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多的與派崔克-安柏相關的紀錄片和電視節目裏, 或者就是在社交媒體上, 人們不難找尋到他少年時代的影像。比如他自己和他的朋友們早年放在Facebook上的照片，比如萊頓東方俱樂部和QPR俱樂部早年攝錄的他踢球的視頻以及對他進行的隊內采訪, 比如被曝光的一些安柏家的家庭錄像。而在這些影像記錄中，他的身側或是他的敘述裏, 總會出現一個人。

這個人，人們同樣熟悉，她就是多年以後鼎鼎大名的克裏斯汀-陸。她與派崔克-安柏一起譜寫了足球傳奇與愛情傳奇。而且這些傳奇故事, 仍然在繼續。

有時候，就連派崔克自己也很困惑與驚奇，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人, 與他毫無血緣關系的一個人，貫穿了他整個生命, 所有的記憶, 甚至一定意義上構建了他。他只能認為是命運。又盡管他向來認為自己是最不相信命運的人。

是的, 他為什麽要信呢？當一個人生來擁有很多, 從小就在不斷得到, 他會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來，他拿走，沒有什麽能阻擋他。事情理應如此，不是嗎？命運？那聽上去更像是弱者喜歡的名詞，卻不應該出現在一個golden boy的字典裏。

陽光重新進入派崔克的視野, 他剛剛開車穿過泰晤士河底隧道。接下來, 是越來越熟悉的街景, 無處不在的他們一起成長的痕跡。雖然，東倫敦變了很多。

車載收音機裏響起一首歌的前奏，那是派崔克三年前重返QPR時唱過的歌。

她問我啊，你將要去向何方，你要冒多大的風險？

聽著，姑娘，我不是在找尋什麽超越人類的天賦、成為什麽超級英雄，或是一個無與倫比的童話故事，我只想成為我可以成為的模樣，親吻我想親吻的人。

派崔克單手握住方向盤，一手在腿邊打著節拍，他跟著哼了幾句，笑了出來。

緹娜一個詞都不買單。

她說：“你就是想成為一個超級英雄，創造一個無與倫比的童話，親吻一個你不該親吻的人。”

聽著，姑娘，我沒有撒謊，但你也是對的。

派崔克重新雙手扶住方向盤，他不知道她到了沒有，他只知道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

陸靈跟自己的私人保鏢一起走進了父親的舊公寓。正是午後的時光，街道附近和樓層裏卻沒什麽人，至少她沒有遇到麻煩，她希望一會兒派特到了也不會有所驚擾。

房產經紀人艾米麗在等她。艾麗米說有一些法律文件的細節要跟她說，因為艾米麗知道派崔克也會過來，所以詢問陸靈是否要等他一起。

那家夥對這個才沒興趣，陸靈想，她自己也沒什麽興趣，也許還會聽得犯困。所以她讓艾米麗把所有事情現在都告訴她就可以了。

等到艾米麗事無巨細地說完，陸靈長長籲了口氣。這同樣是她為什麽認為自己距離真正的政客很遠。所以，陸靈重新開口的第一句話與艾米麗剛剛說的一長串毫無相關。“很幸運剛才我沒碰到一個人……”

艾米麗微笑著給出了緣由。“多數人都已經搬走了。不過，我想如果他們知道你仍然在這裏擁有一套公寓，他們會每天堵在樓道口期待你的到來。”

這解釋了很多。陸靈擡眉，剛要說兩句笑話，門外傳來了聲音。保鏢走過去查看，幾乎同時，門開了。派崔克手裏拿著鑰匙，他先是一楞，然後一笑，“我有所有的鑰匙。”這話當然是對女朋友說的。

艾米麗沒有久留，保鏢在查看了周圍的情況後按照陸靈的意思去車裏等他們了。

舊公寓裏於是只剩下派崔克和陸靈。

“你想從哪裏開始？”陸靈一關上門就被派崔克圈入懷裏，他在她耳邊溫柔又挑逗地問她。

有點奇怪，這個瞬間，陸靈很想開一個仿佛父親還在的玩笑。譬如“快點放開我，我爸爸隨時會回家哦”，又或者“快點去我房間，我爸爸隨時會回來，我們時間不多”。而抱著她的男人，仿佛有讀心術。不等她回答，他又道：“我感覺阿萊克斯在看著我……”他說著松開了她一些，看向她的眼睛，“雖然他跟我說過，即使你未成年，他禁足你，你也會翻墻去見你喜歡的人，但我想當父親的總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什麽壞小子占便宜。”

陸靈莞爾一笑，把他推開了。其實她喜歡他的懷抱，滿滿的夏日的男人的氣息。“好像你有當父親的經驗似的……”她咕噥著往父親的房間走，他跟在她後面，她繼續說：“還有，你承認你是壞小子了。”

“壞小子，書呆子，超級球星，只要你喜歡，我都會去成為一個。至於當父親的經驗，這都取決於你……”派崔克自大地說。他看著她曼妙的背影，又覺得自己有點惺惺作態了，阿萊克斯或許很樂意有一個外孫、外孫女什麽的嘛。

陸靈猛地回頭，表情嚴肅，“超級球星，請別盯著我的屁股了，我們還有很多活要幹！”

她一瞬間變得像在球場邊上，派崔克撇了撇嘴，也是輕輕笑著，“Aye aye captain. 你吩咐，我幹活。”

於是他們開始整理舊物。

陽光從陳舊的布滿灰塵的窗戶射進來，陸靈打開了一個縫隙，漸漸的，空氣裏的黴氣稀釋了。她想起四年前，尼克陪她來這裏，她也聞到了類似的味道。事實上，一些重要的物什在四年前她就帶走了。她並不清楚地知道，她還想帶走什麽。她所明晰的是，哪怕她帶走所有的東西，也帶不回去父親。她在多數時候，都不是也不想做一個過度情緒化的人，這意味著她不喜歡睹物思人。從很早以前，她就告訴自己，她更在乎當下的每一個時刻，她想抓住的也是當下的每一個時刻。

他們沒有在陸允桂的房間裏逗留太久，有一些四年前陸靈不願觸碰的東西她都翻了出來，她想她會給母親打個電話，問詢她是否想要那些。那是他們年輕時的記憶，父親的愛與思念。

然後，他們去了陸靈的房間。

每一回，派崔克來到這裏，他都忍不住想笑。

“嘿，你笑得很蠢，你知道嗎？”她這麽說。“你應該表現得酷一點。”

派崔克剛才搬東西出了不少汗，白T恤上也沾染了不少灰塵。他不答她，只是脫了上衣，躺到了她的床上。

陸靈站在床邊，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她今天早晨差點趕不上跟鄧肯的預約了他還在堅持玩他的小游戲，所以她生氣的扔了他的發膠。她還沒說原諒他呢，他反倒發信息說他原諒她了。現在，他則像個青少年第一次闖入心上人的房間那樣，無賴地霸占著她的床。

“緹娜……”派崔克喚道。他閉著眼，唇角微微彎起。“來我身邊。”

陸靈還穿著與鄧肯會面時穿的衣服，很正式，很不舒服，但她沒有拒絕他。她躺到了他的臂彎裏。她聞到了汗味，但那一點也不讓人厭惡。相反的，她想更加靠近他。再多一寸，最好毫無縫隙。

一切發生的緩慢綿延而又熱烈，最後的時刻，最快樂也最悲傷。

或許是因為這是她少女時代睡過的床，派崔克覺得他仍然能嗅到許許多多最初的純真的氣息。又或許，她的那一部分從未遠去，只是也從未像剛才那樣完全釋放。無論是哪個，他的皮膚最後感觸到了她的眼淚。他親吻她的眼睛，就像他第一次親吻她的眼睛那樣。很多年過去了，很多年過去了。

時光的靜止是有限的。

陸靈從床上起來，她去翻她的舊衣櫥了。立刻，他就在她身後抱住了她。

派崔克的手和她的手一起撫過那些舊裙子，他依舊能想起來她穿上它們時的模樣。他的手最後停在了一條紅色為主色的碎花短裙上。

“我打賭你穿不上了！”派崔克壞心地說，咬了咬她的耳朵。

“你是在告訴我我長胖了嗎？”陸靈眉頭輕皺，回頭看他的臉。

他毫無後悔，實際上，他甚是得意，“你可以這麽認為。雖然我的意思是你某些部位更豐滿了。”

“如果我仍然能穿上呢？”陸靈輕擡下巴，非常自信。

“那我就把我欠你的錢還給你。”

“什麽意思？”

“你不是給我墊付過我砸爛更衣櫃的修理費用嗎？”

“……你本來就應該還我，而不是跟我打賭贏了才還我！好幾年了，還要算利息的！”

“你到底想不想要你的錢？”

陸靈用手肘拱開男人。“準備好現金，安柏先生！”

半分鐘後。

陸靈瞇著眼，自得地問：“你的現金呢？”

派崔克沒說話。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著她。“在我的夢裏，緹娜，你總穿這條裙子。”他騙她穿上了這條裙子。“我從未想過我還能再見到你穿這條裙子，你真美，比我的想象，和我的夢，都更美。”他只知道他的嘴巴在動，他沒有思考他究竟在說些什麽。

陸靈抿了下嘴，推了推小混蛋，“我餓了，我要叫披薩，double pepperoni，你付錢！”

派崔克溫柔答應，而後他歪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她的臉莫名其妙紅透了，僅僅由於這個幾乎不含帶情/欲的吻。他卻沒再做什麽，他走到房間的角落，用腳尖挑起那個破舊的皮球，跟她說，“Baby，你跟我想的一樣嗎？”

陽光一點一點消逝了。

倫敦夏日漫長的白晝有時會讓人忘了時間。

薩瑟克公園裏很安靜，他們目前沒有見到一個人。

陸靈走在派崔克後面，她能聽到他玩皮球的聲音。很多年過去，他仍然像小時候一樣，給他一個皮球，他可以玩一整天。

不過，也許這是個壞主意。她想著。沒什麽燈光，他們正往草地上走，有可能踩到狗屎的啊！以前她就踩到過，總有遛狗不撿走狗屎的人！

派崔克忽然回頭把球踢向她。她沒接住，抱怨了句，正要跑去追球，派崔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一會兒再撿，我先帶你去看個東西。”他的聲音變得慎重，跟他剛才踢球時的輕松完全不同。

“什麽？”陸靈懷疑地問。她試圖看清楚他的臉，但她只捕捉到了他嘴角的一絲笑意。又狡黠又緊張。

“我在這裏埋了個時間膠囊，你信不信？”派崔克拖著她的手，往前走。

“真的？”陸靈感到驚奇。她從來沒有埋過什麽時間膠囊，她也不覺得派特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哪怕是學校要求，這家夥也會想方設法躲掉吧。那又不酷。酷酷的漂亮男孩兒怎麽會屑於幹這種事。“你又騙我……”

“你一會兒就知道。”派崔克轉過臉，跟她快速眨了個眼。

神神秘秘的……

難道要求婚？

陸靈琢磨著要不要取笑他。她有點擔心，萬一他真的是打算求婚，她提前猜出來了，豈不是毀了他的驚喜？

不過，黑燈瞎火的求什麽婚？還是踩了狗屎的可能性更大。再說了，今天他們過來這裏是臨時的決定。肯定不是求婚。他只是又想了一個戲弄她的理由。

“派特，我發誓如果你……”陸靈叫他的名字，打算威脅他。

派崔克默默打斷了她。“我們在紐約的時候……”他的聲音仿佛穿越時間而來，尤其在這寧靜的公園裏，在這個夏日的祥和的夜晚，“阿萊克斯跟我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我沒跟你提起過。你知道當時他租房有兩個選擇嗎？一個就是那個舊公寓，另外一個是在查爾頓……”

陸靈垂眼認真聽著，沒有問問題。

“他原本打算帶你搬去查爾頓的，一來那是個聯排別墅，空間更大；二來租金每月還要便宜一百鎊。他最後之所以選了我家隔壁的公寓，是因為你當時說你很喜歡薩瑟克公園。雖然查爾頓附近也有公園……我不知道，總之我聽了感到無比慶幸，我記得我感謝了阿萊克斯，他做出了一個偉大的選擇。我不知道，真的，緹娜，我不知道如果你沒有搬到我家隔壁，我的人生會是什麽樣，你的人生又會是什麽樣……”派崔克說到這輕輕笑了一聲，他扭頭看她，她臉上的表情也有些覆雜。

“誰又知道呢？”陸靈喃喃。

陸允桂當時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同樣不可能知道，那改變了他的女兒的一生，也改變了另外一個小男孩兒的一生。

“就是這裏。”派崔克停下了腳步。他們停在了草地的邊緣。他松開她的手，調皮地說：“我們挖吧！”

“……你在開玩笑嗎？”陸靈張著嘴，不可置信地問，“用手？”

派崔克笑了笑，沒有說話。他蹲了下去。

陸靈擡頭望天，一片烏雲不知何時飄到了他們的頭頂。看上去快下雨了。“派特，別開玩笑了，我們應該回去了……”她說著低頭看，派崔克已經挖到了什麽。“這麽快？”她便也蹲了下來，她看到的是塑料袋的一角，“嘿，你怎麽能埋一個塑料袋在土地裏？這非常不環保！”她嘟囔著開始跟他一起扒掉泥土。泥土是松的，她意識到了什麽，那種感覺愈加強烈。

他們挖出了一個黑白的JD（英國運動連鎖零售品牌）塑料袋。

十幾年前，在英格蘭任何一個城市的街頭，也許現在依然如此，你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一個青少年男孩兒的後背上背著這麽一個塑料袋。派特當年也如此。

陸靈差點忍不住大笑起來，但當她看向他，她知道這不是時候。

派崔克始終低著頭，他慢慢打開JD的袋子。陸靈往裏面看，她楞了楞，反應過來。塑料袋裏全部是從小到大，她送給過他的禮物。球鞋、球衣、FIFA系列游戲。不僅如此，還有他從她那裏拿走的一些書。他總是不把書還給她，她以為他早忘了扔去哪裏了。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也在裏面。

他突然緊握住她的手。盡管他自己的手就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我有阿萊克斯的允許與祝福，我知道另外一個人也得到了，但他沒有抓住他的機會，現在是我的機會，緹娜，請讓我把話說完。”

陸靈緊緊閉著嘴，幾秒後，她點了點頭。

“你站起來，love。”派崔克說。

陸靈做了他要求的，她木訥地站了起來。

然後，派崔克單膝跪在了地上。他深深吸了口氣，開始訴說。

“Well Tina， you know I always consider myself the luckiest person in the whole universe， not just because of the cliche stuff that everyone talks about， that I can play football and have won titles and trophies， no， that’s only a s.mall part of life.

I’ve travelled a lot with you since I was a little kid， remember？Underground， Overground， trams， trains， through tunnels. I can still see the sunlight through the windows， vividly， the coloured world quickly moving past us. Then I looked into your eyes， a million times like right now， it’s the deep of the deepest black， baby. Swirling， swallowing yet still sparkling， it’s the black ocean dragging me into. Wasn’t quite clear about everything as I was a stupid kid back then， but I’ve always known that I want it to be endless. Endless journey and endless sinking into your eyes.

When we were separated， baby， it was like the world falling apart and a sweet dream turning into a nightmare...and I was most frightened by the idea that the journey could end there. And then I realized HOW MUCH I LOVE YOU， TINA. And let me tell you what my biggest luck is: I’m still here traveling with you in this journey. This time， as I would picture it in my head， it never ends.

Will you agree with me on this， Christine Ling Lu？ WILL YOU MARRY ME， MY QUEEN？”

【緹娜，你知道的，我總是認為自己是整個宇宙最幸運的人。並非僅僅因為人們常常說的那些老生常談——我會踢球，我贏得了那些冠軍和獎杯。不，那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

從我還是個孩子開始，我們就一起經歷過很多旅行，記得嗎？地下鐵、地上鐵、輕軌、火車、穿越隧道。我依然能看到陽光透過車窗，是那麽鮮活，斑斕的世界快速地在我們身邊奔湧而過。然後，我看著你的眼睛，一百萬次地看著，正如現在一樣。那是最深最深的黑，寶貝。旋轉著、吞噬著、卻依然閃耀著，像漆黑的海將我卷入。我那時還是個蠢小孩，並不是什麽都懂，但一直都知道的是，我希望這是永無盡頭的。永無盡頭的旅程，永無盡頭地沈入你的眼眸。

當我們分開時，寶貝，世界崩塌了，美夢變成了噩夢……而最讓我恐懼的，莫過於想到這段旅程竟可能就此終止。而我也意識到，我是這麽地愛你啊，緹娜。讓我告訴你，我最大的幸運是什麽：我依然在你身邊，一起在繼續這段旅程，再無其他。這次，按照我腦海中的畫面，它不會再終止了。

你認同我的想法嗎，克裏斯汀-靈-陸？你願意嫁給我嗎，我的女王？】

在陸靈三十多年的人生裏，她從未想象過她的求婚。但如果一定要有的話，她想象不到比這更完美的場景了。

她愛的人抓著她的右手無名指，綠茵見證，破舊的皮球見證，逝去的時光見證。

夏夜的雨來得很急促，雨滴砸在了他們的身體上。那雙湛藍的眼睛真誠地渴求地凝望著她。

她不知道模糊自己視線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說：“是的，我同意你，派崔克-基斯-安柏。我也愛你，用我全部的心。”

她猜派特也哭了。可她看不清。她感覺到，他把一枚戒指套入了她的右手無名指，她甚至沒看到他是何時拿出的戒指，又是從哪裏拿出來的。她更沒看清那枚戒指的模樣。她只想拉他起來，在瓢潑大雨裏瘋狂的吻他。

當那個無盡糾纏與熾熱的吻結束。陸靈問了派崔克一個問題。

“派崔克-基斯-安柏，你這個月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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