觀望。

林一青此時也顧不上什麽忠孝禮儀信了,見了攤子就翻,一面朝追兵扔東西,一面跟老板道歉,鐵騎身下的戰馬被砸得胡亂嘶鳴起來,為首者便下令一隊人棄馬追捕。

林一青躍上一座酒樓樓閣,竄進了樓內,隨手扯了一根紅帳子往屏風後一躲。

二樓似乎被誰包了下來,酒肴滿席卻空空蕩蕩,一樓眾酒客原本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卻見幾個鐵騎兵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紛紛惶恐起來。

林一青拿著紅帳子正打算包頭遮臉,回身卻見一個男人,手裏還端著一枚小小的酒杯,微微疑惑地看著她。

那人華貴錦衣,風度不凡,只是略顯狹長的眉眼,眼中潛藏的摸不清道不明的陰鷙鋒芒,瞧著很是邪氣。

樓梯上已經傳來一陣陣腳步聲,樓下還守著一波人,林一青別無他法,只好抽出隨身的小刀,直戳那人的胸口,抵在衣料之外,對他說:“得罪了。”

男人垂眸看了眼她直楞楞的威脅方式,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他擡起指節,緩緩一擋,道:“你信不信,我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你?”

林一青心性未穩,催刀從他耳畔飛過,那人說了句不自量力,便來擒她,林一青一貓腰躲開,順勢抓住剛剛從他耳側割下的飄落的一根發絲,一手從腰包裏掏出一個木頭小人,將對方的頭發纏了上去。

她低聲念著:“師爺有令,神法通靈,爾等宵小,聽我一命,來!”

男人頓覺渾身僵硬,除了腦子裏的意識還是屬於自己的,身體卻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

適時鐵騎已經上了二樓,林一青催動木人,讓男人走出屏風,對著木人低聲念道:“你們找誰?”

男人控制不了自己的嘴,也說了同樣的話。

那鐵騎兵原本行了一半的大禮,聽了這話,紛紛面面相覷。

一人說:“傅大人,我等在處理逆賊霍桑之時,被一女子撞見,方才一路追殺至此,不見其人,請問大人是否看見了?”

林一青原本見他衣著不俗,猜想是個有錢公子,卻沒想到居然撞上了個大官。

她暗暗咬牙,又問:“逆賊霍桑?這是誰說的屁話?”

鐵騎一楞,小心翼翼地說:“這……這不是您親口說的嗎?”

林一青心道,難怪這人模狗樣的東西看著這麽不順眼。

想到霍桑墜崖的情景,她頓時怒上心頭,滿腹恨意。

她擡起木頭人的手,與此同時,屏風外的傅南辭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整個二樓。

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傅南辭眼中升起殺意,但口中卻說:“我不分黑白,該打。”

鐵騎兵支支吾吾了半晌,這話也不知道到底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傅南辭氣得咬緊了後槽牙,他拼命朝屏風的方向轉眼珠,但他平日就是陰陽怪氣秉性怪異的人,所以鐵騎兵看了半天也沒懂他的意思。

林一青對小木頭人說:“行了,趕緊滾。”

鐵騎兵聽罷,只得一頭霧水地告退,從二樓退了出去。

林一青讓傅南辭退回來,隨後將木頭人往軟榻上一扔,傅南辭跟著躺了下去。

林一青抽回了他的頭發,傅南辭頓覺喉部一輕,呼吸都順暢了許多,但其他地方依舊動不了。

他盯著林一青說:“妖女,你今日要是不殺我,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林一青掰起木人的腿,傅南辭長腿跟著一伸,腹下一陣痛楚,臉都綠了。

林一青見他痛不欲生的模樣,說:“茅山術不得用在人身上,我今天破了師祖立的規矩,所以霍桑的仇,先欠著,不過你遲早有一天還會落在我手裏。”

傅南辭聽完,恨恨地發笑,道:“原來是霍桑的舊情人,怎樣,剛剛親眼看見他死在你面前,什麽滋味兒?”

林一青捏緊了拳頭,憤怒地看著他幸災樂禍的表情,隨後把木人的四肢左掰右彎,擺成一團扔在地上,起身準備跑路。

傅南辭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成一團躺在地上,對她道:“沈陽道萬丈深淵,崖底野獸橫行,從來沒有人找到過下山的路,就算你僥幸找到了,估計已經連個屍體都不剩了。”

林一青稍作停留,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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