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握住本傑明的手。他的手掌寬闊有力, 拇指向內傾斜施力較多，但顯然他跟多數與她握手的男性一樣，每次都收著力度。他的手幾乎完全包住了她的手，且他的膚色比她還要略深。這倒是沒什麽好驚訝的，她知道很多住在南肯辛頓的年輕小子夏天的時候什麽事情都不幹，就在地中海的豪華游艇上待著, 只為把自己曬成時尚性感的小麥色。只是陸靈記不太清她第一次在克拉文農莊見到本傑明-漢密爾頓時他是不是這個色度。真正讓她有點意外的是，他的手有點潮濕，透著某種莫名的緊繃。

“如果這是在現實裏, 你的球隊7：0贏了我的球隊, 漢密爾頓先生，我可能不會跟你握手。別說你了，活著的莎士比亞也不行。”陸靈開了個玩笑，但英式笑話真真假假，誰又敢肯定她真的就是在開玩笑。她算是理解了為什麽有的同行輸慘了會拒絕或者忘記賽後握手。

本傑明擡起頭，與她短暫的對視，很快錯開。她松開他的手的瞬間，他突然說道，“只是一局游戲, 別生我的氣……”盡管我知道你不會。

雅各布這時撲到了本傑明的後背上, JT跟著推了推本傑明的胳膊，本傑明還感到頭發被人抓了好幾下。鬧哄哄的聲音同一時刻全都回到了本傑明的世界裏。隊友們還在嘲笑她, 她馬上反駁。也有在討論法國隊和哥倫比亞隊的首發的, 還有在聊今天訓練課內容的……

“我真擔心你會故意輸給老板, ”雅各布說，手上推搡動作不斷，“沒想到你他媽的壓根就不打算讓她進球，幹得好，夥計，幹得好……”雅各布一邊興奮說著一邊也有點擔憂，雖然他說不清楚他擔憂的是什麽。但當他看到本微微彎起的嘴角，他放了心。這家夥，明明得意得很嘛。

陸靈撿起手柄，又扔了手柄，連連搖頭。這群小子根本不打算放過她，就連文森特和格倫都問她要不要再來一局挽回顏面。她站了起來，板起臉，說，“我得去打個電話。”

立馬就有人跳到了她剛才的位置上，拿起手柄興致沖沖地說：“誰跟我來一局，還有十分鐘……”

派崔克在陸靈身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陸靈回頭，他也不吭聲，只是下巴微點，目光帶著一點詢問和關切。她輕輕吸了口氣，做了個口型：“Shit game.”

派崔克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她一甩胳膊，走了。

馬德裏正是傍晚。

今天有些冷，馬德裏很少這麽冷。索菲亞-洛佩斯坐在副駕駛上說如果繼續這麽冷下去，或許到聖誕的時候會下雪。坐在後座的疊戈-弗洛雷斯聽了就很興奮，他開始細數他想要在下雪天幹的事，就像那真的會發生一樣。

尼古拉斯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活潑的小男孩兒，臉上的笑容很溫柔。他小時候就不是這樣。但他小時候，爸爸媽媽也不是分開的。瞧，事情總不會那麽完美。

索菲亞補過口紅以後，扭頭警告疊戈坐正了不要亂動。疊戈抱著雙臂，不滿地望向窗外。可沒過一會兒，他又主動找媽媽說話。

索菲回頭打斷兒子，“等等，疊戈，我在跟你爸爸說重要的事。”然後她轉回頭，繼續了先前的話頭，“告訴蘿拉，不要讓他吃太多的冰淇淋……”

尼古拉斯拐了個彎，跟索菲亞說沒問題。

但索菲亞還是啰嗦了很久疊戈的日常飲食。車停了，索菲亞的嘴巴才停下來。她轉瞬之間從喋喋不休變成了戀戀不舍，她跟尼古拉斯吻面告別，但跟疊戈道別的時間是那的兩倍。最後下車時她說：“照顧好疊戈！”

尼古拉斯點了兩下頭，“我不會賣掉我們的兒子的。”就在索菲亞變臉之前，他開走了。

疊戈回頭望媽媽。

“怎麽了，夥計，你還想跟她說點什麽嗎？”尼古拉斯扶了扶後視鏡，有點猶豫要不要開回去。他知道疊戈跟索菲很親密。

疊戈搖搖頭，鼓了下嘴，才道，“我想不用了。但是爸爸，她雖然有時候有點討人厭，但她很愛我，而且也很愛你，你知道的吧？”

尼古拉斯微笑著點了下頭，“你是對的。”他正要繼續說話，他的手機震了起來。他目光下瞥，看到了來電者。

“爸爸，要我幫你接嗎？”疊戈成熟地問，他也勾著頭去看爸爸的手機。

尼古拉斯拿起手機，“謝謝，疊戈，我自己來。”他一邊插上耳機，一邊，接通了電話。

“尼克，你好嗎，最近怎麽樣？不，我真正想問的是，你他媽是不是破產了？”

尼古拉斯扶了扶耳機，笑了下，“我還以為我逃過了這個！”

“你他媽是個成年人，你他媽說話可以註意點嗎？”

尼古拉斯閉了閉唇，問道：“輸給誰了？幾比幾？”

“……本傑明-漢密爾頓……0：7。”

尼古拉斯緊閉著嘴唇。

疊戈在後座輕聲問，“誰呀，爸爸？”他知道爸爸在說英語，媽媽有時候也說英語，他也會說英語，但他們之間交流很少說英語。

“你他媽不能告訴所有人我廚藝糟糕，拜托，不是誰他媽的都像你一樣會做飯，我廚藝並不糟糕，只是平均水平！你更不能說我玩足球游戲糟糕，我他媽是個足球教練，雖然我也不覺得足球教練就他媽的一定得會玩足球游戲，要是會玩足球游戲就能當足球教練……”

疊戈發現爸爸的車速變慢了，他晃著腿，有點百無聊賴，於是又問了一遍，“誰呀，爸爸？是媽媽嗎？”他問完覺得不太可能是，爸爸為什麽要跟媽媽說英語呢？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尼古拉斯望向窗外。由於西班牙早早被淘汰，馬德裏的世界杯氣氛並不那麽濃厚，但馬德裏不是只住著西班牙人，且西班牙人也還在看世界杯，所以他仍然能看到世界杯的痕跡。他甚至看到了聖喬治旗，也許是住在馬德裏的英格蘭人掛起的。他耳機裏的聲音停止了，實際上，越往後她的語調越低，語速越慢。他笑著問她：“還生我的氣嗎？”

疊戈大聲叫道：“爸爸！！是不是克裏斯汀！！？？黑桃女王？？！！”這回，疊戈也用了英語。

尼古拉斯頓了一下，回答：“Si.”他耳機裏的聲音明顯也頓了頓，然後傳來她緊張的聲音，“我剛才說的話疊戈沒聽到吧，或者，請告訴我，疊戈不懂英文。”

尼古拉斯為難道：“疊戈也是英式口音，你知道索菲亞就是……”

“OMFG！！！我是說，OMG！！抱歉，疊戈，我不是故意要那麽說話的，我不知道你也在，不然我一定會註意我的用詞……”

尼古拉斯聽到她緊張的聲音，覺得很好玩，他撓了撓光頭，決定讓惡作劇繼續下去，“等他到了多哈你再親自跟他道歉吧。”他說完朝後視鏡裏的疊戈眨了個眼。

疊戈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陸靈洩氣地掛了電話。她倚著墻，不太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情緒。

“二十九個fuck。”她身後傳來派崔克的聲音。“你絕對是火力全開。”

她一點也不驚訝，也沒回頭，她看著地板，苦笑著問，“派特，你真的數了嗎？”

靠近出口的走廊極其安靜，兩個人的聲音一去一回，簡單又纏綿。

派崔克慢慢走到她身後，單臂摟住她的纖腰，“是的。別擔心了，最多我多送疊戈幾件我的簽名球衣就是了。”

陸靈被派崔克逗笑，她用胳膊肘把他撞開，然後轉過身，指責道：“你是最壞的。”

派崔克聳了下一邊肩膀，倒是沒否認。

陸靈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忽然說：“但我會是糟糕透頂的媽媽，比菲爾那種爸爸還糟！我既不會做飯，也不會玩游戲，至少菲爾這兩樣都比我強。可我們說話有時候都像足球流氓 ……”

她看著他瞪大了眼睛，藍色之後像有什麽要洶湧而出。他死死盯著她。他像是屏住了呼吸，又像是喘不過氣。

不，不。她連忙道：“派特，我沒有懷孕，我只是說……”

派崔克一點一點笑了出來，他走近她，低著頭，垂著眼，輕柔地問：“你願意考慮了？你不再害怕了嗎？”

“是，”陸靈細細地說，聲音比夏日夜晚的微風還要動人，“我還是有點害怕的，但只要想到你會是父親，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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