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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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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十年前蠻夷入侵齊洲邊境,鎮守軍殊死搏鬥,彈盡糧絕,戰況之慘烈,所謂赤地千裏,雞犬殆盡,百姓人人自危。青陽侯沈倦書主動請纓,率領沈家軍前去助戰,卻是一去不返,杳無音訊。

更多的傳聞則是,沈倦書抵達齊洲之後,潰不成軍,臨陣逃脫。後來霍家軍受命遠赴邊關,平蠻夷,定齊洲,才換來了這短短幾年的安寧。

夜裏,林一青從一戶人家的地窖裏偷了壺老陳酒,爬上了高高的屋頂。

屋頂上有一個白衣男人,墨發如瀑,眉目間瀟瀟冷意,閉合的白玉傘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

她抱著老陳走過去坐下,喚了聲阿葉,又猶豫了一下,改了口。

時隔多年,沈倦書卻仿佛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這個名字。

他指尖微微一動,雙唇翕動了一下,卻又什麽也沒說。

林一青一邊打開塵封的老酒,一邊說:“是非功過後人評,但評的也並非就是事實,傳聞是一回事,真相又是另一回事。萬一是當年有人嫉妒你的天姿,在背後給你使絆子呢。”

沈倦書聽罷,盯著她道:“你為什麽這麽想?”

林一青說:“直覺。”

她低頭嗅了嗅壺裏的酒,啜飲一口,對沈倦書說:“十年老酒,試試?”

沈倦書接過酒,指腹摩挲了片刻,說:“這釀酒之人的死,或許也是因為我。”

林一青心說怎麽反而越哄越厲害了,又見他仰頭悶了一大口,瀉出來的清酒沿著嘴唇而下,淌過好看的喉結。

林一青見他情緒低落,只能眼巴巴望著那壺酒被他捏在手裏,也沒好意思要回來。

沈倦書盯著夜空中的上弦月,說:“世間精怪,都依靠它而活,我也是如此。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不知歲月盡頭。”

他說的話,竟然和譚如玉如出一轍。

林一青說:“我祖師爺說,亂世之中,人如無根浮萍,尤其是在邊關。這裏的百姓一輩子飽嘗戰亂之苦,軍人為國犧牲,甚至到死都可能無法重歸故土,所以這裏的靈魂,才是世間最痛苦的哀靈。我同門的幾個師兄弟,包括我師父都願意繼承他老人家的意志,游走邊境,撫慰冤魂。”

她看向沈倦書,又道:“許多人的苦惱跟你一樣,數十年如一日,做個孤魂野鬼,如斷梗飄萍。”

沈倦書說:“你便將他們引入輪回?”

林一青說:“那是鬼差的活。我麽,碰上規矩的就勸,不規矩的就打,能幫一個是一個。”

沈倦書說:“茅山通曉捉鬼鎮宅之術,理應游走四方,如果是因為邊境民生疾苦,那也是將門的責任,你祖師爺的那番囑咐會不會太過牽強。”

林一青疑惑地問:“你什麽意思?”

沈倦書喝了口酒,沒有答話。這時,林一青聽見霍桑在下面叫她,便跟沈倦書打了聲招呼,從房頂上跳了下去。

“怎麽了?”

霍桑先是不經意朝屋頂上看了一眼,才道:“洛雙雙找到了,昏迷不醒,似乎是中了屍毒。”

林一青說:“人呢?”

霍桑說:“祭壇。”

二人趕回祭壇時,只見洛雙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關唐蹲在一旁檢查她肩上的傷口。

林一青上前翻看,見洛雙雙身上傷口的顏色已經淤黑,皮肉腐爛,顯然屍毒已經深入骨髓,無力回天了。

關唐見她蹙眉不言,問道:“怎麽說?”

林一青搖了搖頭,遺憾道:“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胡平安說:“霍將軍身上的屍毒不是都治好了麽,我記得是用糯米來著。”

他瞄了一眼林一青身上的小包,道:“難不成是舍不得拿出來給雙雙姑娘用?”

林一青正想還嘴,嚴憫知推開哭哭啼啼的洛依依,走過來對她說:“拿出來。”

林一青下意識護好自己身上僅剩的一點糯米,說:“不是我不想救,而是她的傷拖得太久,已經救不了了。況且霍將軍身上還有餘毒未清,這點剛好夠他用的,孰輕孰重你們應該清楚吧?”

嚴憫知聽罷,目光陰鷙地看了一眼霍桑,說:“那他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先救雙雙。”

胡平安聽罷就伸手來搶,林一青抓著小包迅捷地起身護在身後,又微微歪頭對嚴憫知說:“屍毒要是沒清幹凈,是會變成僵屍的,您聽得明白嗎?”

可嚴憫知似乎是打算跟她死磕到底,喊道:“關唐。”

關唐緊皺的眉頭微微一展,矛盾地看了一眼林一青,隨後拔劍出鞘。

林一青嚇得心尖微顫,退了半步,適時霍桑輕扶一把她的腰,說:“到我身後。”

林一青擡起頭,楞楞地看著霍桑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背影。

嚴憫知說:“還說你們兩個沒有一腿,狗男女。”

霍桑慢條斯理地擡起眼睫,說:“嚴公子誤會,她手裏拿的也是我的命脈,我救我自己罷了。”

嚴憫知說:“是嗎,那你把她殺了,糯米我也不要了,全都歸你,你敢嗎?”

霍桑聽聞,唇角一勾,嗤笑道:“你的話還能信嗎?”

嚴憫知沒話可說了,只對關唐說:“動手。”

關唐眉毛中間皺成了一個川字,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正打算硬著頭皮提劍開打,卻見對面的林一青忽然瞳孔放大,指著他身後,喊:“閃開!”

人群突然一陣慌亂的暴動,關唐扭頭,卻見剛才還躺在地上的洛雙雙突然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站了起來,她喪失神智,顯然已經變成了僵屍。

而恰在此時,胡平安驚慌失措地往石鼎上爬,但石鼎已經久經歲月,早就不穩固,無法承受他的重量。胡平安在鼎上搖搖欲墜,在摔下石鼎的一瞬間,他亂揮舞的手抓住了鼎中那把劍,順勢拔了出來。

猝然陰風呼嘯,竹枝漱漱作響,黑雲遮月,方圓幾裏仿佛到處都是僵屍橫行,怪異的嚎叫聲此起彼伏。

林一青覺得一股陰氣鋪天蓋地而來,與此同時,她發現那洛雙雙由剛才的唯唯諾諾變成現在的獸性大發,雙眼紅得像血,跟滿月之夜的僵屍如出一轍。

可今晚並非滿月,唯一的原因就是腳下這個祭壇了。

鎮住這裏的法寶被破壞了,這兒瞬間變成了極陰之地。不消片刻,周圍的僵屍全都被吸引了過來,洛依依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兩聲姐姐,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林一青身上僅剩兩把半殘不殘的桃木,也全打了出去,她見這當中多為跳僵和走僵,便讓眾人往周圍的房頂上爬。

林一青同霍桑先跳上屋檐,關唐拎著嚴憫知緊隨其後,扔了嚴憫知又跑下去扛起洛依依,這時,林一青看見胡平安趴在石鼎下面,抱著頭大喊救命。

她最終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準備下去救人,霍桑卻攔住她,說:“我來。”

她見霍桑飛身躍下,一身黑衣如夜中神秘的鷹,翩然奔走於屍群之中,矯若游龍,心裏總有一分難以言表的怪異感。

等霍桑把胡平安也撈了上來之後,林一青發覺有僵屍直接撞破了房屋的門窗,從對面閣樓上往他們所在的位置跳,一只接著一只,好幾次險些抓住了她腳下的屋檐,屋檐上的瓦片不停地往下砸,發出碎裂的清響。

關唐踹下去一只又上來一只,個個兒又力大無窮,很快便已經有些吃不消,他對林一青說:“還要兩個時辰天才會亮,有沒有別的辦法?”

林一青說:“有,它們怕火。”

嚴憫知叫道:“那就用火!趕緊點火!”

林一青搖搖頭說:“不行,這裏的房子年久失修,幹燥得很,稍有不慎就是一場大火,我們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出去。要是把這兒全燒了,可再沒有能暫時藏身的地方了。”

嚴憫知罵道:“那你到底想怎麽樣?”

林一青說:“熬,熬過今晚。如果謝容足夠準時,明晚子時左右,我們就能等來救兵。”

其餘人聽罷沒有回話,想來也是沒有更好的辦法,都默認同意了。

霍桑、關唐和另外四個嚴家侍衛,將林一青和嚴憫知等人圍在中間,圍成一個人形的壁壘,各自盯著從腳底下爬上來的僵屍。

但僵屍的數量實在太多,很快又有兩個人被抓住腳踝,硬生生扯了下去。

此時,昏迷的洛依依醒來,見了眼前的一幕,嚇得花容失色,林一青一邊安慰她,一邊正束手無策。隨後,卻見沈倦書舉著傘飄了過來,手裏端著一個木匣子。

他將木匣子扔給林一青,林一青打開一看,裏面躺著厚厚一串銅錢。

沈倦書說:“想不到有一天我也會做這種偷雞摸狗之事。”

林一青幾乎喜極而泣,感激地望著他說:“大難當前,舍小義也不為過,多謝!”

她朝霍桑和關唐喊了一聲,又扔了些散銅錢給他們,隨後抓起幾枚要去幫忙,這時卻聽洛依依哆哆嗦嗦地問:“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林一青隨口說了句沒誰,起身時卻倏而一楞,轉頭看向洛依依。

只見女子眼眶通紅,啜泣不止,淚眼婆娑,又驚又恐地望著她。

良久,林一青最終什麽也沒說,將手裏的銅錢朝下方的屍群用力打了出去。

一絲曙光來臨時,荒村彌漫著薄霧,白晝一至,世界好像也隨之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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